且說次日惠帝臨朝,百官鹹集,趙王奏聞昨日之事,言:“淮南王年輕浮躁,誤聽人言,率兵攻臣。臣惟閉門守禦,不與計較,希冀百官中必有人出來排解,勸其休兵。不料伏胤矯詔,擅將淮南王殺害,請誅伏胤,以謝天下。”惠帝尚未回言,孫秀已叱武士將伏胤擒下。胤大呼曰:“汝子汝陰王與吾折箭為誓,富貴與共,教我殺淮南王,何反加罪也?”武士急掩其口,推出朝門斬訖。趙王又奏孟觀已討平齊萬年,上表獻捷。惠帝大喜,即日升賞文武,以孫秀為中書令。孫秀倡言曰:“趙王肅清宮闈,斬除奸佞,掃蕩群醜,重振朝綱,望重功高,威德遠著,宜請加九錫。”吏部尚書劉頌曰:“不可,昔漢之錫魏,魏之錫晉,皆一時之用,非所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不聞有九錫之命也。況漢之錫魏,不久魏即代漢,魏之錫晉,不久晉亦代魏。是不利於朝廷之舉動也。”張林怒曰:“曹氏代漢為魏,司馬氏代魏為晉,是易姓也;今趙王宗藩,縱代亦猶司馬氏,何不利耶?”叱武士推劉頌出斬之。孫秀附耳言曰:“此人頗有聲譽,前者殺張畢、裴已傷時望,今不可更殺此人。”因叱令將劉頌亂棒打出。惠帝遂下詔加趙王九錫。趙王又奏請加齊王冏平東將軍,使之出鎮許昌,即日起行。
原來廢賈後之時,齊王自以為功勞最大,而不見封賞,心滋不悅。孫秀又甚忌之,屢言於趙王,設法使之出外,故有此舉。自此趙王威權日重,一切政事均由趙王府中出,張林、孫秀狼狽為奸,朝野側目。孫秀、張林兩個商量,朝中諸事,既皆得手,惟宮內消息不通,惠帝在內有何舉動,皆不得知,仍須設法。孫秀忽想起一個人來,即入見趙王曰:“自廢黜賈後以來,中宮之位久虛,似非所宜。尚書郎羊玄之有一女,極稱賢淑,何不立為中宮?”趙王即奏知惠帝。惠帝不敢不從,即日下詔,冊立羊氏為中宮,封羊玄之為興晉侯。原來羊玄之之外父孫旂,與孫秀同族,因此玄之與孫秀交好,故特薦其女為中宮,以便傳遞宮內消息。玄之無端得此寵遇,自然感激孫秀,日來趨承。爭奈羊後生性淫浪,除修飾之外,一無所知,遠不及賈後機警,是以宮中消息,仍舊寥寥。
孫秀又生出一個計策來,便來要求趙王,求趙王做媒,使其子孫會,尚河東公主為駙馬。原來孫秀一子名會,年已二十歲,生得鼻仰唇翻,眉低眼凹,顴高腮削,發黃麵黑,諸般醜態,莫不齊備。
時為射聲校尉,雖然身列仕版,卻終日與洛陽富家兒,在城外踢球馳馬為戲,絕不務正事。人見其貌,莫不疑為下等奴仆。趙王既與之做媒,惠帝焉敢不從?即下詔定日行聘下嫁。洛陽人民,聽得天家招駙馬,到公主下嫁之日,都相聚來看熱鬧。遙見駙馬錦衣花帽,披紅掛彩,騎馬而來,都料定是一位少年美貌郎君。及至近前一看,原來是踢球馳馬的十醜孫會,莫不哄然大笑。一時洛陽城廂內外,傳為笑柄。及至三朝之後,入宮謝恩,宮女們亦爭先來看新附馬,卻隻嚇得人人掩麵飛跑。自此孫秀權勢日盛,惠帝宮中舉動,纖悉皆知,邪佞之輩,羅致滿門,旦夕圖謀不軌。又恐趙王心中活動,乃召牙門將趙奉來,授以計策,如此如此,事後當有重賞。趙奉領命而去。
一日趙王大宴門下各官,正當酒酣之際,忽一人闖入中門,仆地遂倒,忽又一躍而起,徑奔堂上,居中坐下,大言曰:“我乃宣皇帝是也。”指趙王曰:“孺子昏庸,不堪付托,神器應歸汝得,汝乃遲遲不舉,豈欲我數世經營締造之事業,一旦付諸流水耶?汝當勉力為之,我當在北芒,遙為汝助。”嚇得趙王和眾官羅拜庭下。須臾,此人複倒地,良久乃蘇,則牙門將趙奉也。顧見多官,頓起錯愕之色,自言不知如何闖入,伏地請罪。趙王慰之使去,眾官皆拜賀。孫秀曰:“既宣皇帝有言,在北芒遙助,可使人在芒山蓋做一所宣帝廟,殿下亦不宜違先皇之旨也。”趙王大喜,於是一班競榮趨利之徒,終日聚議篡奪,內外分布心腹,部署大定。趙王乃仗劍入宮,謂惠帝曰:“陛下昏庸,天下人莫不知之,妻子且不能自庇,焉能治天下?何不讓有德者居之?”惠帝聞言,嚇得目定口呆,不知所對。趙王瞪視良久,冷笑而出。
惠帝目送趙王出去,不覺放聲大哭。哭罷,抬頭見義陽王威【夾】司馬孚之曾孫。侍立在側。威素性凶暴,膂力過人,惠帝平昔見之,每帶三分害怕。近日諂事趙王,趙王拜為散騎常侍,兼侍中,惠帝見之,不禁股栗。威曰:“趙王之言,陛下會其意乎?”惠帝曰:“不知也。”威冷笑曰:“人言陛下昏庸,果不誣矣。趙王內清宮禁,外殄匈奴,功德巍巍,伊、周莫及。天命有在,神器宜歸。陛下猶不省悟,豈待刀架頸上耶?”惠帝哭曰:“朕雖不德,然以祖宗付托之重,豈可一日委諸他人?”威大笑曰:“晉家基業,肇自宣皇帝,受魏封為晉公。宣帝崩,景帝【夾】司馬師。嗣立,基業日固。景帝既崩,自當為景帝立後。汝祖【夾】司馬昭。恃強乘喪奪兄之基業為己有,始傳及汝父子。今趙王為宣帝之子,以宣帝之基業,還諸宣帝之子,何得謂之他人?且汝祖於景帝為兄弟,趙王於景帝亦為兄弟,汝祖可奪景帝之基業,趙王獨不可承景帝之基業耶?”一席話說得惠帝目灼灼而視,應答不出。威早就禦榻之前,取筆草就禪讓之詔,逼著惠帝鈐用禦璽。惠帝此時,惟有啼哭。威怒曰:“事已至此,尚作兒女子態耶?”惠帝曰:“此事重大,容明日在廷眾議。”威冷笑曰:“必經眾辱,始甘心耶?”惠帝不敢再拗,隻得鈐上禦寶。威曰:“便並璽綬帶去,豈不爽快?”惠帝曰:“且等趙王來麵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