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臂猿聞言,當把左臂通到右臂上,將右手高高舉起,伸出一隻大毛掌來。麻鷹大王道:“這是甚麼把戲?”通臂猿道:“一手遮天呢!”麻鷹大王道:“好好的天,為甚要遮了他?”通臂猿道:“下界的山川河嶽,位置都有一定的,若是勉強移動,不免上幹天怒,所以要遮了他。”麻鷹大王吐舌道:“好大手!快作法吧。”通臂猿不慌不忙,念出四句咒語來道:“他魯大計莫懈,居音才先落哀,實職古或昨則,徒蓋方伐牆來。”麻鷹大王睖睖的看著道:“你說甚麼呀?”通臂猿不理睬他,口中念念有詞,仍是這四句。念了幾遍,果然見愁雲慘黯,毒霧彌漫,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一片江流洶湧之聲,如千軍萬馬。登時,兩岸居民扶老攜幼,呼兒喚女,神號鬼哭,狗走雞飛。一陣陣陰慘之風,在江麵上飄來拂去。正是:捏定真言四句訣,此中消息幾人知?

未知那西江到底移得到西牛賀洲與否,通臂猿的神通靈否,且待著者覷定他的作用,看明白了,再表敘出來。

光緒萬年

舊日之推步家,每分甲子為上、中、下三元,且為同治三年甲子為上元甲子,主壽。若持此說質於講新學者,必為所排斥;而持此說者,又言之成理,廣搜證據,以捍禦其排斥。新舊相爭,其勝敗正未可料。噫嘻!舊說勝矣,其言竟驗矣,今日已為光緒萬年矣。自從光緒三十二年七月十三日詔天下臣民預備立憲,於是在朝者旅進旅退,揖讓相語,曰“立憲”“立憲”;在野者晝眠夕寐,引頸以望,曰“立憲”“立憲”。在朝者對於在野者,曰封、鎖、拿、打、遞、解、殺——“立憲”“立憲”;在野者對於在朝者曰跪、伏、怕、受壓製、逃、避、入外籍、掛洋旗——“立憲”“立憲”。如是者年複一年,以達於光緒萬年。

小說家之例語曰:“有事話長,無事話短。”自此之後,渾渾噩噩,不覺已到光緒九千九百七十年。此年中國乃生下一奇偉之人,以眾人皆渾渾噩噩之故,不能複詳其姓氏裏居,惟相傳稱為“偉人”“偉人”而已,故記者亦從而記之曰“偉人”。

此偉人生而聰慧,長而好奇,尤肆力於天文之學。至光緒九千九百九十年,偉人二十歲,天文之學大進。所尤幸者,家擁巨資,除被剝削敲詐供億之外,餘資猶足供其研究之資本而有餘。建觀星台一,高及雲表。其自製之測遠鏡、聚星盤、風雨表、指北針等,均神工鬼斧,巧不可階,非耶氏二十世紀時之人所可夢見。而偉人殊不自足,研究無已時。如是者又十年,遂達於光緒萬年。

日者偉人登觀星台,試驗各種儀器,攜測遠鏡以覘星度。咄咄怪事!測遠鏡中,忽發見一不可思議之怪物,光豔不可以名狀。其物維何?曰彗星。其飛行之速率,至於不可測算;其趨向乃直射地球。噫!異事。偉人於是目注測遠鏡,不少瞬。取新發明之儀器細為測驗,乃大驚曰:“禍事!禍事!不圖吾等於今年同歸於盡。”乃走告戚友曰:“彗星將實行與地球衝突矣,其驗當在某日。”戚友或信之,或不信之。俄而此語遍布國中,國人鹹嗤曰:“自耶氏十九世紀以來,西人即喜為此讕言,以惑愚人。不足信,不足信。”

偉人不與辯,惟日登觀星台測驗。初見彗星徑對赤道下而來,其體積較地球大十二倍。使果撞於赤道之下,或將地球破而為二,亦難逆料。果如此,則地球將失其旋轉之力。然此時不能遠慮及此。

越數日,再測之,彗星之行愈近,且由赤道逐漸北移,自赤道漸入於北緯十度之位;又漸入於二十度之位;久之,乃入於三十度之位。噫!中國其危!中國其危!蓋此北緯三十度之下,恰當中國揚子江流域之地位,實為中國之中心點。以此地與彼凶惡之彗星相撞,其齏粉也,不可以一瞬。

偉人複細心測量地球東西轉,每當辰巳之交,則見此彗星之凶光正對中國。過此,則漸移而西。非彗星之移動也,地軸東轉,則覺其西行也。準此推測,則惟相撞時在辰巳之交,中國乃當其衝耳。若至正午,則當撞於印度;交未,或撞於波斯;申酉之際,則或在地中海之南岸,亞非利加洲地方;再遲,則當與北大西洋之水相激射;夜半,則北美之南一帶當受其殃;過此以往,或將落於北太平洋。寸心轤轉,妄冀其相撞時不在辰巳之交,或可稍緩須臾之齏粉,得以一見世界末日之情形。

既而此彗星愈趨愈北,自北緯三十度,漸入四十度,五十度,六十度,以至於八十度。偉人私心大慶,暗祝曰:“彗星,彗星!汝其再北行,使汝趨於九十度之外,則與吾地球無與矣。汝其速行,汝其速北行。汝果能速北行,則吾合地球之生靈,皆有生存之望矣。”

時當六月,炎暑逼人。偉人晝戴烈日,夜冒涼露,測探無已時。視此彗星,已將達於九十度矣。然而其去地球也益近矣:尋丈矣,咫尺矣。嗚呼!大恐怖,間不容發矣!大風忽起,地大震動,忽然昏黑,人聲鼎沸,雞犬飛鳴,樹木搖撼,砂石舞空際。偉人立觀星台上,若有持而播之者。急倚闌立定,遠見一線之海水壁立而起。噫!此何時?此何時?非彗星與地球實行衝突耶?最奇者,從此以往,晝夜莫辨。日影如駛,自北而南,群星之軌道盡紊,乃至於無從窺測。如是者約十二小時之久。忽覺涼風習習,似近深秋。俄而南風寒甚,儼然冬矣,俄而水皆凝冰矣,俄而大雪紛紛矣。而地之動者複靜矣。

偉人急易葛而裘,複登台測驗。噫!星度全非矣,昔之自台上所望見一線之海水,今且易其位矣。噫!咄咄怪事,咄咄怪事!備列各種儀器,潛心窺測,以窮其奇,理想實驗,紛集腦際。良久,乃得其故。急測驗經緯,良不誣,良不誣。噫!怪事。噫!閱者諸君試掩卷一猜,此是何等怪事?

當彗星之來也,自東北方至,其衝撞之力,不可思議。其撞於地球也,恰當北緯八十九度,東經一百三十度之間。噫!此其間非地球北極之邊際耶?彼其已漸移漸北矣,使彼遲至一刻,已離去地球矣。乃不偏不倚,於此摩擦以過。此一摩擦也,其力量亦不可思議,故地球隨其摩擦而為之轉動。地球本東西轉,被此一摩擦,乃忽然作一南北轉。幸也其摩擦之力猶未甚大也。使其摩擦之力而甚大,則地球從此永為南北轉,未可知也。誠如是,則此後之歲月,之景物,之人類,及一切飛潛動植,必有因此而改其狀態者。今以其力未甚大之故,地球之為南北轉者,僅若一翻身,已複鎮靜,而仍為東西轉矣。然而已移北極於南極矣。

噫!異哉!此一翻也,天下萬國,皆移易其位置矣。他國且勿論,先言吾中國。中國在昔之位置,在於北緯二十度至五十度,東經自八十度出入於四十度之間者;今遇此一翻,乃在於南緯二十度至五十度,西經一百二十度出入於一百八十度之間,約在昔時新西蘭島之東北隅。默忖此新西蘭島,此時當在從前日本之地位矣。以天印地,其例蓋如是雲。以故時當六月,而忽然寒冷冰雪者,南半球之天時如是也。在昔北風寒、南風暖者,北風自冰洋來,南風自赤道下來也;今則反是矣,南風從冰洋來矣,北風自赤道來矣,故南風寒甚也。從此以往,吾人皆互其寒暑矣。

偉人既盡考得其情態,不覺似醒似夢,若假若真。“噫!吾豈夢耶?”摳衣下台,閑步園中。園中荷池,昨方荷花盛開,紅白相映,今已枯槁無遺矣。雪深沒踝,寒澈心脾。忽聞一陣暗香,隨猛烈之南風撲鼻而過。舉首視之,數點梅花已開放矣。“噫!如是之景物,乃在六月,乃在六月。是則吾初測見彗星時所不及料者也。噫!吾不料大地山河,乃有此變態。吾昔者測見彗星時,告諸戚友,戚友不餘信;播之國人,國人指為妄。今何如矣?雖地球未齏粉,然此一翻身,實為彗星摩擦之使然,有斷然也。吾今再告諸戚友,再播之國人,庶幾戚友、國人皆信餘。”

啟鍵出戶,見道路平坦潔淨,大非昔比。行人熙來攘往,皆有自由之樂,非複從前之跼天蹐地矣;修潔整齊,非複從前之囚首垢麵矣;軒昂冠冕,非複從前之垂頭喪氣矣;精神煥發,非複從前之如醉如夢矣。“噫!異哉!何崇朝之間,人物與大地俱變耶?是不可解,是不可不急求其解。”走叩戚友,戚友大笑曰:“子日言天文,而不知人事,舍近求遠,果何為哉?子不知憲法已組織完備,今日已實行立憲耶?”

中霤奇鬼記

向者吾得一奇病,累日不食而不知饑,強以食進,不下咽。家人憂之,為延醫焉。醫曰:“是疾也,今人恒犯之,號曰‘泰侈’。為謀適口之品,病斯已,可勿藥也。”家人如醫言,偶進鮑魚,頗甘之。或曰:“此東海之產品,既食之而甘,可連類而及矣。”於是,若海參,若魚翅,若冬菇,若淡菜,若江瑤柱,更番迭進,莫不甘之如飴。雖然,如是種種,市肆皆稱貴品,吾腹輸入既多,則金錢之輸出者亦巨,吾亦不知自惜。偶遊東海之濱,為惡劇東風所乘,毛發森豎。歸而臥疾,痛深肌骨。家人複以前食進,輒心口作惡,不欲納也,卻之,家人又憂焉。既而家人會食,黃齏豆腐,羅列案中,吾見之,曰:“此尚可食。”索啖之,雖不甘美,而心口不複作惡矣,病亦少解。日暮天寒,家人為進衣,而寒彌甚。視所衣,則絲布所製者,益增寒噤,亦不自知其然也。解去之,易以家織,始漸暖燠。自是病雖未瘥,而齏腐粗衣,頗漸安矣。忽有奇鬼,出自中霤,鼠首而人身,被九宮八卦之服,蹣跚而前,語吾曰:“爾盡棄昔者之衣食,仍求諸所自有,獲罪於敖廣。吾奉敖廣命,將誅爾!”語既,以海菜絲布之屬強內吾。拒之,出巨權壓吾首,幾碎吾顱。視其權,即吾家之秤權耳,不知一入鬼手,何如是之巨也。家人懼,召龜者卜之,得“同人”之“亨”。其繇曰:“鬼之雄踞中霤之中,其勢洶洶,吾道其終窮!”又曰:“泰岱之高,可躋其巔也;沙漠之廣,可達其邊也。心之所貴,惟其堅也。”家人不解,以問吾。吾口方為奇鬼所握,不得言,援筆記之,以俟世之君子。

記者按:此蓋為□□□貨事,窘於壓製,不能竟其誌而發也。其曰“心之所貴,惟其堅也”,吾深有取於斯言。

活地獄

第四十回

製出新刑鄉紳助虐飛來橫禍捕役栽贓卻說陝西興安府石泉縣城內,有一位鄉紳,姓祝名椿,字可大。家裏光景,甚是寬裕。因為曾在外邊做過幾任實缺府縣,因此在鄉裏頗頗有點聲勢。非但是鄉裏的人敬之如神,畏之如虎,就是地方官也要應酬他,不敢同他十分認真。

有一天他家裏失了竊,連粗帶細,統通約摸有一千多兩的東西,循例報了案。這位縣大老爺姓胡名圖丹,乃是一位兩榜進士出身。平日做得絕好的八股文,是酷摹汪鳴鑾一派的。到任之後,依然是手不釋卷,一切詞訟,並不當心,以致諸事廢弛,偷竊的案件,更是不曉得出了若幹起。這日卻卻的碰到祝鄉紳家的事,心裏方才有點忐忑,當即傳齊捕快,自己帶了,往祝鄉紳家踏勘。祝鄉紳正言厲色的責備了一番,胡圖丹連連道歉,不敢多說一句話。偏偏有一個不懂事捕快,前後仔細的踏勘了一回,便上來說道:“這個賊沒有來路,不像是外來的。”祝鄉紳聽了大怒,也不管胡圖丹下得去下不去,便隨手取了一根粗大煙杆,惡狠狠對著捕快打去。捕快躲不及,著了一下,頭已打破了一塊,血流如注。胡圖丹看見祝鄉紳動氣,連忙把捕快罵了一頓,捕快礙著本官,隻得抱著頭自認晦氣,一邊去了。胡圖丹又敷衍了一回,方才辭別回衙。立即坐堂,傳了通班捕役的頭子,每人打了五百板子,又叫趕緊去辦案,並給限三天。捕快不敢分辯,隻得領打。退了下來,大家也商議不出個道理來,無非是在當典門口,及小押當門口,並賭場上去候候。光景轉眼三天,卻沒有一點影響。到了限,無非再捱幾百板子,轉上兩天限。好在這個板子,是差人心心相照的,雖然是五百下板子,也不過抵了那些打官司不化錢的二三十下罷了。

不料祝鄉紳時常派人來催,並且說如果破不了案,便要遣抱上控。胡圖丹聽見,格外發急,他卻沒有法子,無非用了些隨常的刑法,收拾收拾捕快罷了。又看見一連鬧上幾天,還是沒得影響,心焦的很。正在簽押房裏一人悶坐,卻卻祝鄉紳又來拜會,胡圖丹不敢不請。請到花廳裏,落坐送茶,先道了效力不周的話,又把捕役不能破案的事,說了一遍。祝鄉紳冷笑道:“這樣說起來,老父台在這裏榮任,不是為民除害,倒是豢賊害民了。”胡圖丹嚇了一跳,連忙賠笑道:“兄弟在這裏,天天比責他們,隻不過打幾下板子,我看他們嘴裏雖然說得中聽,卻也稀鬆平常的,所以現在頗要想出兩種新鮮刑具來,叫他們害怕,方能望他們當點心。無奈一時愚蠢,總想不出法子來。老先生見多識廣,諒來總有點法子,還請酌示一二。”祝鄉紳道:“論理私造非刑,大幹例禁。不過捕快就是賊,賊就是捕快,從來無不通賊的捕快,即無不通捕快的賊。收拾他們的東西,隻要可以立威,那有甚麼不好。老父台是讀書過於拘執,其實懲罰捕快,盡可以從嚴厲些,要是一味姑息,以為陰騭,難道從來除莠安良的賢父母,都算作孽的麼?”胡圖丹道:“是極,是極!但是兄弟秉性柔軟,實在想不出法子來,還要請教。”

祝鄉紳道:“治弟倒有兩個法子,老父台姑且去試試,如果照辦,管保用得一樣,就可以破案了。”胡圖丹大喜,連道請教。祝鄉紳道:“第一件名叫紅繡鞋,是叫鐵匠打一雙鐵鞋,把他放在火裏燒紅,替他著在腳上,任是他鐵石人也經不起。不過這個人,可也從此殘廢了。好在本是惡人,地方上惡人,盡管殘廢幾個,有甚麼要緊!不過當時那點焦臭之氣,有點難聞罷了。這是第一件。第二件名叫大紅袍,是用牛皮膠熬烊一大碗,把這人渾身塗滿。然後以麻皮按著貼上去,等到幹了,卻一片一片往下撕著問供。這一撕不打緊,這麻皮被膠粘住,撕的時候,是連皮一齊下的。他身上的皮去了,自然是隻剩下些血肉,那血也就掛了滿身都是,所以叫做大紅袍。這是第二件。第三件叫做過山龍,雖然平常,隻要工夫一大,也沒有人經得起。是叫錫匠打一個彎曲的管子,扯直了要夠二丈多長,把犯人赤剝了,用管子渾身上下盤了起來,除掉心口及下部兩處。錫管子上邊開一個大口,下邊開一個小口,用百沸的滾水,從這頭澆進去,周流滿身,從那頭淌出去。這個開水,卻不可間斷。任你好漢,到了十壺,也就很夠受了。這是第三件。治弟從前在外邊做過幾任知縣,都是用的這個法子,果然畏威懷德,路不拾遺。老父台既是安心要做好官,何妨仿照治弟的法子去辦一辦?這是合邑蒙庥的事。”

胡圖丹一麵聽,一麵讚,又仔仔細細問了一個透徹。等送過客,便傳話去,打鐵鞋錫管,限次日繳案。胡圖丹便把這三種東西,擺列在堂上,把捕役喊上去,講給他聽,並限明日午刻,不能破案,便叫他們來試新刑。捕役聽見他吩咐過,一個個魂不附體,下來便聚攏在總捕頭家裏想法子。有的說是要跑的,有的說要自盡的,吵了一回。這裏麵卻有一個老捕快,已是多年不辦案了,姓辛。他有一個外號,叫做辛大頭。本是一個極奸極刁極詐極惡的人,因為自己有了年紀,沒有兒子,改行為善,久已不作傷天害理的事。如今看見他們這些徒子徒孫十分苦惱,不免又動了他人所說的甚麼義氣了。當時拍著胸脯道:“你們別忙,我倒有一個法子,你們且定定心罷。”大家聽見他有了法子,便鴉雀無聲的聽他調度。辛大頭道:“這是件害人的事,不過如今也說不得了。我看見他失單上有些首飾、銀器、衣服、洋錢等項,我無意中曾問了他報案的一句話,這銀器是那一家的,他說是天寶銀樓的。我想天寶樓的東西,我去年整頓小田的時候,也曾扣留了他一大包銀器,都是天寶樓的。我想不如把這件東西栽在那個人身上,拿了他等官去問,我們便大家沒事了。”大眾想了一想道:“好可好,這事的筋節主意,還要你老人家料理。倒是這包東西,栽在那個身上去呢?”辛大頭道:“你莫管,你們明早就把王老八帶了去,說是拿到了一個把風的王老八的話,我去交給起贓拿人的話,要回明本官,捱到上燈的時候,方才妥當,怕的是走漏風聲。這位老爺好騙,自然答應。至於這個倒運鬼,我想西門外魯老大家私還好,去年同我在老桑家賭錢,為了七十個錢,我倆就打起來。他倚老賣老,還有人幫著他欺侮我。我這個仇一直想報,因為年紀大,才放下來。這件事倒不如作成了他罷。他家光景也不算壞,礱坊、油坊、米店還有幾十畝地,家裏也頗頗有點積蓄,把他扳了來,不但可以敷衍公事,我們也可以沾光,補補從前的勞傷。”大家聽了大喜,痛讚了一番,隨即各散。辛大頭又去吩咐了王老八,不在話下。

卻說魯老大是個務農人家,持家勤慎。兒子也大了,通力合作,十幾年來頗能有些積蓄。那些米店等雖然不是獨開,的確都有合股。尋常的時候,一個錢也不肯多用,每逢新年上,就不免各處去賭賭錢,也是個散散心的玩意。卻不知怎樣的得罪了辛大頭,弄成了一個滅門大禍。卻說這日一早,魯老大起來,站在門口望望景致,遠遠的看見一個人,頭戴著一頂破氈帽,手裏提著一個包袱,低了頭一步一步的走到跟前來。猛一抬頭,看見魯老大站在門口,就立住了,換了一副笑容可掬的麵孔,對魯老大說道:“老先生,我有要緊事到鄉下去,要找個地方去吃飯。因為這個包袱是最要緊的,不便帶著他上飯店。我想求你老人家,暫且在你老人家存一存,我去吃頓飯,吃了便來取。不知老先生肯方便不肯方便?”魯老大道:“你要暫存,有何不可,不過你是甚麼東西?”那人道:“有幾件銅首飾,也不值甚麼錢,不過是朋友托的,怕的飯店裏人多手雜,有個一差二錯便了。”魯老大道:“既是如此,就請你老點一遍罷。”那人笑道:“老先生實在精細的很,我曉得你老先生。老先生盡管放心,難道我還會訛你老先生麼?我對你說罷,有一對錫酒壺,一根銅元寶簪,此外沒有甚麼東西。”魯老大接過包袱,覺得很重,便道:“我也不看你,你把包袱做個暗號罷。”那人笑著,果然去做了一個暗號,遞給魯老大,便揚長而去。

魯老大便招呼一個做工的提了進去,放在中間,自己又站了一回,卻不見那人來取。一直等到午飯後,還不見來。魯老大有點疑心,卻一麵吃了中飯,又囑咐了家裏的人,便去歇息。及至一覺睡醒,問問那人,仍不曾來。魯老大不過說了兩句奇怪。剛剛到得上燈時候,忽聽見大門外頭一陣人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此三種刑具散見於舊小說中,而其說不詳。尚有所謂杏花雨者,尤為慘酷。惜乎祝鄉紳尚見不及此也。

辛大頭以七十錢之細,故遂貽魯老大以滅門之禍,君子所以有比匪之戒也。是回寫辛大頭之狡獪神理逼肖。

第四十一回

巧言動聽誤入彀中毒手頻施冤沉獄底卻說魯老大在家裏,聽見打門的聲音,不覺大驚。正待出來看,早見一個戴著頂子的老爺走了進來,後邊跟了許多戴紅纓帽子的人,還有穿鑲邊馬褂子人,也有手裏拿著刀的,也有打著火把的,一齊擁了進來。魯老大曉得是老爺來了,連忙上去跪著。老爺便問他名姓,就吩咐鎖起來,又把一個馬踏子放在大門裏頭坐著。又吩咐那些戴紅纓帽子穿鑲邊馬褂的去抄尋。早有辛大頭提了早間那人寄存的包袱來,當著老爺的麵打開一看,一共是十九件銀器,下邊都嵌著天寶樓的字號。魯老大家裏的東西,還有存的百十兩銀子,早已從馬仰人翻的時候不翼而飛了。搜查已過,老爺就叫把魯老大的家眷攆出去,發下封條封了門,鎖著魯老大,上轎回衙。先把魯老大釘鐐收監。魯家的家裏人,自去張羅打點不提。

原來這件事,自從辛大頭出了主意之後,先叫徒弟去見官,說是拿到了一個把風的賊。據他說是另有大窩家,請老爺嚴密審問。胡圖丹立刻坐了花廳,把王老八帶了上去,仿佛是曾經見過的一樣。胡圖丹到任已有兩年,王老八犯過三次案子,過了三次堂。胡圖丹記性就是再不好些,總也有點麵熟。他卻也不管這些講究,便問他祝鄉紳家的一案。王老八是受了辛大頭的教導,自然是指東話西的,混攪了一陣。等到捱了皮鞭子,要上他夾棍,他才裝出害怕的樣子,說是願招,便把辛大頭教導他的話說道:“小的本是白河縣人,是賣布到這邊來的。折了本,不得回家,又在客寓裏害了病,弄的當光賣盡。去年魯老大要找一個幫工的人,因為田裏事忙,我去做了幾天,因此認識。後來時常去走走。本月初二那一天,魯老大同了一個黑麻大漢,在酒店上喝酒,喝的甚是投機,嘁嘁喳喳不知說些什麼。就在這天晚上,我出來出恭,那可有三更天的光景,看見魯老大同著那個黑大漢走了過去。我剛剛出完了恭,起來碰到了。我說老先生半夜三更到那裏去。魯老大把我叫在一旁,對我說,他們要到祝鄉紳家做一件買賣。你反正也沒有事,不如幫一個忙。事後也分些東西給你,或是你在這裏做點事,或是做盤纏回去。你心下以為怎樣?我當時有點不情願,後來想了一想,也就答應了。三個人同到祝家的後門口,那黑大漢先跳牆進去了,隨後不多時候,一包一包從牆上扔了出來。我便同魯老大掮著回到魯老大家裏。當時魯老大給了我十五塊錢,我就走了。以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胡圖丹聽了供詞,立刻叫他畫供,仍舊釘鐐入監。胡圖丹便要立刻去提人,辛大頭又上去回說,不如等到晚上去,給他一個措手不及的好。胡圖丹也答應了。辛大頭這番話,是惟恐那個包袱,還不曾栽過去。所以說兩句冠冕話,延捱點時刻。看官你想魯老大站在門口,那人來寄包袱的時候,要是不答應他寄存,可也沒有這個事了。可是捕快的法子最多,不起念頭便罷,要是起了念頭,任你怎樣也逃不出他的範圍。一著不成,再換一著,總歸叫你上了當,方才罷手。這便是以往從前的緣由。

如今魯老大被押在監裏,幸而家裏人趕著來花錢,當晚也不曾吃甚麼苦,並打聽出被拿的緣故,還隻當被賊誣攀了,總以為第二天過堂,一定有個水落石出,就有他的親戚朋友幾個人,具了一張公保的狀子,預備次日來投。等到次日,胡圖丹一早就坐了堂,帶了魯老大上去,便根究他那個黑麻大漢是誰,可憐魯老大影響都不知道。胡圖丹便說他刁狡,先就把各樣的刑法,用了一套全的,魯老大隻是叫屈連天。將近中午,方才吩咐帶下去回押。就這個擋裏,那紙保狀也進來了,狀上是說魯老大怎樣安分守己,斷沒有這樣的事。胡圖丹立刻批駁了,說了些“人贓現獲,百喙難辭”的話。辛大頭的夥計,聽得有人來公保魯老大,這一天卻卻是王小膽值日,連忙就來找辛大頭道:“那件事怕不妥當。”辛大頭問他聽見甚麼。王小膽道:“有一班不三不四的人,遞了公稟,保釋魯老大。魯老大今天到堂,又一句沒認,隻恐怕老爺回過味來,就不好辦了。”辛大頭道:“胡說!我說你膽小,果然膽小,現在魯老大就是再添上幾十個人來保他,無奈贓是在他家裏搜出來的,從來說的捉奸捉雙,拿賊拿贓,既不做窩家,那裏來的贓?況且王老八一口咬定,更是洗刷不清。今天雖過了一堂,明天還要過堂,等我再去施上一點小計,不怕魯老大不誣服。”王小膽道:“倒要請教。”辛大頭道:“老爺預備給我們的新刑具,難道不會給魯老大嚐嚐麼?照老爺那個說法,隻怕他是銅澆鐵鑄的,也支撐不住了。”王小膽點頭道:“不錯,不錯。不過是誣良為盜,這事於天理上說不下去。”辛大頭笑道:“我看你不但膽小,還有點迂腐習氣。你看我罷。”當下無話。

次日果然又是提審,辛大頭先就跪了上去說道:“小的昨天開導魯老大,叫他說說實話,無如再也說不醒他。小的告訴他,如不說實話,新刑法難受。他說刑法倒也平常,總要咬緊牙齒,能打這裏頭掙出來,才算好漢子呢。小的想大老爺新製的刑具,正可給他試試,他熬不住,自然就說了實話了。”胡圖丹一聽有理,便叫掌刑的趕緊預備,帶了魯老大上來,先問他黑大漢是姓甚麼,叫甚麼,那裏人。魯老大哭道:“我那裏見甚麼黑大漢來?”胡圖丹便叫帶王老八上來,同他對質。王老八咬定了上次所說的話,魯老大一味的喊冤枉,質對了半天。胡圖丹便叫掌刑的,先預備過山龍,給他試試。當時就把魯老大的衣服剝了一個幹淨,用這根又長又粗的錫管子,從大腿上周身彎彎曲曲的繞了過來。繞好了,剛剛這個大口朝上,便用百沸的滾水,一壺一壺的往裏頭灌,兩壺也還可以忍受,捱到十壺之後,魯老大渾身已是起了無數的潦泡,呼號之慘,耳不忍聞。胡圖丹隻要他說了是窩家,才肯放他。魯老大熬不住,隻得認了是窩家。又問他黑大漢是那個,也隻得隨口湊了一個名字。又問他偷的甚麼東西,務農的人家,那裏曉得甚麼古董珠寶,隻可隨嘴兒亂說,說不對了,胡圖丹又說他狡供。磨了一個多時辰,魯老大說話漸漸的有些低了,頭上的汗珠子如雨點一般。胡圖丹曉得是時候了,就吩咐放下來還押,明日再問。當時由捕快架著出來,一路上哭哭啼啼,回監去了。

胡圖丹退了堂,便著跟班拿了一張名片,知會祝鄉紳,請他明天派人來領贓。祝鄉紳聽見拿到了窩家,正在那裏盼望,忽聽見說是縣裏來請他派人領贓,便派了一名得用家丁張桂去領。張桂領了主人之命,次日約摸小晌午的時候,一徑往縣衙門裏來。還不曾到,早有一個人趕上來,扯了他袖子一把,道:“張大爺。”張桂詫異,連忙回頭看了一看,卻不認得。隻見那人笑嘻嘻的道:“請大爺到對麵這個茶館裏坐一坐。”張桂道:“我有事要到衙門裏去。”那人道:“我知道,老爺起來還早,大爺隻管去坐一會,也是與大爺有益的事。”張桂看見他這番模樣,也摸不清他甚麼主意,隻得跟了他到對麵一個茶館裏來。那人又揀了一個極僻的地方,讓張桂坐下,泡過一開茶,那人方才開口道:“小人放肆,有句話通報。”張桂道:“我們萍水相逢,實在奇異得很,到底老哥貴姓?”那人道:“在下姓張。”張桂道:“很好,我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到底有甚麼事?敢請早點賜教,我實在有公事在身,不能耽誤。”那人道:“大爺是去領祝鄉紳家贓物麼?”張桂道:“不錯。”那人道:“我有一個朋友也在這捕班裏,是個有一無二的好手。但是祝鄉紳家的賊早已離開此地了,無奈縣裏老爺一味的蠻幹,這個通班才發了急,捉個把毛賊子去抵一抵窩。此次抄出來東西,卻實實不是祝鄉紳家東西,但是大爺這回領了去的,要說不是這又壞了。非但這個小毛賊子沒事,我們朋友不拘多少人都吃不住,並不是我們安心害他,實在要想在他身上追出那個賊的來路。等到追到了那個賊,祝鄉紳家的東西,自然是全數水落石出。所以這回領贓的事,總要求大爺高抬貴手。”一麵說著,一麵就在袖子裏塞了一包硬崩崩的東西過來,接著又道:“些些不成意思,隨後再籌謝罷。”張桂在袖子裏,接著用指頭摸了一摸,約摸有個三四十兩銀子之數,心中大喜,嘴裏便收攝不住,連珠的答應出來道:“你放心,你放心。凡事都由我包辦。”那人謝了,又講了幾句閑話,才還了茶錢出門,分東西而去。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辛大頭栽贓魯老大誣服,皆尋常事也,一經作者曲曲傳出,便覺有神。

知縣官名胡圖丹,胡圖丹者,糊塗蛋也。非糊塗蛋,不能辦此種糊塗案。魯老大之不幸,辛大頭之幸也。

王小膽名副其實,殆抱定公門裏麵好修行宗旨者。

第四十二回

用心思黑獄盡驚魂動手腳黃泉難瞑目卻說張桂到了衙門裏,裏麵發下一包銀器來,張桂拎了他,一徑回到家裏。祝鄉紳打開一看道:“不是不是。”張桂道:“既不是,待家人送去還他罷了。”祝鄉紳道:“扣下來,等他拿是的來換。”張桂笑著道:“這件事捕快不知捱了多少打,受了多少刑罰。好容易才辦到了一個窩家。他家是多年不曾破案,好容易才被捕役幹了來,現在要在他身上追出賊來。現在領贓的也不少,老爺既說不是這裏的東西,自然是送了回去,等別人來領。不過據家人的意思,橫豎失落的贓,也斷不會全數回來,現在也是有一點算一點。好在失落的東西還多,莫如老爺寫封信去,說此次的東西是了,但隻還有別的東西,請他再追罷。”祝鄉紳聽了,沉吟不語。停了一回道:“也好,就照你辦罷。”當時就寫一封信給胡圖丹,還催他追下餘的東西。可是有了這封信,魯老大的贓證,更是坐實了。

卻說魯老大受了幾次刑法之後,本來有點年紀,又加著心中十分憤懣冤屈,正是喊天天不應,呼地地無門,又曉得胡圖丹是不容他置辯,早已存了一個但求速死的意思。無奈手足拷鐐,動轉不得,隻有苦苦的捱。自從祝鄉紳領了贓去,又把他提出來,上了一回牛皮膠的法子。這個神氣,就更是與鬼為鄰了。辛大頭看見他供認的不對,就叫夥計去教導他道:“你要照著我的說,祝家的房子是怎樣格式,偷的是些甚麼東西,那黑大漢久已在逃。”如何如何,教導了一遍。魯老大當時雖然聽得明白,無奈到了堂上又忘了若幹,雖然是認作窩家,說的話可總是牛頭不對馬嘴。因此胡圖丹不疑心別的,隻說是他狡展。一味的嚴刑以求,弄得渾身上下,無一塊可以上手的地方了。就在這個時候,辛大頭忽然又出了一個花頭,打了一個稟帖,請胡圖丹出票去提他兒子來問。胡圖丹看了這個稟,正中下懷,大喜,立刻出票拿人。這時候魯老大的房子,久已發封入官,家裏隻有一妻一子,因為魯老大的冤獄,不得明白,已經變賣了田地,一半留著供給魯老大的監用,一半就到府裏去打官司,上控去了。辛大頭沒有拿到人,隻得回去稟複,胡圖丹聽得上控二字,心裏有點發毛,便想趁早替他定了口供,就是上頭來提案子,也不怕他來。可是一樣,胡圖丹要魯老大定供,也沒有別的法子,隻不過一味的刑求。但是魯老大自從上了大紅袍刑具之後,渾身潰爛,已無完全地方,奄奄一息的光景,已是十分不妥當。胡圖丹雖然發急,也無可如何。

不多幾日,果然府裏有公事下來,並將控的呈底,一並發下。胡圖丹看了一遍,其中已說明是捕役誣栽,縣官偏聽的話。胡圖丹看了大怒,立刻把捕快捉了來,要打他一個半死。等到上堂之後,辛大頭口似懸河,一席話說得胡圖丹啞口無言,隻得招呼趕緊把魯老大醫治好了再問。辛大頭下來,邀齊同夥道:“今天老爺接了府裏的公事,說是我們誣攀。現在又吩咐趕緊把魯老大調理好了再問。我們的事,既已到了這步田地,難道還留著一條禍根麼?據我的意思,我們也不必替他醫病。他病到這個樣子,倒是絕好的機會,不如趕早打發他到媽媽家去罷。要就公事上說起來,賊憑贓證,我們須不是誣賴的。況且拿來的是個活跳的魯老大,弄他到七死八活,是老爺的刑法,至於我們辦案,憑眼線,憑贓證,是我們份內的事,不算過份,亦不會有餘罪。他自己問不出,幹我們甚麼事呢?所以據我看起來,等魯老大病好了,或是上司再派下個精明的委員,一點點的追究起來,怕得我們不得幹淨。從來的閑話,是縛虎容易放虎難呢。至於魯老大,雖然得罪我,我報的仇也盡夠了,這會事是為著我們大局起見。兄弟們有甚麼好主意,不妨大家談談,頂要緊的是兩句話,不論怎樣,還是給他一個死無對證呢,還是留著他做我們的魔難呢?”說過一遍,又催著大家定主意。

就有一個道:“話是一點都不錯,但其中還有點支節。王老八是這一案的發起人,魯老大要是死了,少不得就要追王老八,要是王老八口頭不緊,漏了出來,依然是個不得了。魯老大的事,自然是照著大哥的話辦了,可還要想個法子,安頓王老八呢。”辛大頭道:“你這句話也不錯,可是有一樣,王老八自認了接贓把風分到幾塊錢以後,還沒去再分,要按著贓數定罪,也有限的很。就算是上頭疑心,要提他去,仔細拷問,他要自有義氣的,難道還會替咱們兄弟們惹禍?要是真要是熬不住,總要鬆了刑,他才會說。就算是不鬆刑,逼著他說,到那時候,我自有伏伺他的法子。可不是說句大話,絕不能叫他製倒了咱們。”

又有一個說道:“萬一老爺一定要逼著我們拿賊,再同從前的辦法,我們怎樣呢?”辛大頭道:“這是糊塗話,祝鄉紳家失了竊,咱替他拿到人,要說不是,為甚麼祝家肯認贓去;要說是的,可是大老爺自己把他折磨死的。要不打他,不給他甚麼過山龍、大紅袍,他那裏會死?等他磨死了,又問咱們要,這等不通的辦法,我想他總不能開口;再不然,我們先下手去跪求祝鄉紳,說是拿到窩家,老爺並不細心盤詰,一味刑求,如今弄得死了,一無著落,老爺還要逼著咱們去誣良為盜,外邊的人不說老爺的糊塗,反說祝鄉紳的刻薄。一篇的尖刻話,激動了祝鄉紳,等他們去鬧,咱們袖手的看笑話,不好麼?”說完,大家通盤劃算了一回,都道:“好極好極!就是這樣辦。”

辛大頭道:“既是這樣好,魯老大的病,一時雖不得好,卻一時也不得死。要等他自死,自然是頂好,怕等不及這事要出岔枝,要打發他早些,那就得幫他一幫。那位兄弟手腳利落幹淨,就請今夜晚上去辦。老規矩固然好,能夠做得一點痕跡沒有最好。我記得我們班裏有一個包見愁,他自己吹說,他做的事就是包老爺也看不出來,所以自己叫做包見愁。既然有這樣大話,諒來還好。請不拘那位兄弟去找找他罷。”當下議定各散。

辛大頭就立刻補了一張稟帖進去,說是魯老大病重。胡圖丹不過是吩咐醫生當心調治,也沒有別的話。次日午後,胡圖丹在簽押房裏看公事,早有管獄的家人進來說道:“魯老大病故了。”胡圖丹未免心裏有些吃驚,又想這件事還未定案,到底請鄰封相驗好,還是不講鄰封相驗好。但是他家屬已經上控,斷斷不能不請相驗,私自裝殮,隻得專人到鄰封去請驗,又補了本府一個稟帖。等到鄰封的官來驗,一來一往,已是五六天,屍身更是不堪寓目了。糊裏糊塗填了屍格,做了一篇照例文章,就算了事。

果然胡圖丹因為捕役並非不曾出力,是自己用刑把個窩家治死了,不得口供,便不十分來追究捕役,捕役算是逍遙自在了。至於祝鄉紳失落的東西,後來是否由胡圖丹賠他,還是祝鄉紳到上司身邊說歪話,撤他的任,當時自有交代,做書的也不贅敘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魯老大瘐斃獄中,可謂冤沉海底矣。考其究竟,皆因辛大頭之七十錢而起。曾是人也,可不謹小慎微哉!

辛大頭心思極巧,口角既尖,無論其為糊塗蛋矣。即以精嚴自詡,恐亦必受其欺也。

剖心記

凡例

一、小說每多憑空杜撰,縱有暗指時事之作,亦皆隱約其詞,令讀者如猜啞謎。此書著者訪得當日全案底本,故其中無一事無來曆,可作國朝掌故讀。

一、李明府毓昌事略,已載入李次青《國朝先正事略·循良傳》中,趙甌北《簷曝雜記》亦載其事,海內當略知其梗概。惟其戚林蓮峰所撰專傳,未經付梓,載之尤詳。加以嘉慶十六年即墨紳耆請將李明府入祀鄉賢呈,於畢生事跡,載之益詳盡。此書博采諸家之作,彙為一編,絕無遺漏,惟出以小說體裁,間有不得不稍變原書之說者,閱者諒之。

一、《先正事略·循良傳》載有李明府死為棲霞城隍神之說。此為舊日小說家之絕好材料,茲以語近神怪,不合於近時社會,故略去之。

一、書中所載上諭、奏折、呈詞,及一切審訊、檢驗情形,皆錄自原案底稿,無一字杜撰。間有原稿漫滅,不可辨認者,則加□□以誌其闕,所以存真象也。

一、全書之線索,皆藉各犯當日供詞,尋繹而出,布為起伏關鍵。故各犯供詞,雖具載全案卷中,茲不複再錄。惟儀親王永璿一奏,為全案始末,定罪爰書,則全錄之。

一、李明府為嘉慶中葉人,案既定,仁廟親製排律三十韻以旌其忠,並敕東撫勒石墓前,以示後人。即墨去此不遠,當訪得此碑墨拓,及明府遺像。俟全書告竣,印單行本時,用電銅法印冠卷首,俾世人知稗官中非盡無信史也。

第一回

增感觸開卷述原因惓孝友立身定基礎近年以來,自從新小說發起之後,一時小說之作,風起雲湧,數年之間,翻譯的、自撰的,真是汗牛充棟;就是在下瞎說胡謅的,也不下五七種了。其中如曆史小說、寫情小說、社會小說、偵探小說,雖是東施效顰,卻幸得看官們還不以為醜,所以近日又觸動了一件事,要撰這部法律小說了。卻是為甚麼事觸動起來的?看官們且聽我道來。

近來朝野上下,不是天天說化除滿漢畛域麼?也有臣工建言的,也有百姓上書的。在下敢說一句話,是言之非艱,行之維難罷了。大凡一件事情出來,無論大小,總要說得出、辦得到才是個道理。我看得化除滿漢這件事,不過政府不做罷了。政府既然不做,這些旁邊人,憑你建言的建言,上書的上書,有甚麼用處!各人所建的言,所上的書,在下也曾從報紙上得看見過來,內中不是陳陳相因的腐談,便是不能實行的辦法。我最佩服的是皖撫馮夢華中丞所上的折子,有兩句說:“伏乞皇太後、皇上以天下一家、中國一人為心,不獨無歧視滿漢之見,亦並無化除滿漢之見。”又有兩句說是“臣尤願我皇太後、皇上立賢無方,實事求是,但論賢否,不論親疏”。這幾句說話,真是化除滿漢的妙藥,整頓內政的金針,看了真是令人五體投地!我因為看了這幾句話,就觸動了心事,要撰這部法律小說。

因為皖撫馮中丞,我卻又想起前任皖撫恩中丞來。這位恩中丞被徐錫麟刺死了,恩中丞手下的人,拿了已經抵罪的徐錫麟來剖心致祭。但是社會上的人,都說是“野蠻,野蠻”。依在下說起來,野蠻不野蠻,我是分辨他不出來。剖心致祭,雖然沒有這條法律,然而返躬自問,譬如此刻出了一個大有造於中國的英雄,眼看著強國強種,文明進化,一切種種都是他提倡的,他又能設法實行,一旦無端被刺客殺了,隻怕社會諸公,也未嚐不想拿這刺客剖心致祭呢!若是權力辦得到,也未嚐不想實行剖心致祭呢。再說得近一層,譬如我的父,無端被人刺殺了,為人子者拿住了這個仇人,豈有不想生啖其肉之理!隻怕剖心致祭,還安放在第二著呢。恩中丞雖然不能比得大英雄,更比不得我父,然而人物雖然不同,其所親之感情,是無有不同的。我因為這件事,又加上一層感觸,要撰這部法律小說《剖心記》。做書的緣由表明,且看我敘這卷信而有征、毫不捏造的法律小說正傳。

卻說乾隆五十年乙巳,這一年山東萊州府府考。這位郡侯甘太尊,是一位愛材若渴的賢太守,在各考童卷中,看見一卷文字清真、書法嚴整,翻轉看看卷麵,心中甚是歡喜,便取在前列招複。到了堂複那天,這位甘太守高坐堂皇,細細留心察看,看見一個考童,年在十四五上下,兩眸炯炯,舉止莊重,便留心看著。隻見他筆不停揮,不多一會兒,便謄正交卷。甘太守一麵要他的卷,看了一看,一麵招呼來至案下,問道:“你便是即墨李毓昌麼?”應道:“是。”甘太守道:“十四歲的年紀是真的麼?”應道:“是。童生十四歲,不敢虛報。”甘太守道:“你考過了試,還回即墨麼?”應道:“是。”甘太守道:“我看你文字很好,舉動也端凝。這府城裏海山書院的山長張太史品學兼優,我看你與其回即墨,不如就在海山書院讀書,專等宗師按臨,豈不省了往來跋涉。”李毓昌想了一想,未及回言。甘太守道:“你若肯往那裏讀書,我這裏拿片子送你進去。”李毓昌隻得拜謝了。甘太守大喜,即給了一張名片,道:“你回到下處,就連行李搬到書院裏去。我這裏即刻叫人到張先生那裏去知照。”

李毓昌領了名片,謝了出來,心中一路躊躇不定,怏怏回到寓所,出了一回神。隻見同寓的一個考童也回來了,問道:“榮軒,你筆下怎麼這等快?場場都是你先交卷。甘太尊和你說話,可是叫你到海山書院讀書?”李毓昌訝道:“蓮峰兄,你怎麼便知道了?”蓮峰道:“我如何得知!是我交卷時,太尊叫住問我:‘既是李毓昌同縣,可曾相識?’我回說:‘一向相識,這回還是同寓。’太尊便叫我和你同去海山書院讀書,所以我才知道了。”李毓昌道:“你去不去?”蓮峰道:“這是太尊的另眼,如何不去!”李毓昌道:“我本自打算不去了,也是為著太尊好意,不便過卻。”蓮峰道:“這有甚不去!難得遇了太尊青眼,我們依著他,在這裏用功。將來宗師按臨,得他吹噓吹噓,好歹與我們前程方便。”李毓昌正色道:“蓮峰兄,那裏話來,我輩讀書,科名自有定分,若當此進身之始,便想仗著他人吹噓,便先成了個患得患失的鄙夫了。”蓮峰聽說,滿麵羞慚,連忙謝過道:“榮軒兄,這是我得意之後偶爾失言,望勿見罪。你若是肯留在這裏,我也情願在這裏相隨,早晚請教;若是你不願留,我們且等發了案,一同回即墨也罷。”李毓昌道:“太守既有此好意,我們也不便過於矯情,隻得暫留在這裏,將來見機而行罷了。”蓮峰聽說,也就無言。當下在寓過了一夜。次日清晨,二人起來,帶了帖子,走到海山書院,拜見山長張太史。

張太史接著兩張帖子,一張是李毓昌,一張是林挺嶽,連忙接見。行禮已畢,張太史先說道:“昨日太尊來知照過,說二位英年飽學,不勝欽仰,此後彼此同研,正好借重切磋。還未請教二位台甫。”李毓昌便道:“學生賤字榮軒。”林挺嶽道:“小字蓮峰。”榮軒又道:“承太尊推薦,得先生收在門下,朝夕得侍絳帳,尚乞不吝教誨。”張太史謙遜了幾句,便叫搬到書院裏來住。李、林二人即便回寓,取了行李,搬到書院,重新請了張太史出來,行了師生大禮,從此就在書院用功。

過了幾時,府案發了出來,李毓昌取了案首,林挺嶽也在前列。林挺嶽不勝歡喜,便是張太史也覺著高興;隻有李毓昌行所無事。張太史見了他這等凝重,不禁暗服甘太守拔識得人。

光陰荏苒,早已過了兩個月。一日,李毓昌走到張太史房裏,稟告道:“門生到此兩月有餘,多承先生耳提麵命,本應常侍函丈,自求進益;爭奈門生家裏有事,意欲請假回去一次。望乞先生鑒諒。”張太史道:“正是。我一向不曾問得,你家中還有何人?你才得十四歲,除了用功讀書之外,還有甚事?”李毓昌見問,眼圈兒一紅道:“門生幼失怙恃,隻有祖父在侍,年已八十餘歲,老人多病,常須伏侍。幼弟今年七歲,家貧不能從師,早晚皆由門生指授認字。隻此便是門生的事。”張太史道:“如此不敢強留,但是你也當到甘太尊處告辭一聲。”李毓昌道:“讀書人不便無事入公門,甘太尊處求先生便中代稟一聲也罷。”張太史道:“那麼你幾時動身?”李毓昌道:“隻求先生準了假,明後天都可以動身。”張太史道:“既如此,我不便阻你,你索性後天走罷。等我明天去見太尊,先代你告辭,也是個禮節。”李毓昌聽說,連忙拜謝。未知李毓昌回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掇芹香知己遇恩師折荊枝孔懷傷幼弟且說李毓昌當下辭了張太史,自回齋舍,便告知林挺嶽請假回去的話。林挺嶽驚道:“你既然請假回去,為甚不告訴我?”李毓昌道:“我自要回去,你不見得也要回去,何必告訴你呢!”林挺嶽呆了一呆,也不言語,起身去見張太史,也要請假回籍。張太史訝道:“榮軒要請假,說是因為祖父年高,幼弟待教,你卻又有何事?”林挺嶽道:“不瞞先生說,門生和榮軒,起初是文字之交,近來同研兩月,朝夕親炙,方知道榮軒是一個方正君子,門生心中已認定他是一個益友。因聽說他要請假回籍,所以門生也要跟著回去,打算同在鄉裏,可以時常親近的意思。”張太史道:“榮軒不但舉止端重,並且天性過人,你願與他為友,也是你的長處。那麼你們一起走罷。”挺嶽拜謝了,回到齋舍,告知毓昌。毓昌道:“你在這裏用功很好,如何也要回去?”挺嶽道:“我也思家念切,所以趁此搭伴同行,在路上彼此也不寂寞。”毓昌聽說,也就不再多言。

到了次日,張太史到府裏去了回來,便請李、林兩個到自己齋內,告訴說,已代回過府尊,府尊切囑轉致榮軒,回去上緊用功,不可荒廢;又每人送與程儀京錢十千,聊作膏夥之助。說罷檢出錢帖,交與二人。二人拜謝了,便各自收拾行李,準備動身。當夜毓昌與挺嶽商議道:“承蓮峰兄雅意,與我結伴同行,但是也有不方便的去處:我是寒素人家,不能不事事撙節,不能比你。我明日打算自己背了行李,步行回去,你隻怕還不能與我同行呢。”挺嶽道:“豈有此理!難道你走得,我便走不得麼?我便陪著你走便是。”毓昌道:“這個不行!你是走不慣的,恐怕走傷了,豈不是我害你的麼?”挺嶽沉吟道:“你既然念著祖老大人,急於回去,步行未免耽擱了。我們不如同雇一輛車子,趕路又快,在車上又可以談天,豈不是好?你如果嫌費,這車價都歸了我出如何?”毓昌道:“這個斷無此理。”說罷,又沉吟了一會道:“其實我近來心驚肉跳,這些雖然是思家所致,然而歸心似箭,總想早點見了祖父,方才安心。同雇一輛車子也好,不過車價斷沒有歸你一個人出之理,總要合出才是。”挺嶽也含糊答應了,一宿無話。次日二人起來,雇定了車,拜辭了張太史,並求代為向甘太尊道謝,話別一番,登車而去。

一路曉行夜宿,到了即墨。毓昌回到家中,見了祖父,問知向日安健,自是歡喜;又見過庶母韓氏。韓氏便叫幼子毓材過來拜見哥哥。自此一家團敘。毓昌因為課弟之便,就在家中設個蒙塾,招幾個學生,坐起館來。這回他府考取了案首,又蒙本府另眼相待,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有學問的,所以年紀雖輕,來從學的人卻也不少。毓昌收了幾處贄見束脩,又考了兩課書院,取在前列,得了獎賞,湊起來,拿到挺嶽家中,還他前次由府裏回來的車費。挺嶽道:“這些微小費,何必介懷,我決不收受。”毓昌道:“本來到了家時,就當奉繳,因為前回府尊送的十吊京錢,與及自己身邊帶的一吊多錢,在路上失去了,所以耽擱到今日,方能奉還。”挺嶽訝道:“是在那裏失去的?何以在路上並未聽見說起?”毓昌道:“是在宿站上失去的,已經失了,說他做甚麼。”挺嶽頓足道:“你也過於迂腐了,失了之後,便當說出來,叫地保去查;倘使查不出來,好歹要客店裏賠我。怎麼一言不發,就這麼過去了?”毓昌道:“蓮峰兄,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偷我幾吊錢的人,自然比我還窮,方才出這個下策。倘使一經張揚起來,查明白了,豈不是令其無地自容。所以我索性不去聲張,正是留他一點地步。君子與人為善,何處不可行我的恕道。至於要客店賠償,那更是非理的舉動了。”挺嶽肅然起敬道:“榮軒兄真是現在的古人,我深愧不如。至於這點點車費,譬如我自己一個回來,也要用的,決不敢受,請拿回去,聊佐膏夥之費。”毓昌道:“這個斷無此理。豈不聞廉潔之士,一介不取,蓮峰難道不準我行其素誌麼?”挺嶽沉吟半晌道:“榮軒兄,你是個廉潔之士,我不敢相強。但是古人朋友相處,也有分金之義,這個錢,你隻算我已經受了,轉送與祖老大人,作為助你的甘旨之奉如何?”毓昌聽說,便道:“承蓮峰兄如此見愛,我雖不敢過卻,尚待回去稟過家祖,方才敢受。”說罷辭了回家,見過祖父,稟知上項事情。祖父道:“你自不小心,把錢失去,既負了太尊盛情,又耽擱了蓮峰許久,既然湊了出來,自然還了他為是。但是他既如此相諒,知你一定不肯收還,卻說送與我的,你若再推辭,又似過於矯情了,隻得受了他。不過受人之惠,不可忘報罷了。”毓昌唯唯聽命,又再到蓮峰處拜謝了。

光陰荏苒,不到幾時,縣中接了公事,知道宗師將近按臨萊州了。

一眾考童聽了這個消息,莫不磨礪以須。毓昌也辭了祖父,約了蓮峰,同伴取道到郡城來,仍舊到海山書院住下,拜見了張太史,專等入場考試。

話休煩絮,考場已過,發出案來,挺嶽進了邑庠,毓昌卻進了郡庠案首。簪花謁聖之後,甘太守專請了毓昌去衙門裏,勉勵一番道:“這回是兄弟在宗師麵前竭力保你,又求他拔了你入郡庠。我看你言動舉止十分端重,在海山書院兩個月,張太史也極讚你的人品好。此刻的時世,文章易得,品行難求,所以我也樂得收一個優行門生。望你從此益加勉勵,做一個完人。”毓昌感恩知己,拜謝不已。辭了出來,仍舊和挺嶽結伴,回到即墨,見過祖父。親友都來賀喜,自不必言。

大凡人事,總不能十分圓滿。當著那科舉時代,李毓昌不過一個十四歲孩子,被本府另眼相待,進了郡庠案首,這是何等榮幸,何等快活的事!當時一眾鄉鄰親友,那個不說他前程遠大,後福難量;便是他那八十多歲的祖父,看見了自然也是歡喜無窮。那蒙塾之中,因為他進了學,憑空也多添了十多個學生;那些有女兒的人家,也都托了媒人來說親。你說熱鬧不熱鬧!

誰知他進學回來不多幾日,他的幼弟毓材,便得了個外感的病。即墨地方本來沒甚名醫,因為毓昌進學回來,眾親友都送了賀禮,不免置酒請了一天客,那醫生拿了這個用神,以為小孩子多吃了肥膩之品,停食在內,開出方子來,藥不對症,那外感便傳了入裏,一天重似一天,任從毓昌十分用心調護,韓氏盡力提攜,隻因自己不曾懂得醫理,便誤了事,到了十多天,再也捱不過去,便自死了。韓氏未免兒天兒地的大哭起來,毓昌也不免號啕大哭。毓昌的祖父是年老的人,一聽見小孫子不好了,吃了一驚,扶了拐仗,顫巍巍的忙著來看,不期心忙意亂,立腳本不甚穩,又且急步匆匆,被門閬絆了一交。毓昌正在哭叫小兄弟,聽說祖父跌了,嚇得魂不附體,忙忙跑來看視。不知有無性命之虞,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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