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三十年豔跡(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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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天下之稱賤籍者,曰娼、優、隸、卒。胡為乎獨以娼冠諸其首也?以四民之例例之,首列士者,尊士也;而首列娼者,豈亦尊娼?吾知其必不然也。或者貴賤殊途,貴者之首列,乃益從而貴之;賤者之首列,亦益從而賤之之意乎?

今夫娼,吾不敢謂為非賤也;以其所操之業較之優與隸與卒,吾亦不得謂為非賤之尤者也。庸詎知有大謬不然者。優與隸與卒,其賤乃逮於子孫,三代不得出仕。娼則不然也。今日娼,明日以夫貴,未可知也;今年娼,他年以子貴,尤未可知也。功令與敕誥,初未嚐以其曾娼而靳之也。是故娼也者,雖居賤籍之中,而力足以自拔者也。且不特此也,古來名伎,如薛濤、蘇小之流,其名動當時而垂後世,為風流名士所望風懷想者,正不知幾人,初未聞有從而賤之者也。

解之者曰:“賤娼者,非賤娼也,賤蓄娼者也。娼自有其風流曆史之可傳,故不妨傳;至於蓄娼者,則既執賤役,又複殘忍酷虐,故從而賤之,無複有可傳之理矣。”然獨不可以論胡寶玉。胡寶玉,娼也,可傳者也;又蓄娼者也,無可傳者也。然其奇聞佚事,使從此道隨胡寶玉以去,則必有令人不忍恝置者;與胡寶玉同時之風流佳話,使從此亦隨胡寶玉以去,則尤有令人不忍恝置者。作《胡寶玉》。

李巧玲

上海三十年來名妓,首推胡寶玉;胡寶玉之前,厥惟李巧玲。巧玲顧影弄姿,頗為時流所賞。豔聲既起,乃驚一混世魔王。魔王,李長壽是也。李長壽出長發軍,擁巨資,聞巧玲名,特走上海訪之。丹桂戲園者,甬人劉維忠等所創也,頗有名。長壽至,據其中廳,令戲園侍者,毋許他人入座。曰:“為我招北裏姝來。”侍者見李頹然一老翁,裝束類鄉曲,莫名其故,姑諾之。彼時北裏姝聲價甚高,所謂“長三”者,非有介紹人不得近。侍者乃商之於“幺二”。幺二者,其格次於長三者也。居小東門外,號曰堂子,門署某堂(小東門大火後,又遷棋盤街)。一堂中多數十人,妍媸不一,而問津者之多寡,亦與其貌之高下為比例。侍者擇其最下者,招十許人至,侍坐於旁,李視之若無睹焉。戲將終,命仆人輦金至,人賞百金,燦然列案上。於是一夜之間,李長壽之名遂大震。

明夜又來,仍命招妓。則為長三者,為幺二者,妍者媸者,紛至遝來,亦不及辨若幹人也。長壽左顧右盼,意殊不慊。諸妓之當其一盼者,即引以為榮,竊竊然謂其同儕曰:“李大人顧我。”同儕視李大人,則其仆方奉黃金水煙筒以進也。是故晚近奢習,有以黃金為煙筒者,實自李長壽始。劇將終,李長壽起,拂衣去。侍者請賞,則曰:“上海妓者,例以三元為一局;吾昨所發者,已溢今日之數矣。”侍者無如之何。是夕也,北裏諸姬空巷而至,後來者坐無隙地。中獨有一人岸然不顧者,則李巧玲是。

故事:戲園代客傳妓,必錄之於籍,以為明日收“傳費”地。傳費者,客使往傳妓,妓以銅貨六十有三為酬。此上海通例,俗謂之“叫差”。李長壽久探悉之,使人取其籍至,檢無李巧玲名,笑曰:“婢子乃不為動耶?”乃夤緣以識李巧玲,狂恣豪奢。巧玲之婢請盥,長壽臂金脫條承其巾。微水濺脫條,婢曰:“脫條著水矣。”長壽遽解下曰:“既著水,無所用之,即以賞汝。”婢驚愕卻顧,目視巧玲,巧玲曰:“此何物事,值得如許驚怪?”婢乃謝而受之。會新歲,長壽至,例賞而外,複以數百金擲庭際,俾奴輩爭拾為戲。如是種種,皆所以媚巧玲也。乃巧玲而偽為不知也者,終不作留髠之舉。至是長壽術無所施。

一日,懷五千金之券至,故置於案上,偽為遺忘也者而去之。明日匆匆來,曰:“昨誤遺一紙於是,盍檢以還我?”意蓋以利動之也。抑知巧玲布置之詭,應對之捷,神色之整以暇,有出夫長壽意料之外者。聞長壽言,從容顧其婢曰:“奴輩不識字,可取出俟李大人自檢之。”婢即以紫檀小匣進。發其匣,金珠之類,幾充牣焉,餘則契券之屬。檢之,則三四千者,五六千者,縱橫錯雜,不知其為數之幾何也。長壽錯愕不知所為,幾不能複斂其手。良久,乃徐徐言曰:“吾亦不辨何者為吾物矣,姑置此可也。”婢乃捧匣以退。

蓋至是而李長壽乃嗒然矣。揭竿起事之狂焰,至是無可施;攻城略地之詭謀,至是無可展;衝鋒陷陣之勇氣,至是無可用;反戈相向之狡詐,至是無可逞。惟太息而言曰:“婢子可恨哉!”取一世之梟雄,玩之於股掌之上,李巧玲不可謂非人傑也。

長壽既喪其氣,使人間接以叩之曰:“李大人愛卿,卿何拒之甚也?”巧玲曰:“大人姓李,奴亦姓李,禮同姓且不為婚,而況其他?奴即不自愛,李大人亦豈不自愛耶?”長壽聞之,氣益為之奪,自是始絕念於李巧玲。而巧玲之囊既充盈矣,以一弱女子而能使恣睢暴戾之徒無所施其技,此李巧玲之所以能獨享盛名於胡寶玉之前也。

後巧玲結識某甲,盡出其資股開留春茶園,一敗塗地。複構訟事,禁獄中。既釋出,則憔悴無人狀,竟不知所終。

當李巧玲盛時,其賞識伶人,與胡寶玉有同嗜:曾以爭一黃月山之故,彼此據戲場而不歸,竟達於旦,卒於兩無所獲而後已。迨巧玲墮落,寶玉乃無敵於儕輩矣。

豔跡略紀

李巧玲前後,北裏煙花之最著者,為吳蓴香、顧阿南、金文蘭、吳新寶、陸月舫、吳慧珍、呂翠蘭等輩,或以貌勝,或以技勝,莫不名振一時,其豔跡有可紀焉。

吳蓴香色藝兼勝,時人戲開春江花榜,拔蓴香為狀元,聲名頓噪。粵人某,雄於資,而喜角逐爭勝,以蓴香之為花榜狀元也,必欲置諸金釵之列。蓴香雅不願,故要之曰:“如必娶我,當以冠帔彩輿來迎也。”某竟諾之。嫁之日,所識之客,鹹集妝閣,置酒為賀,曰“送狀元下嫁也”。蓴香歸粵人後,不久即下堂,複張豔幟。自是能操粵語,故粵人趨之若鶩。晚年畜二雛,曰靜蘭,曰小香。靜蘭旋適人,小香世其業。未幾叛蓴香,自畜一雛,曰小桂芬,貌殊寢而以技勝。

顧阿南工淨,居普慶裏,聲名藉甚。年四十餘矣,猶不以色衰掩其技,彼時尚技之風使然也。後適一衣莊之少主,年僅二十餘耳。不二年阿南卒,其夫哭之猶甚哀雲。

金文蘭生旦並唱,初與顧阿南同居,旋與一總會細崽姘識。年來細崽升為買辦,文蘭亦畜雛自養,居然鴇矣。

吳新寶亦居普慶裏,時有粵人某眷之甚篤,某兼眷黃銀寶、何雙寶,因統稱三人曰“如來三寶”。某雖粵籍,而生於京師,工京劇,尤擅青衫。新寶乃從之學焉。某亦悉心以授之,日至其妝閣,親為按胡琴,點拍節,如是者三年。故新寶之京劇,獨能壓倒儕輩也。後別適一李姓粵人,猶時出外客串髦兒戲,所適者亦聽之。上海近年來多談女界自由者,新寶此舉,實濫觴之矣。

陸月舫,太倉人,本有夫之女也。其母氏醉於利,挾之來上海。芳名藉甚,王紫銓尤愛好之,一時自命為名士者皆眷顧焉。蘇人顧雲航雅寵之,曰:“月舫、雲航,天然絕對也。”顧有阿芙蓉癖,月舫故對之蹙。問所苦,曰:“思亡父之呆,使奴有今日,故不樂耳。”問:“卿父何呆?”曰:“父作賈於蜀,將東歸,罄所有以購楠木棺,謂運之江南,利可數倍也。詎久之無過問者,日益窮蹙。亡父忿恨,取所有棺盡截斷之。”顧訝曰:“得無更耗折耶?”曰:“此奴之所謂呆也。然父之此舉,亦有深意存焉。渠謂天下吸鴉片者,類皆半截已死,冀其來購此半截之棺,先葬此已死之半截也。”顧大慚恨,遂絕鴉片。其聰明善於詞令如此。後適一武弁,而不容於嫡,遂析居。未幾,卒以被虐,仰藥死。

吳慧珍、呂翠蘭,均較月舫略稚,而名噪一時,亦相伯仲,適人亦早。

同時之享豔名者,有張小寶,為惡鴇揚州娘娘之假女。或曰小寶亦揚州人,其假母從煙花間物色得之者。其出身之詳,蓋不可得聞矣。後適甬人貝某,不安於室,下堂去,變姓名曰貝彩紅。貝怒其冒己之姓也,與之理論,舉碗擲去,中其顱,傷焉。小寶益挾以索詐,卒予以若幹金,始易去貝姓,仍為張。後又適一官,官出仕於閩,置小寶於上海,小寶複不安於室,官聞之而怒,馳書絕之。小寶乃押受一雛(上海鴇婦,每每既買假女,複押於人,是以一妓而事兩鴇也,最為惡俗),字之曰張小紅,己則退為房老。年餘,小紅之本鴇贖小紅去,易名為範彩霞,豔名噪甚。而小寶則淪落無人狀,至乞食於市。此中蓋有盈虛之消息焉。

範彩霞,蓋冒萬翠雅之名為名,而別其字者也。先是有萬翠雅者,頗有豔名。會有長洲某生與之遊,為詩歌以提倡之。翠雅略識字,生更稱之為詩弟子,而名遂益噪。久適人矣。吳下阿儂語,呼“萬”“範”同音,“翠”“彩”“雅”“霞”音亦略同,故萬翠雅之後,更得一範彩霞也。彩霞姿首明媚,時露英爽氣。客有黑旋風其姓,鼓上蚤其名者,眷之尤篤,竟為之脫籍雲。

二怪物

二怪物者,北裏以之為混名,而加於左紅玉、楊韻蘭者也。觀紅玉、韻蘭之所為,則誠怪矣,諡為“怪物”,誰曰不宜?

左紅玉本粵產,初居老旗昌。老旗昌者,旗昌洋行之舊址,及遷去,粵妓即稅其地以為巢,故相率稱為老旗昌雲。紅玉居老旗昌時久,鬱鬱不得誌,乃改隸蘇籍。隸蘇籍後,不久即適金氏,不安於室,下堂去,理舊業。旋適浙江許氏,已生子矣,既而又下堂,不知輾轉於何所。至是複來上海,重張豔幟。其子年已十六七,恒至其處,紅玉每為備膳,撫摩憐惜,儼然母子也。此一怪也。

紅玉旋為人所窘,祝發為尼,其下場可謂慘矣。然自重到上海以來,亦曾得邀一意外之榮寵,為姊妹行所樂道者,則遇某軍門一事是也。上海之有書場,實始於也是樓。集管弦之屬,邀請歌姬歌於台上,客環台坐聽焉。有點戲者,度一曲,酬以一金;不點戲,則茶資以外無他費。一時少年子弟鹹趨之。獲利既厚,遂有仿之者,不旋踵,書場四辟矣。北益泰,煙窟也,涎書場之利,亦辟其前樓以為之,邀顧阿南、金文蘭輩競唱,左紅玉亦與焉。會前任越南提督軍門某過上海,作北裏遊。某粵人,每格於方言,殊不自慊。時吳蓴香已退為房老,靜蘭、小香未著,某故不及物色之。於北益泰得紅玉,大悅,點戲一百出。此為從來點戲所無者,紅玉獨遇之,故姊妹行以為榮而樂道之也。某旋以寵紅玉故,凡歌於北益泰者,皆人點一出,自擬其佳號曰“滿堂紅”。故姊妹行以為借其餘榮,尤樂道之雲。

楊韻蘭,非長三也,實西棋盤街富貴堂之幺二妓,貌僅中人。頗能京劇,人多呼之為楊月樓。如是者無足為怪也。庸詎知其具一特別之怪像,非人耳目所能及,意想所能得者,則楊韻蘭為兩形人是也:自朔及望為女身,自既望及晦為男身。同院之娼,無不被其毒者。後鴇知而逐之,遂流落不知所終。是又一怪也。

後二怪物

左紅玉、楊韻蘭而後,複有二怪物,則李香、賽金花是。

天下有望之似身世堪憐,而察之實行為可鄙者,如李香是已。香本姓黃氏,鬆江之鄉人;時人有為之傳者,又謂為皖人,而居於鬆江者。蓋莫可考矣。傳者又謂其父曾官廣文雲。幼讀書,學作小詩。長適劉氏。有所謂潘郎者,與之私焉,香遂屬意於潘。商於其母,策劃成,稟諸翁姑,誑稱侍母進香天竺,暗挈潘去。至杭,市一槥,實以木石瓦礫,寄某寺中。其母馳書告劉氏,謂香暴病死。劉遣人來,迎其櫬以歸,葬之,加封植焉。香遂與潘訂永好,奉其母寓於杭。潘故無賴子,無可覓食,三人遂輾轉流寓於蘇。青陽地既辟商場,形式略擬上海,而猶以劇場為勝。京伶何家聲,時在蘇遇之,知其通翰墨,為之揄揚於儕輩,紛紛出素箑索書,而酬以潤,略可免饑寒矣。

既而相將至滬,複無所得食,乃隸入幺二妓院,自署名曰李金蓮。

押客有知其能詩者,遂出以語人,名大噪。不數月,遷長三,易名李香,而潘之追隨之如故也。自此凡自以為名士之流,莫不爭趨之,大人先生亦每加青眼焉。某封翁,頗眷好之,而封翁之子若孫均與訂交,其孫情好尤篤。事為宅眷所聞,招之至公館,罰令長跪,嚴加訶斥。香大狼狽。既出,語人曰:“吾,妓者耳,顧我者皆客。彼自陷於聚麀而責我,我豈能於客之來者,均索觀三代履曆而後延之耶?”一時傳為笑柄雲。所謂潘郎者,至是久已被文繡,饜膏粱,而曳尾於泥塗中矣。會有客擬納香,潘聞而大懼,以為此一株搖錢樹苟失去,則一生吃著將誰賴?乃購人以曖昧事興訟,或冒為香父,或冒為香舅,瑣碎猥褻,嘵嘵公堂。官乃判香不得複為娼。香既出,走寧波。年餘又返滬,變姓名為謝文漪,而為娼如故也。

君子曰:“有文無行,士且不可,況女子乎?”李香於是乎有定論矣。或曰:“李香自改名謝文漪後,僅以書畫自給,士流頗多憐其遇者,至有割愛典前賢墨寶以助其從良之舉。”果爾,則香之晚節,當可蓋其前愆乎?願香勉旃!或曰:“上海娼亦多矣,子何獨責一李香?”曰:正以其識字故。

賽金花,初名傅玉蓮,混跡於蘇州燈船中。蘇州顯者洪某見而悅之,納為小星,大見寵幸。會洪某被命出洋,攜玉蓮俱行。玉蓮遂得遊歐洲,習歐人語。既返國,洪某以病告歸,無何,得癱瘓病。玉蓮私於仆,視顯者臥不能起,益無忌憚。顯者忿懣死。說者謂洪某負心之報也。

初,洪某少年登一榜,應春宮試時,道出煙台,戀一妓曰小紅。既而資斧乏絕,不能成行,小紅鬻簪鉺以贈之。洪某感甚,與訂白頭約,蓋時洪尚未婚也。既試臚唱,列狀頭,乃避道南下。以為吾今已作第一人,納妓為妻,將不利於人口也。小紅聞捷報,即杜門謝客。姊妹行鹹來慶賀,稱之曰“狀元夫人”。小紅亦竊自喜幸。乃俟之久,無耗,使人偵之,得負心狀。小紅大恚,仰藥死。此論者所以有負心之報之說也。

甚有謂玉蓮為小紅後身者,此則巫蠱之言,不足道矣。

顯者既死,玉蓮遂出,至滬上,易名為曹夢蘭,懸牌應客。而與伶人孫小三結不解緣,聲名殊狼藉。既而更名賽金花,走津門,又至京師。會庚子之變,聯軍陷北京,金花以通歐語故,大受歐人寵幸,出入以馬,見者稱為“賽二爺”。辛醜和議定,以招搖故,被坊官遞解返蘇州。未幾複到滬,畜二雛姬,遇之虐。為濟良所聞,控於官,審之信,乃遞解安徽原籍。於是乃知其為安徽產也。

四大金剛小傳

上海煙花中有“四大金剛”之目。四大金剛為何?曰林黛玉也,陸蘭芬也,金小寶也,張書玉也。四者之中,其最無事跡可紀者,惟張書玉。若必欲紀之,則“姘伶人”三字,已足概其一生,今日其蹤跡且在仿佛間矣。其最著者為林黛玉,他不具論,即適人一事,其所適者乃至不可以數計,不亦異乎?其自稱適人曰“浴”。蓋其舉止豪邁,而虧累隨之,累既深且重,不複可彌縫,即作適人計,使所適者代償其負。已而下堂求去,出理舊業。及逋解負而不得償,又作前計。此其所以為“浴”也。

林黛玉本鬆江產,初就鬆江作倚門笑,無藉藉名。上海巨富子宋某,以郡考赴鬆江,識之,然僅一麵緣耳。黛玉旋來滬,無知者。宋聞之,夜邀友就丹桂戲園觀劇,飛箋招之。是為林黛玉在上海出局應客之始,扶一蘇州傭媼姍姍來。媼閑嚐與語蘇州妓院規則,且曰:“上海競行蘇州派,不可不知也。”既至,就座,與宋話別緒,獻殷勤。瀕行,舉案上所置瓜仁以敬客曰:“請用點。”座客為之哄然,黛王頰為之赤。蓋蘇州妓女應酒局,瀕行,例以席上瓜仁敬客。彼其習聞蘇媼言,竭力摹蘇派,故誤為之也。

既而居滬,久無問鼎者。乃赴津,隸南妓張家娘班。同輩有花春林、小金珍等,蓋皆一時之彥雲。黛玉與之處,相形見絀,過問者稀。於是多所遷就,客有盼之者,輒不敢拒。未幾,中奇毒,廣瘡遍體,膿血淋瀝,無複人狀。既痊,猶為姊妹行齒冷。

無已,附海晏輪船南渡,而舟資無所出,大為買辦陸某所窘。既抵滬,猶無以償,陸屢使人索之不得。林黛玉曰:“是僅區區十五元三角之資耳,我輩作皮肉生涯者,當盛時且不以介意,陸君乃舉以窘我。獨不能稍留麵目,為他日相見地耶?”使者無以難之。陸乃以囑其友梅某,梅曰:“是不難。”即往以威恫之。黛玉懼,以金氣通付質,得十五元歸之。金氣通者,似簪而中空,兩端可貫氣以達,飾於髻邊,可使空氣輸入發內,爾時盛行之也。

林黛玉胡為而自字為“林黛玉”哉?則以彼時胡寶玉豔聲噪甚,又畜雛姬數輩,實雄視夫姊妹行中,而胡寶玉先曾以“林黛玉”為字也,其誌趣可想矣。今之談林黛玉者,動謂其“剿襲”《紅樓夢》,其誤實甚,黛玉之誌趣既大,而手段又足以副之。既自津返滬,念滬上為繁華藪,非豪奢不足以動人。於是廣募外債,盛置衣飾,輪奐其居室,享用過於王侯。於是其名乃大噪。北裏娼之所以噪其名者,以豔也。而黛玉實不豔,廣瘡初瘥,頰上疤痕儼然,乃故施濃脂以掩之。晚近上海娼之盛飾濃脂者,實自黛玉始。以廣瘡故,眉毛脫落,乃以柳炭濃畫之,以泯其跡。晚近上海娼之盛飾濃眉者,亦自黛玉始。準此則黛玉之豔不豔概可想矣。顧其名乃能大噪者,非噪其豔,噪其奢靡耳。而一般逐臭之夫談北裏者,必曰“林黛玉”“林黛玉”,狺狺然如犬吠之聲相繼也。奢侈無度,逋負遂繁,外觀雖壯,中其空矣,迫責者追呼無虛日。而局麵既大,勢不能驟節省,且即節省亦無及。使怯者處此,幾何不窘迫以死耶!而黛玉處之怡然,蓋其“浴主義”已預籌之爛熟矣。

時則有黃某者,父本以販絲起家,至黃某乃改而營紗業。既擁巨產,複廣交遊,夤緣得寄前任粵督某尚書膝下為義子,其結納可想矣。

一時市儈之流,莫不欽羨而趨附之。黃某亦顧盼自豪。以林黛玉負一時盛名也,時臨存之。黛玉初不過視之與諸狎客等耳。乃負債累累,不可終日,環顧諸狎客,惟黃獨豪,乃竊竊然喜曰:“此我之浴盆也。”假以詞色,故為傾倒,乘間請委身焉。黃以得娶時下名妓為妾,榮寵將等於王侯,遂大喜,為畢其積債而納之。

黃雖實業家,而究出身紈袴,揮霍之豪,不可言喻。既擁有林黛玉,奢靡益甚,糞土金珠,槁壤錦繡。親友竊議,路人側目,皆所勿顧也。然當其時,黃之所進益者,日實五百金,苟長此以往。故不輸鄧氏銅山也。詎料好事多磨,盈虛有數,不旋踵而興樂極生悲之感,夫豈林黛玉風塵之劫未盈耶?

上海有一種人,能操奇計贏,左右市麵,握金錢之管鑰,通實業之機關者,則錢儈是。錢儈之權如是之大,而錢儈之眼又非常大小,蓋虜性然也。以故普通社會中人,皆目之曰“錢莊鬼”。錢莊鬼見黃之用金錢如泥沙也,鹹栗栗危懼曰:“是必不可久矣!”相戒勿與往還。而黃乃大窘,名譽亦因之而毀,竟居於劣敗之數。嗚呼!鼠目寸光之輩,真誤人哉!

於是黃父忿其子甚,商之於警察長,將捕治之,且將及於黛玉。警察長與黃交故厚,泄其事於黃,而促之行。黛玉自是複出矣。

黛玉複出,脫然無複債累,竊喜其計之得行也,曰:“語將以此為長法矣。”於是奢豪恣縱,靡所不為,尤喜與伶人狎。既又以負累過重,將行前法。會有南江令汪某,以事過滬,耳黛玉名,訪之。黛玉竊自計曰:“此奇貨可居也。”一醉留髠,與訂白首。汪惑之,代償其逋負,載之以去。而其所狎之伶人,亦隨之行。既抵南彙,出入衙齋,恣無忌憚。汪不勝其擾,乃遣黛玉去。黛玉既出,稅屋以居,與伶人共起臥,而苦資斧不繼。既而機心忽生,大書特書而榜其門曰“南彙縣正堂汪公館”。己則乘二人肩輿,招搖過市,輿燈署銜亦曰“南彙縣正堂”也。汪令聞之,恚甚,而無如之何。不得已,轉使人為之關說,賂以巨金乃已。

黛玉既得賂金,挾之返滬,仍理舊業。不數年,歸南潯邱氏。未幾,不安於室,下堂求去。邱故富人,任其挾所有衣飾以行,遂返滬。方竊幸擁此多金,吃著不盡也。詎為胠篋者所乘,夜入其室,罄所有以去。及旦,黛玉始驚悉夜來事,懊喪欲死。奔赴於姊妹行,披發流涕,跣足踴,無複人狀。至是而一雙天然足,始宣布於眾人之前也。

時有楊妃榻者,鴇而猾者也,瞰黛玉窘狀,乃大喜曰:“此可借為錢樹子也。”因勸之赴津門,而任覆翼之責。黛玉此時已空無所有,張皇失措,聆此言,亦無所可否。轉念:“舍此之外,更無他策;且昔年在津,為姊妹行所不齒,此去重張豔幟,或可以一湔前恥也。”遂毅然從之。及抵津,而拳匪之禍作,欲南歸,為楊妃榻所抑阻。禍亟,始有譚姓者挈之行,取道山左以返滬。好事者代撰《避難日記》附會之,謂其能詩,不知轉以失其真也。

黛玉返自津門,日就憔悴。間或往來於長江各埠演髦兒戲,且由倡而入於優矣。然其張羅之手段,猶不減於昔年也。其至鄂也,會鄂中某顯者曾召侑觴政,頗致青眼。乃乘二人肩輿,頂門投刺拜會。巡捕官驟睹大字名刺,猶以為翰林之抽豐者也。及見顏色,始大駭,不敢隱,執刺白顯者。顯者大眙愕,使人謂之曰:“此處非汝所可至者,速返寓候命可也。”旋使人贈之數百金。

其居留於滬也,會有某巨公將出洋過滬,招之至行轅,頗賞識之。黛玉乃委婉進言,乞臨存其家。巨公將允之,為左右所諫止。黛玉乃歎曰:“事之不成,其命也夫!”或叩其說,黛玉曰:“彼銜命之人,乃可挾妓耶?餘誘之來,將伏人於夾室,挾之以遂餘求矣。”聞者莫不咋舌,為巨公危,複為巨公幸也。

陸蘭芬,本名胡月娥,蘇州趙氏女。秀色可餐,天然嫵媚,故自雛時,即享豔名。既而適一輪船買辦鄭某,複私一伶人,為鄭所知,遂擯絕之。乃出居別室,榜其門曰“馮寓”。未幾,變姓名為陸蘭芬。

蘭芬秀媚獨絕,洋賈曾攝其影,寄歸本國,稱之為“支那美婦人”雲。名達海外,蘭芬亦足以自豪矣。

蘭芬天性獨厚,自脫離鄭氏羈絆之後,物色得其母若弟,使其弟習西文,學有成。時有莊某者,電局之總辦也,眷蘭芬甚。會局中招考學生,蘭芬請於莊,使其弟應考。莊初不允,蘭芬嬲不已,莊乃曲徇其意,使具身家清白保單,準予肄業。學成,調赴天津。同事中有知其事者,故購蘭芬小像,懸座中以戲之。其弟果窘甚,馳函告蘭芬,謂此間非樂土,不可居矣。蘭芬複請於莊,設法調之至琿春,旋又調海蘭泡。蟄居數載,蘭芬念之甚,電促之返,為之娶妻,居於六馬路潮陽樓後某裏中,蘭芬時歸寧焉。嗣其弟夤緣得為軍裝買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