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三十年豔跡(3 / 3)

寶玉既出,始易今名,名較前尤噪。善修飾,非獨於粉黛衣飾間為然也,即室中一切布置,亦莫不超乎庸俗之外,而別創一格。慕珠江風月,遂作嶺南之遊。既抵粵,香名大噪,珠娘為之減色。遊既倦,置廣南紅木器具返滬,陳設室中,居然堂皇富麗,為北裏冠。故上海之有紅木房間,自寶玉始。

寶玉忽發奇想,思與外人相周旋,念外交家當先通言語。於是夤緣識一粵妓鹹水妹,日與之高車駟馬,招搖過市,所以學其歐洲語也。鹹水妹喜剪額上發,使之鬖鬖下覆。胡寶玉效為之。故上海之有前劉海,自寶玉始。

寶玉聰明絕世,與鹹水妹遊,未久,居然“也司”“哪”衝口而出,亦居然達其目的。念外交之手段,首先當具形式。於是另辟一室,以西式器具布置其中。夏日則仿為風扇。故上海之有外國房間,有拉風,自寶玉始。

二馬車煙筒,例拴以細繩,而以銅扣收其端。寶玉謂之不雅,舍銅扣,而綴以一穗。未幾,北裏中競學為之,不數月而遍上海皆學為之矣。寶玉見學之者多也,又別創一格,舍繩而用銀鏈。北裏中又競學之。寶玉乃創為銀質煙筒。此數者,今人習用之,而不知皆自寶玉始。

如是種種,皆自寶玉始,寶玉真能製造風氣者哉。雖然,如是種種,不過造成一奢靡之風氣而已。惟有一事焉,寶玉實屍其咎者,則與伶人遊是。寶玉首為之,而寶玉之豔名噪甚,在明眼人觀之,則交伶人為一事,享豔名又為一事,固不相為倚伏者也。而愚昧之輩則異是。彼以為寶玉之能享豔名,以能交伶人故也;或又以為寶玉之能交伶人,以享有豔名故也。於是晚近北裏之風,莫不以能交伶人為榮。是則寶玉為之作俑也。

當時伶人,如楊月樓、黃月山、十三旦等,皆與寶玉相周旋,而以十三旦為最相得。十三旦,秦人,作秦聲,癸酉、甲戌間,名大噪於京師。初,都門人鄙山、陝雜劇,至有“弋陽梆子出山西,粉墨登場類木雞”之嘲。十三旦出後,風氣為之一變,冠裳裙屐,傾動一時,自是而秦腔大盛於都下。其實十三旦以色勝,眉舒柳翠,頰暈桃紅,流波動人,見者心醉。故登徒趨之若鶩,而名為之噪耳。寶玉既交之,大有終焉之誌。無何,十三旦複入都,寶玉思之不置,乃北走京都以就之。一時都中士大夫詫為奇事。有羨十三旦者,有妒十三旦者;有鄙寶玉者,有憐寶玉者。宴遊之地,莫不舉此事為談笑之資料焉。既而十三旦不勝其嬲,遽加以白眼,始踉蹌南下,仍至上海理舊業。

物必聚於所癖者,斯言信然。寶玉喜交伶人,而伶人遂亦喜交寶玉。汪桂芬者,京劇中之無賴者也。來上海,值盛夏,慕寶玉名,乃出三千金,借其室為避暑地。調冰雪耦,皆寶玉手自為之。盡一夏而後去。

他人之享豔名也,特豪於北裏而已。至於與士大夫相提而並論者。舍寶玉之外,實無第二人,蓋當時實有“上海三胡”之目雲。上海三胡者:一、實業家胡雪岩;二、書畫家胡公壽;三、即胡寶玉也。由此觀之,則寶玉之芳譽,誠有非他人所可及,當為社會所共許者矣。至今日,而實業家之胡雪岩久已敗且死,書畫家之胡公壽亦亡,惟胡寶玉如碩果之僅存,宜乎其顧盼自豪矣。

雖然,所藉以著此名者,必有其術在。如近代沈鶯鶯以唱青衫著,林寶珠以唱生淨著,陳雪卿以《哭小郎》著;其餘諸人,亦莫不各挾一技,且視其技之優劣,以定其名之顯晦。而寶玉無有也,寶玉之所藉以著名者何?曰放蕩。雖然,上海之淫娃,放蕩過於寶玉者,豈無其人,而不能一一都著者,以無寶玉之權術也。且寶玉非欲藉權術以著其名也,欲藉以自立耳。能自立即著,是故君子貴自立。

寶玉之處常也,具如日如電之眼,環視諸客,擇其最能揮霍者,獨與之厚。必俟欲壑既滿,然後舍之別擇一人,亦如是。彼既擁盛名,凡顧之者,非富商巨賈,即大人先生。故任其擇肥而噬,亦居然取之不竭,用之不盡也。使胡寶玉而精於計學也者,四十年來所入之資,不難繼胡雪岩而崛起矣。而寶玉不然,挹彼注茲,運用神妙。彼蓋每擇年少而貌都者,以酬其放蕩之素誌。而年少貌都者,未必有能近寶玉之資格也。寶玉則衣之食之,予取予求,不以為疵瑕也。

非特此也,又能行其恕道焉。大抵洋場開辟以來,外人伸其治外法權於我地,所行者皆外人之法律,雖妓女亦同受其保護,不如我國之以娼寮為厲禁也。故夫洋場諸娼,亦彰明較著,以張其豔幟。而冶遊者亦複視為坦途,無所顧忌;不似在內地之躑躅觀望,躊躇而不敢驟前者矣。惟是來者既眾,則人類不齊。大人先生,固不乏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妄冀嚐鼎一臠者,蓋亦有之矣。此輩一屆節期,當解囊以償纏頭之時,即避而不麵。北裏中人索之不得,恨之刺骨,乃諡之曰“殺千刀”,所以示深惡而痛絕之也。至或相逢狹路時,必加之以大挫辱,甚或褫其衣而去,此通例也。惟胡寶玉則不然,客偶有逋其負者,非獨坦然置之,且預戒其婢媼曰:“凡作冶遊者,非萬不得已,不逋吾輩之負,以體麵所在故也。且緩急人所恒有。若輩倘遇之,其勿以惡麵目相向,好留為他日相見地也。”

果如是,則客皆負之而逋,寶玉窘矣。而寶玉又有其神明之妙用存焉。凡守財虜之一毛不拔者,彼必設法以破其慳囊而後已。有朱子清者,夙與胡寶玉稔,而例犒之外,不名一錢。寶玉視其人非無餘貲者,而惡其吝。乃商諸販珠寶之掮客名阿六者,假得珠花二事。然後與朱商曰:“奴日來有所應付而適窘,君盍假我五百金?奴有珠花二事,可為質也。”出珠花示之。朱恃其有所質,慨然諾之,即以五百金來,取珠花去。越數日,阿六踵朱之門而請曰:“日者寶玉言,君夫人將綴珠花,而苦無佳式,曾代假餘之物以為型,今乞見還也。”朱愕然曰:“是寶玉質我五百金者也。”阿六笑曰:“君欺我哉、凡遊於北裏者,千金買笑且不吝,區區五百金,直擲與之耳,何用質為?”朱奔寶玉,告以故。寶玉唶曰:“君何呆耶?君假奴以金而受其質,惟我二人可知矣。苟揚於外,人不將鄙君之慳吝,而譏君之顏厚耶?物誠假自阿六,然彼所雲雲,正奴之托詞也。彼既索取,直還之耳。”朱懊喪無已。珠花卒還阿六,而五百金乃無歸期。

如是設法而誆人之財,寶玉似貪矣,不知其慷慨正有他人所不及者;使其慷慨僅施之於年少貌都之輩,不足謂之慷慨也。有某甲者,忽發奇想,宴客於寶玉室。寶玉察其人,不類揮霍者流。乃密訪諸其友,始知甲為某店之學徒,歲薪不滿十千也。寶玉曰:“然則彼奈何作此豪舉?”友曰:“不知也,大抵以慕卿顏色故耳。”寶玉默然。凡宴北裏者,席終,例犒以墨銀四餅,其筵值則必俟節期始償之者也。甲宴既畢,例出犒金。寶玉遽納還之曰:“此物賺來不易,君留以自用。北裏非善地,君不宜至也。”甲大感慚而去。

綜此以觀,則寶玉之於群客也,非獨極縱送之能,抑且玩之於股掌之上矣。然此特其處常之法耳,欲知寶玉之真相者,不可不並觀寶玉之處變。某年歲暮,寶玉適大窘,盡纏頭所入,不足以供應付,尤不得不預籌新歲之費。而上海諸客,都已貸遍,更無可商者。在他人,惟有束手待斃而已。而寶玉忽異想天開。平日偵知寧波某翁富而好色,顧生平未嚐出裏門一步,而於十洲風月間,則揮霍甚豪。自滬達甬,僅一宿海程,是可分其金以資我也。毅然挈俾媼附海輪去。婢媼雖從行,究不解其何意也。既抵甬,卸行李,命肩輿造翁門,投刺請見。翁睹刺,錯愕不解,姑延之入,問來意。則曰:“慕翁名,一晉謁耳,無他求也。”翁大悅。默念:“風塵中竟有知我者,不遠千裏而來,是不可以薄之也。”即館於家,供張極盛。越二日,寶玉辭去,翁贐以三千金。於是乎寶玉返滬度歲,恢恢乎遊刃有餘矣。

若是夫寶玉之善於處變也,宜無所窘矣,而有時亦不然者。寶玉偶觀劇於丹桂劇場,遇馬永貞。時馬永貞稱雄海上,號“萬人敵”。寶玉羨其勇,屢目之。馬誤以為悅己也,及散,即躡至其家。寶玉見其赳赳也,望而畏之,叩以來何事。馬怒曰:“若非招我來,何故屢盼我?”屹坐不去。寶玉大懼,奉二百金為壽,馬始掉臂行。

馬永貞一怒之威,即劫去二百金,若是乎胡寶玉之金錢,當不難立盡矣。不知其去不易者,來之亦易。北洋水師丁統領,率領全隊兵艦南下,避凍過上海,慕寶玉名,造訪之,觴客於其家。宴畢,出百金置席上,意以為一席之費,酬以百金,可以示闊綽也。婢輩撤席,見百金,以目視寶玉。寶玉哂曰:“小家氣終不得脫,此大人賞汝輩者,目灼灼何為?”丁聞之大驚。明日再齎三百金去,以償其席費,不敢複往。

寶玉挾其色,北走燕,南走粵,所至輒享豔名,而終以上海為歸宿。其對於客之囊橐也,則擇肥而噬;其對於客之姿首也,則擇秀而餐。蓋潮州人郭綏之,實被寶玉禁錮年餘雲。而無錫清河公子,亦實被其澤。公子嚐語人曰:“吾固童子體也,乃為胡寶玉所毀。”郭後患天花,形盡變,寶玉乃舍之,伶人何家聲,曾於演劇時,雜以諢語曰:“孫行者七十二變,何足為奇?郭新興小東郭綏之之變法,尤神於孫行者。渠以貌美之故,為胡寶玉所嬲,乃搖身一變,變了個大麻子。”語畢以手指台下曰:“諸公不信,請看!”蓋郭適觀劇於台下也。略舉一二人,可概其餘矣。

寶玉色漸衰,乃自隱其名,僦居於三馬路,畜雛姬胡玉蓮、左芸台輩,而榜其門曰“慶餘堂”。慶餘堂者,胡雪岩之堂名也,胡寶玉襲之,毋乃自居為“胡雪岩第二”乎?寶玉有一姨生女曰五月仙,能歌,習為優。會漢口怡園劇場聘之,寶玉乃挈以往。一時漢口人奔走相告曰:“胡寶玉來!胡寶玉來!”一般市儈中有曾遊上海,曾宴於慶餘堂者,鹹來問訊。而問訊之詞,則有令人發一大噱者。其詞曰:“請問哈士螞烹調之法。”胡寶玉亦囅然具告之。蓋哈士螞為近年新發見之品,筵間鮮用之者,寶玉性好奇,故用及之。而少見多怪之輩,偶嚐一臠,即沒齒不忘,故殷殷問訊也。

五月仙既登台,擲纏頭者若狂,洋銀鏘鏘作響。蓋非賞五月仙也,實所以媚寶玉耳。園主人設宴宴寶玉,寶玉男裝至,諸人鹹執手道慕;其有不得近者,遙立鞠躬,作鷺鶿笑。胡寶玉若無所見,一羹而起。其傲睨偃蹇,不減於大人先生,寶玉亦豪矣!

使胡寶玉長此終老,勤求計學,果得如願以償,得成為一“雌胡雪岩”,未可知也。詎料於丙午之春,忽有適人之舉。所適者不知為何許人也,第知為陳氏而已。傳者又謂其曾熟遊於川沙一帶雲。

妓者、捐納者、應試者,例無真年歲,蓋每每從減雲。寶玉之年,不可知也。而說者謂其生肖牛。竊嚐屈指計之,同治乙醜至今丙午,為四十二歲;寶玉之年,必不止此,有斷斷然者。若生於鹹豐癸醜,則為五十四歲;以寶玉享豔名之久,猶似不止此數。然則生於道光辛醜,為六十六歲耶?雖未可斷定,要亦不甚遠矣。以如是年紀而適人,而適人,吾為之咄咄者累日。

嫁之日,鑼鼓喧闐,執事前導,居然彩輿也。路人鹹嘖嘖羨之曰:“胡寶玉後福不淺哉!”

寶玉之將嫁也,以所畜雛,紛遣先嫁,類拍賣然。

寶玉之妝奩,不可知也。有得窺見一二者曰:“林文煙花露水三百瓶,茂生肥皂五百打,夾邊手巾七百匣。”

寶玉嫁矣,滬上之傳說者,或謂其在揚州也,或謂其在清江也,紛紛莫衷一是。乃甫逾月,則仍見寶玉高車駟馬,馳驟於洋場十裏間。寶玉之此來也,有謂其不容於塚婦者,有謂其不容於翁姑者,有謂其為陳氏子所嫌者。是皆不可知,要此番為寶玉之末路,可斷言矣。

北裏變遷之大略

上海風氣,時時變更,三數年間,往往有如隔代。不過眾人處於此變潮之中,而不自覺耳。設有舊遊上海,去而複來者,未有不作滄桑之感者也。

前此西北隅靜安寺之旁,僅得一申園,為遊人麇聚之地。至是而愚園辟矣,浸假而愚園並申園而有之矣。前此味蓴園寂然無所聞,至是而遊人大集,省稱之曰張園。園主人,長袖善舞之流也,辟安塏第,集梨園於海天勝處以娛賓,故趨之者如蟻之附膻。此園林之變也。

福州路以西之屋宇,昔之將就頹者皆新之,於是普慶也,同慶也,久安也,兆富、兆貴也,諸裏巷莫不輪然奐然。更改富潤裏為惠秀裏,昔之為良人居者,今棲鶯燕矣。鼎豐裏擴張矣。世泰裏一改而為燕慶,再改而為迎春坊矣。展拓漸西,則西安坊辟焉。再西而辟小花園。且多沿馬路而居者,此又昔日獨見之於“居之安”,今則觸目皆是矣。與西安坊望衡對宇者,為新清和;西南則超清和坊而達祥和裏、六馬路;西北則沿三馬路而達於胡寶玉之慶餘堂。堂哉皇哉,上海北裏大觀哉!此閭裏之變也。

自書場大興,人以其易於獵豔也,多就之;妓又以其易於獵客也,亦多就之。凡妓之蒞書場者,皆曰“書寓”。書寓之風既行,雖雛姬之乳臭未幹者,亦必嘔啞學歌,以自廁於書寓之列。久之,環福州路一帶,昔之長三多於書寓者,浸假而二者相等,浸假而書寓多於長三,至今日求一長三而不可得矣。此實業之變也。

上海遊客之豪侈

上海納妓,其身價向無逾萬金者;以李三三之負一時盛名,亦不過六千金耳。惟欽賜舉人楊寶寶之納趙文仙,身價萬金,首飾三千金。嫡妒甚,攫其飾去,楊別出三千再置之。

李長壽飲於李巧玲家而醉,巧玲命肩輿送之歸,別命一婢一媼隨去。長壽抵家,犒婢媼人各草紙一束。婢怒甚,出門即棄之。媼懷以歸,置之,初不之異也;偶需紙,揭取之,則中夾金葉一片,大驚喜,逐張揭之,皆金葉也。婢於是大悔。

楊玉科兌備金釧數十事,盛之以匣,使仆挾之隨行,每有悅者,即求肌膚親,勿問晝夜也。事已,呼仆進匣,令妓自擇金釧一雙;間有貪者求其二,亦弗靳也。楊玉科諸妾,均令見客,不回避。一日,其友袁某至,適其妾花小寶在侍,袁屢顧之,楊曰:“汝喜之耶?當以為贈。”立呼肩輿,送至袁處。

劉維忠宴客於某妓家,鱉奴進魚翅。劉見其衣狐裘,其表則雪青湖縐也,遽謂之曰:“我賞汝一物,當撩衣以承之。”鱉如言,自撩其衣。劉即取魚翅覆之,從容而言曰:“你穿了這個,叫我們爺們穿甚麼?”劉維忠,即創開丹桂戲園者。曾語人曰:“世無百年業,此園他日或為人有,吾亦弗憾,第不可易去我丹桂二字耳。”故丹桂至今屢易主人,均不易名,第加記以別之雲。今四馬路聚豐園,即劉當日之住宅也。

宴於妓家,兩筵並列者謂之“雙台”。從前蓋無有加於此者,朱謂夫故為創舉,使四筵並列,謂之“雙雙台”。人有效為之者,朱又令八筵並列,謂之“四雙台”。時人諡之曰“要緊完”。

紹興人某甲喜食鴿蛋,偶偕數友至幺二妓院打茶圍,夜已深,甲忽思鴿蛋,命妓家購之。妓傭曰:“夜深矣,何從得此?”甲怒曰:“每蛋給一金,可得乎?”妓家利其金,往呼鴻運樓之門,購得三百枚以歸。問:“盡熟之乎?”曰:“諾。”乃盡熟之。甲自啖五十枚,強客多食,不能盡,乃盡以賞妓輩。三百金鏘然擲桌上,狂笑而去。此羅子和為餘言者,子和能舉其名,餘忘之矣。

粵人馮鐵琴遊上海,友人邀之至老旗昌開廳,馮飛箋召局,不計其數。局齊集時,至不敷坐椅,假於鄰家者且數十。馮又揮箋不已,妓家哀乞止之。又:馮於妓家偶思吸水煙,呼紙卷未至,輒出鈔票就煙燈燃之,以代紙卷。其實馮雖故家,然不過藉穀糊口,非富家郎也。

粵人鄭華東,與湖州人李某,同在戲館隔座觀劇。李招一妓至,適鄭亦眷此妓者,即揮局票令轉局。妓旋就鄭。李怒甚,亦呼轉局。鄭見妓去,又招之來。如是不已。姑蹀躞往來,計一小時之久,彼此各轉至三百餘局。以三元一局計之,妓所獲已二千餘金矣。

相傳內地有劇盜,挾巨資遁至上海,官捕之急。盜知不免,乃入妓院,衣龍袍,置酒高會。遍招諸妓至,冊某妓為後,封某妓為妃,某妓為嬪,以某妓院為某宮。窮一夕之樂,明日乃就捕。語人曰:“我總算做了一夜皇帝也。”惜傳者佚其名矣。

上海之奢靡甲於天下,胡可以盡記?即如胡寶玉當盛之時,有謠雲:“蔡梅楊宋,李不在數。”指豪奢之客而言也。蔡,蓋蔡菉卿;梅,蓋梅道欽;楊,蓋楊子京;宋,蓋宋子蘊雲。至於不在數之李,則李桂泉也。其孫葵石、李頌芬諸公,皆手散數十萬巨資者,尚未齒及。則諸人之豪,從可想矣。

上海花叢之笑柄

丙戌正月,四馬路閬苑第一樓火災。時陸月舫居尚仁裏第一家,衡宇相望也。火發,月舫先見之,急取平日所玩弄之青銅康熙錢一串,投諸床下。事後人問何故,曰:“恐火及也。”

顧雲航眷陸月舫,顧友張某亦雅愛之,以顧故,不便有所為。乃忽發奇想,謀與陸換帖,陸亦樂應之。張謀諸顧,顧曰:“子奈何以三代履曆與妓者?”張頓悔悟曰:“有成議矣,奈何?”顧曰:“吾當為子謀之。”乃造陸曰:“若與張換帖,信乎?”曰:“信。”曰:“帖寫就乎?”曰:“未。”曰:“盍告我以三代履曆,吾為若書之?”陸茫然曰:“不複憶矣,奈何?”顧故為躊躇曰:“無已,彼此獨以姓名年歲交換,而免去此乎?”陸喜從之。於是張氏祖宗免入樂籍。

王紫詮曾約同眷月舫者八人,置酒其家,稱為“同靴團拜”。

謝湘娥有客贈以額曰“海上東山”。有攻洋文者臨其妝閣,見之,訝曰:“何謂‘山東上海’?”

客偶於妓家談《紅樓夢》,及“怡紅快綠”事,謂:“妓院即取此四字以顏妝額,亦甚雅也。”妓聞之,即言於鱉腿,使其以此四字糊作燈籠。及燈籠告成,則誤作“移鴻魁樂”。入夜,爇燭於中,招搖過市。

上海妓女多有以“媛媛”命名者。按“媛”有“袁”“院”“岸”三音,而上海人讀之如“暖”字平聲。有撰為贈媛媛聯者,曰:“加膝昔曾憐小小,問名猶記誤圓圓。”蓋上聯為記事,下聯將矯正其音也。而呼者如故,蓋習俗相沿,雖士夫亦從之,幾忘為讀別字矣。

李芋仙遊上海時,每出,必令仆人攜溺器相隨,其溺器盛以紅木匣。一日入妓院,仆照例攜往,至則置於妓室中。及李欲溺,大索溺器不得,呼仆問之,則雲已送交室中婢媼,問之又無有。喧嚷良久,及得之於衣笥中,蓋婢媼輩素未經見,疑為貴品,故代珍藏之也。

袁翔甫大令有一皮匣,封鎖甚嚴,置諸楊柳樓台,每日必背人啟匣檢視一遍,迄不知為何物也。後有竊發之者,則女舄盈匣,大者小者,新者舊者,並蓄兼收。不知其從何處來,亦不知其何所用。

不知伊誰氏書一額以贈某妓,其文曰:“我是散相思的”。滑稽者見之曰:“此瘟人也。”

蘇韻蘭略識之無,商賈之顧之者,蘇輒目之為俗客,自稱輒曰“風塵中人”。不知伊誰氏顏其室曰“幽貞館”。妓而稱“貞”,真是千古僅見。(按當時有張善貞、蕙貞姊妹,亦有素貞、淑貞等名,惟施於小字,似不甚礙目,以其不過剿襲閨秀之名也。此“幽貞”二字連用,乃似諡法。)花叢事物起原

銀水煙筒、金豆蔻盒、風扇、洋式陳設:以上均起於胡寶玉。

金水煙筒:起於李三三。

申園:起於公一馬房。先是公一主者,置備馬車甚富,而苦雇坐者寥寥,乃特於靜安寺旁建造申園,以為招徠顧客之計。既落成,果獲利無算。

賽馬日觀賽駕車之馬紮彩:起於潮州人郭毅臣、綏之兄弟。車至跑馬場,為胡寶玉所見,即易坐以去。

鋼絲馬車:起於張書玉。至外洋定造,輪件均鍍鎳。車尚未運至,張已先遭橫死。

報章:起於《新報》。官辦,在同治壬申以前。

搽極紅胭脂:起於林黛玉。所以掩其廣瘡之斑也,畫眉亦然。

商標稱寓:起於陸蘭芬之馮寓。時尚一無踵之者,後蘭芬居大洋房,稱陸寓,遂多效顰者矣。

電鈴報客:起於林黛玉。按上海妓院每客至,則外場揚聲疾呼,最為惡習。林黛玉此舉,可為彼族改良之先導矣。

妝閣稱仙館:起於陳漁卿之淩波仙館。

洋場陳跡一覽表

阜康莊(胡雪岩業):在大馬路雄賢裏,今改集益裏,通後馬路。

申報館初辟處:在望平街路西。

新新園酒館:在麥家圈今綺園地。

榮昌廣東茶館:在寶善街、棋盤街轉角西南隅,今怡珍對門。

中和園天津酒館:在四馬路、石路轉角西南隅。

南丹桂戲園:在法界洋行街。

老會審公堂:在大馬路、浙江路轉角東北隅。後改為五雲日升樓茶館,今亦廢矣。

會審公堂:在大馬路,與小菜場相對。今小菜場改造,偏向二馬路一麵。其大馬路一麵已改為市廳。

複新園酒館:在寶善街郭新興土棧巷口。後遷四馬路、石路轉角西北隅。今改大觀樓茶館。

麗水台茶館:在三茅閣橋東,小木橋堍,為幺二堂子娘姨茶會。

鬆風閣茶館:在寶善街、石路轉角東南隅,為娘姨大姐與其私識評理處。有“潮陽樓,軋姘頭;鬆風閣,拆姘頭”之諺。

也是樓書場:在四馬路尚仁裏口,與薈芳裏相望,是為書場之始祖。

楊柳樓台:在四馬路白頭花園對過,隨園先生之孫袁翔甫大令所辟為吟嘯地。

申園:在靜安寺旁。後為愚園所並。今為外國酒店。

公一馬房:在今迎春坊口,占地極大。

燕慶裏:約在今迎春坊四弄左右。初名祥春東裏,後改百福裏,又改燕慶裏,今俱佚。

一洞天:約在大馬路西,小菜場相近對過,今迷其處。

久樂戲園(後改大觀):在大馬路,今迷其處。大觀後遷石路。

天福戲園:在六馬路。

同慶戲園(廣東班):約大馬路今泰和裏地,已迷其處。

小嫏嬛(煙花間及台基地):今石路公興裏。

海天春番菜館:在今聚豐園之東,中隔一巷,此巷無巷名,相率呼為海天春弄。弄中皆野雞及廣東妓女。今此弄仍無巷名,老上海仍呼為海天春弄。

電燈公司:在美界乍浦路、武昌路轉角東南隅。今已改為多福、多壽、多子、多孫四裏,為盛杏蓀業。

飛龍島(無電無機之自行車):在虹口蓬路,即今虹口之小菜場。

鬥雞場(巫來由人鬥雞處):今吳淞路永平街對門。

有利銀行:在今德華銀行地。

義錦戲園(山陝班):在寶善街今春仙之西,後進有便門,與石路、天仙相通。

兆榮裏:即今尚仁裏,今之老於上海者,呼尚仁猶曰兆榮。按當日本有兆榮、兆華、兆富、兆貴四裏,今所存者僅兆富、兆貴,而兆華且迷其跡矣。

大花園:在下海浦。

上海已佚各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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