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菩薩

一人諢號“文殊菩薩”,聞其名者,皆不知其命意之所在。一日問其所素狎之友,友曰:“因其室有悍婦,故得此雅號耳。”曰:“豈文殊菩薩有悍婦者耶?”曰:“非也,因悍婦有河東獅子之稱故耳。”曰:“河東獅子與文殊菩薩何幹?”曰:“獅子非受文殊菩薩所騎者耶?”問者為之粲然。

臀宜受罪

臀死後,控於冥王曰:“吾之於人身,為最安分之物。然無論手毆人,腳踢人,口罵人,厥物之犯奸罪,一旦捉將官裏去,官必先笞我,何也?”冥王曰:“凡人五官四肢,皆有所司:目司視,耳司聽,鼻司嗅,口司言,手司取攜,腳司行動,各有當盡之義務。惟汝一無所用。忝附人身,逸居無事,龐然而肥,自甘退居下流,無所用心,汝之罪本無可矣!尚欲多辯耶?”

人種二則

其一

虱龐然自大曰:“蚤生於貓狗之身,是為貓狗種;蚊出於水,謂之水種;蜰蟲出於木縫,謂之木種。如是種種,皆謂之雜種。惟我生於人身,乃是真正人種。”此語一出,乃大犯眾怒,群起而攻之。適蒼蠅飛過,問是何故,眾告之。蠅笑曰:“蚤能跳,蚊能飛,蜰蟲亦善走,都各有一長。惟虱蠢然一物,絕無所長,莫說他不是人種,就是人種也不足貴。”

其二

《本草》謂田雞為人精所化,故稱之曰“人精菜”。官府又以其能啖蝗蝻,每每禁人捕食,而食之者仍眾。田雞乃訟於冥王曰:“我本是人種,而世人每每食我,不仁之甚。乞設法禁止之,以保全生命。”冥王笑曰:“爾雖然說是人種,究竟還是一個不曾成人的東西。”

手足錯亂

年來報館林立,彼此爭強賭勝,莫不以信息靈通為第一要義。有多派訪事者,有特設專電者,有於正報之外別出傳單者,無非供人先睹為快之意。甲報主筆與乙報主筆遇,甲曰:“昨日某處某事,為敝館捷足先登,君須遜我一籌矣。”乙大笑曰:“不圖君家貴報先登,乃仗捷足之力。”甲知失言,為之大慚。

民權之現象

有曾為縣令者,即罷職,乃至上海。見新學家每每敘談民權、自由之說曰:“泰西強國,莫不重民權,惟中國無之,此中國百姓之所以苦也,亦中國國勢之所以積弱也。”此罷職之縣令瞠目而視曰:“汝等不講官權,專講民權,叫汝等去做幾天官,才知道這個難處呢。且中國何嚐無民權?隻怕中國的民權,比外國還利害呢。”眾問中國之民權安在,對曰:“我做知縣時,有一班抗糧的頑戶,憑你比煞,他總不肯來完錢糧,你說他的權力不大?”

思想之自由

窶人子窮到極處,終日想發財。每每自己心裏打算:中了發財票,便當以若幹金置產業,以若幹金置衣服,以若幹金為家人置金珠,以若幹金供揮霍。夜間想及此事,即終夜不睡,幾乎把他想癡了。有人問他:“你終日想些甚麼?”窶人子以實告。人笑曰:“發財有命,如何想得來?我勸你休了這條念頭罷。”窶人子怒曰:“這是我思想之自由,你如何好幹預我?”

蝦蟆操兵

一小鳥初學飛,在樹林間幾為獵槍所中,嚇得心膽懼裂。從此看見洋槍,即時飛遁。一日遇見外國人操兵,高喊口號,洋槍隊排列以進,小鳥又欲飛遁。老鳥曰:“此非獵者,外國人操兵耳。”小鳥觀少頃,仍怯而退。及夜,棲樹上。月明如晝,樹下即池塘。蝦蟆乘月色,成群以出,作蟈蟈鳴。小鳥驚曰:“不好了!外國人又操兵了。”老鳥曰:“那裏是外國人操兵?不過學洋操的罷了。”

日疑

廣東人稱白晝曰“日頭”,滬上人稱太陽亦曰“日頭”,吳下各處則稱日辰為“日腳”。或乃從而疑之曰:“吾聞日為火球,既稱之曰球,自是圓體;即吾人從地麵上觀之,亦明明見其為圓體。何以有頭有腳?既有頭有腳,何以吾人又不得見?倘必曰:日無有頭腳,為此說者特讕言耳。則又何以萬口同聲,都作此語哉?”曰:“此無稽之言,不足信也。”以萬口同聲之言,尚得謂之無稽,無怪夫今之政府群公,不恤輿論矣。”

空中樓閣

一人喜造謠言,或謂之曰:“汝腹內想必有許多磚瓦木石及水作木作諸匠也。”訝問何故,曰:“倘無此等物事,汝焉能造出許多空中樓閣?”

貓虎問答

饑貓與餓虎相遇,貓問虎曰:“吾以不得食而饑,汝何委頓至此,豈亦乏食耶?”虎曰:“吾向以人為食,近來曠觀當世,竟沒有一個像人的,叫我從何得食?行將饑餓以死矣!吾乃如是,若汝向來所食者鼠耳,世上無人,豈亦無鼠耶,何亦頹唐至此?”貓歎曰:“世上非無鼠,鼠且甚多。無奈近來一班鼠輩,極會鑽營,一個個都鑽營到擁居高位,護衛極嚴,叫我如何敢去吃他?”

赤白不分

有生而盲者,故萬物之狀,均為生平所未睹,惟人雲亦雲而已。一日,聞人談五色,盲人曰:“吾雖盲,然亦知赤與白,係同一色。”人或嗤之,盲人爭曰:“倘不是一色,何以‘赤手空拳’之赤字,與‘白手成家’之白字,同一解說?”或不能與辯,因戲下一轉語曰:“所以赤帶白帶,同為婦人之病也。”

肝脾涉訟

心為君主之官,凡五髒六腑,均歸其掌管。一日,脾來告狀,曰:“脾土所以司元氣,不期近日肝木恃其勢力,橫來侵擾。亦不敢與之計較,惟有內加培養,外加防衛而已。詎肝又發泄於外,成為怒氣。此明明為肝氣也,而世人偏指為脾氣。凡肝氣發作時,人莫不指稱之曰:‘某也脾氣不好。’蒙此不白之冤,複敗壞名譽,伏望伸雪。”雲雲。心乃傳肝來質訊。肝曰:“我用盡氣力,發為怒氣。彼乃盜襲虛聲,坐享名譽,我不與之計較,彼乃反告我耶?”

金魚

金魚遊行水上,鯽魚見之,急走避,告其同類曰:“前之遊行以來者,其貴官也耶?其身上之文彩,何其顯耀也!其麵上之威儀,何其尊嚴也!雙目努視,若有所怒者,吾儕其避諸。”於是伏處一旁,寂不敢動。而金魚遊行水藻間,絕無去誌。無何,蟛蜞來,伸螯以箝金魚之尾。金魚竭力擺脫,倉皇遁去。鯽魚詫曰:“不期這等一個威儀顯赫之官,卻怕這種橫行不法的小幺魔箝製。”

銀魚

銀魚,一名麵條魚,離水即死。一日,龍王壽誕,水族均往叩賀。分水犀以時時入海與龍王辦交涉,故是日亦往賀。行至水邊,方欲下水,見水中一群銀魚,昂首謂犀曰:“吾等欲往祝龍王壽,而若遊行極慢,恐趕不及。知君行極速,請附於君身以行,俾可速達,不敢忘報。”犀允之,即下水。銀魚遂成群結隊,沿附犀身,自頂至踵皆滿。犀乃啟行。不期犀行水內時,其兩角將水分開,身上絕無水到,沿附之銀魚,盡行涸死。犀至龍宮前,立定,回顧銀魚,欲呼其自行進內,詎已無一活者。犀歎曰:“這一群無知小幺魔,隻知道巴結躁進,卻恰好自己送了性命也。”

驢辯

主人畜二驢,一則跨以出行,一則留家使牽磨。一日,主人跨驢自遠道歸,出行之驢謂牽磨之驢曰:“吾已行數十裏歸矣,若日伏處一室,得毋悶損乎?”牽磨之驢曰:“吾亦行數十裏矣,何獨於汝為然?”出行之驢曰:“子欺我哉!惡有伏處一室,而能行數十裏者?”牽磨之驢曰:“吾日繞磨以行,雖不出大門一步,然積計步數,豈非亦數十裏耶?”出行之驢曰:“是持強辯耳,何足以與我較?”牽磨之驢怒曰:“然而秀才們看得兩卷書,何以便要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

守財虜之子

守財虜生一子,既長成,猶不使出門一步,蓋恐其浪用也。故其子雖已弱冠,猶不辨牝牡,而吝嗇乃有父風。一日,所畜貓忽生小貓數頭,子見之,詫為異事。問人曰:“貓何故而能生子?”人笑告之曰:“此雌貓也,配以雄貓,自能生小貓矣。”子默然久之。一日,持洋錢問父曰:“此洋錢不知是雌的,還是雄的?”父曰:“洋錢有何雌雄之別?”子歎曰:“真是可惜!倘洋錢亦有雌雄之別,一一代配合之,所生小洋錢,正不知幾許也。”

外國人不分皂白

或問:“皂字是何解說?”人曰:“皂,黑也。故諺有‘不分皂白’之說,猶言黑白不分耳。”問者恍然曰:“我知之矣,此不分皂白之言,蓋指外國人而言也。”問何以知之,曰:“吾中國之皂莢,本是黑者,故謂之皂莢。若外國人之肥皂,顯然白色,乃亦呼之為肥皂,豈非不分皂白耶?”

蠹魚

蠹魚蝕書滿腹,龐然自大,以為我天下飽學之士也。遂昂頭天外,有不可一世之想。出外遊行,遇蜣螂,蜣螂欺之;遇蠅虎,蠅虎侮之。蠹魚忿極,問人曰:“我滿腹詩書,自命為天下通儒,何侮我者之多也?”人笑之曰:“子雖自命為滿腹詩書,奈皆食而不化者,雖多何用?”

蚊吮人血以活,蚤亦吮人血以活。然蚊之齧人,每被人擊死;蚤則到處縱躍,人不易捉獲之。乃笑蚊曰:“汝枉具兩翅,何竟不能自保其軀也?”蚊亦不自解,就問於蜰蟲。蟲曰:“子何不自量耶?子之所為,英雄之所為也,將齧人,則先揚其聲。故人得以自為之備,俟子之來而擊之。若夫蚤之齧人,必潛行而至,猛齕一口,即一躍而逝。人又何從而捕之?此滑賊之行徑也。世風日下,滑賊幸免,而英雄途窮,大抵然矣,何獨於汝耶!”

骨氣

公冶長通鳥語,公冶短卻能通獸語。一日,公冶短行山中,遇一虎將搏一牛。牛曰:“汝不見我兩角耶?”虎曰:“汝兩角有何用?”牛曰:“角者,骨之餘,即此足以表見我之骨氣矣。”虎曰:“爾果有骨氣者,吾且敬爾,不啖爾矣。”牛乃去。又一羊來,虎審視之,曰:“是雖不及牛,然猶足表見其骨氣者。”亦舍之。末一豬蹣跚至,肥肉臃腫。虎曰:“是絕無骨氣者矣。”撲而食之。公冶短聞之,歎曰:“不圖畜生,反知敬重骨氣。”

鬆鼠

主人畜一鬆鼠,恒置襟袖間把玩之。一日,主人睡熟,群鼠出而竊食,瞥見鬆鼠被一鏈條縛住,因而群往問之曰:“若亦我等同類,何以獨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寧不欲一伸其自由耶?”鬆鼠歎曰:“我何嚐不想自由,隻以尾大不掉之故,不得已而供他人之玩弄耳。”

鴉鷹問答

鴉飛必頻振其翼,乃得遠去;鷹飛則不然,一張翼,即迎風遠颺,不必鼓蕩也。鴉見而羨之,欲學焉。鼓蕩其翅,翔至空中,即張翅不動,不覺飄然墜下。鷹見之,笑曰:“我之張翅不動,而能遠去者,以體大故也。若小小幺魔,乃亦欲學為之,毋乃太不自量乎?”鴉怒曰:“依你這等說來,那大鵬鳥是睡在那裏,也會飛去的了?”

腳權

四肢百骸,各有位置,出於天然,非可相強者也。一日,耳、目、口、鼻等開五官大會,宣言曰:“我等位置最高,何等清貴。彼腳者,位置於最卑下之地,吾等當相約,不與為伍。”眾讚成。腳聞之,置不與較。他日,有人招飲,口極欲往,一飽口福。而腳不肯行。口無如之何,惟有饞涎拖一尺許而已。又他日,耳欲聽,目欲視。然所以供視聽者,又皆在室外,腳亦裹而不前。耳、目亦無如之何也。思悔議矣,惟鼻不從,曰:“腳雖能製汝等,惟我無求於彼,彼其奈我何哉?”腳聞之,直行至溷廁之上,立而不動。穢惡之氣,撲鼻直入,穢嘔欲死。肚與胃相謂曰:“他們在那裏鬧意見,卻累了你我。”

蛇教蚓行

蛇無足而行甚速,蚓羨之,欲學焉。曰:“吾與蛇等耳,吾何為不及蛇?”遂學蛇行,苦笨滯殊甚。因伏而窺蛇之行,見其蜿蜒作勢。亦學之,竭力騰挪,跳躍以起,卒不得前。不得已,就蛇執弟子禮,乞蛇教之。蛇亦不吝教誨,授以蜿蜒取勢之法。而蚓百學不能肖。蛇乃細審之,歎曰:“吾雖無足,然自首至尾節節有骨。若則通身無骨者,烏能行於世上哉?”

蛾蝶結果

蝶翩翩飛舞花間,顧影自憐,日以尋香摘蕊為事。忽蠶蛾飛至,欲近與蝶語。蝶譏之曰:“吾與汝雖似同類,然吾文彩斕斑,翩翩多致,醉香飽豔,傅粉塗金;文人引入詩章,畫家摹為粉本。其視汝之笨拙肥重,無所見長者,為何如也!”蠶蛾默然遂退。他日,蛾與蝶皆死,同見冥王。冥王察得蛾能布散蠶種,吐絲成帛,衣被蒼生,命轉生為富家子,以酬其功。蝶徒以文彩媚人,一無所長,且專以醉香迷色為事,罰令轉世為娼,俾仍以媚人為業,且不失其迷醉本色。

銅訟

鑄錢之銅與鑄鼎之銅不相下,同訟於財神之前。鑄錢之銅曰:“我與彼同為銅質,同居金類之一。渠成此龐然大物,一無所長,陳設於聽事間,徒供觀瞻賞玩而已,然世人每指為雅物,動以千金購求之。我為國寶,專司流通,以便商民,而世人每目我為銅臭。有功於人,反受此惡名,不平孰甚?伏求公斷。”鑄鼎之銅曰:“禹鑄九鼎,遂成為天子傳國之物,我如何不可貴?”財神歎曰:“此案吾不能斷也。後世天子無鼎,卻仍不失為天子,而古人未必可以不用錢。然而世風不古,往往有功於人世者,反冒不韙之名;其有令譽者,皆粉飾升平,徒有其表之輩耳。滔滔皆是,吾其奈之何哉?”

木嘲

鬆木謂樟木曰:“我所出之鬆香,其氣香;汝所出之樟腦,其味辣:汝不及我多多矣。”樟木曰:“汝隻被人解作板片,鋪作地板,供人踐踏;我卻雕作神像,受人叩拜:汝如何及得我?”鬆木曰:“我雖受人踐踏,卻也有做棟梁的時候。汝雖受人叩拜,不過被通人呼作木偶;何況還有做成高底,為女子墊腳的時候呢。”

轎夫之言

某大人以捐納致通顯:初捐佐雜,既而漸次捐升至道員,俄而得記名,俄而補缺,俄而升官,俄而捐花翎,俄而加頭品頂戴,曆任至封疆。無非借孔方之力為之。一日,新用一轎夫,問其月需工錢若幹。轎夫曰:“若專抬大人便衣出門,則工錢不必計較;若抬大人衣冠拜客,則月需十金也。”大人莫名其妙,姑留之。或問轎夫:“便衣與衣冠有何分別?”轎夫曰:“渠一身輕骨頭,若便衣時,我抬之,輕如無物,故工錢可不計較;若具起衣冠來,他的頂子、翎子、補子、珠子,不知重重疊疊的多少銀子,是要我抬一轎子的銀子也,重壓兩肩,如何不要十金一月?”

孔雀篡鳳

鳳自以為羽族之王,凡事皆傲睨一切。孔雀譏之曰:“汝何足為王?若我稱王,則庶幾耳。”鳳問:“汝何德何能,而欲篡我?”孔雀曰:“倮蟲三百六十,人為之長,而人又為萬物之靈。今世之人,每每以我尻下之毛安放在頭上,以為美觀,美其名曰‘花翎’。百體之中頭為貴,是諸人最貴之頭,尚借光我尻下之毛,足見人之頭,尚不及我之尻也,吾何不足以為王?”

誤入紫光閣

村學究初入城,至紳富家,見堂中懸百鳥圖一軸,仙鶴、孔雀等,羅列滿幅,凝神睇視,若有所思。即返鄉,誇於人曰:“吾今日入紫光閣一次矣。”人問何據,答曰:“吾曾見圖形紫光閣者矣,紅頂花翎,確是大觀。”

辱國

夜叉造反,龍王命將出師,聲罪致討,下令募帶甲之士若幹人。於是龜、鱉、黿、鼉,皆應募而出。龍王視師,喜曰:“足以殲茲小醜矣!”即臨陣,龜先縮頭曳尾而遁,師遂大敗。龍王歎曰:“吾觀渠等身戴重甲,以為披堅者自可執銳,不期卻是一班喪師辱國的東西!”

不開眼

俗以七月晦日為地藏王菩薩生日。且謂七月大建,有三十日,則地藏王菩薩開眼;若遇小建,則以二十九日為生日,菩薩即不開眼雲雲。村媼相傳,視為掌故,究不知何所據而雲然,殊不值識者一笑也。某年七月值小建,或又舉以為言。或問曰:“地藏王何故不肯開眼?”滑稽者曰:“你看世上之人,所作所為之事,那一樣是看得上眼的?所以他不如閉了眼睛幹淨也。”

強出頭

某甲以口角細故,為地保捉將官裏去,官判枷號示眾。既枷出,有人見之曰:“是非隻為多開口。”甲自撫其枷應曰:“煩惱皆因強出頭。”

徒負虛名

世人每以鶺鴒喻兄弟。一書腐見鶺鴒,問曰:“你的兄弟都在那裏?”鶺鴒曰:“我等從小就是雌雄相配的,隻有夫婦,那有兄弟?世無公冶長,不知我等底細,遂誤以急難之名予我耳。其實我尋覓各處,也不知誰是我兄,誰是我弟。”我聞之,歎曰:“不圖五倫大義,也有徒負虛名的。”

民主國舉總統之例

《本草綱目》上之各種藥材,聯名具奏於神農黃帝曰:“臣等溫涼補瀉,各有其性。乃自世上醫士配合湯頭以來,謬加以君臣佐使之說。忽然以此為君,忽然以彼為君,一日之間,不知被其幾經顛倒錯亂,用是不安於位。還請降旨,飭查核奪,以安眾心。”雲雲。神農覽奏笑曰:“這是民主國舉總統之例,何足為奇?”

狗最善媚人,而又極欺貧重富。故見衣衫襤褸者,則必恣其狂吠也。一日,獨行郊外,四顧無人,忽遇一金錢豹迎麵而來,狗遙望見之,大喜曰:“此金錢被體者,必富家郎也,吾當承迎之。”遂疾趨而前,搖尾作種種乞憐狀。行既近,豹突起搏之,張口欲噬。狗大驚,返身狂奔,幸得脫,然已魂不附體矣。遇一牛,問狗何來,狗告以故。牛笑曰:“汝自不通世故。豈不聞近來世上,愈是有錢之輩,愈要吃人耶?”

貓與鼠本無仇怨,而貓見鼠則必捕之,大有滅此朝食之概。鼠屢欲與貓聯和,貓不允,鼠窘甚。一日,入書笥齧食,見內有一書,中載一條雲:“鼠食鹽百日,則化為蝙蝠。”鼠大喜,遁入鹽倉,終日以鹽為糧。至百日,果生雙翅。試振翅,居然飛起,自顧翩翩有致,儼然蝙蝠矣。不覺大喜,鼓翼而出,棲於梁上。見貓方在堂下,蝠乃嘖嘖作鼠聲曰:“貓乎!何不來捕我?”貓聞之,怒目上視,欲撲之,而力又不及。蝠便飛舞空中,忽上忽下,時或貼地掠過,故意逗貓。貓往來奔逐,卒不可得。蝠遙笑謂貓曰:“若前此之窮凶極惡,吾欲乞和而不可得;乃今日亦竟勢窮力盡耶?”

按方書載:以巴豆飼鼠,可長至三十餘斤。若是則成為龐然大物矣。苟有黠鼠,竊食巴豆,龐然遂大。貓見之,不知又將何如也?附識之,以博一粲。

手足

手、足相謂曰:“吾等或司攜取,或司行動,皆有所事,而生平絕無享用,徒事奔波。惟口終日無所事事,或大言不慚,或空談無補,甚或啟羞興戎,為全體之累,顧乃大烹以養。天之賦形,何不公乃爾?今後吾等相約:凡口之所欲者,吾等皆不為之役,手不取攜,足不奔走,以困之。”議既定,是日,口欲食,手斂而不動;欲就食他處,足為之裹而不前。口固無如之何也,長歎而已。手、足於是竊喜,相謂曰:“今而後,渠當卑躬屈節,以求我等矣。”詎口絕不相求。而腹餒甚,始惟饑火中燒,繼且手足癱瘓,至於不能轉動。於是手、足自知其失計也。

代吃飯代睡覺

一人無論辦何事,必躬必親,一人獨任,絕不肯假手他人。一日,諸事麇集,幾至調排不開。而此人遂忙甚,手做、口說、眼視、耳聽、心想、腳行,五官並用,四體不停。因告人曰:“我今日忙極,連吃飯睡覺的工夫都沒有。”或曰:“何不請人代勞?”此人曰:“做事豈可請人作代?或者請一個人代我吃飯,或代我睡覺,倒可以商量。”

隻好讓他趁風頭

舟行之具,帆、檣、槳、櫓並重。一日,槳與櫓皆不平曰:“吾等皆水行之要具,而舟人於我等之位置,皆不甚經心。若帆者,則必安放於最高之位置。帆遂揚揚自得,有惟我獨尊之概。吾等盍攻之?”舵從旁勸曰:“是可以不必。渠之揚揚自得,旁若無人者,隻趁一時之順風耳。倘風色不對,他便縮頭不敢出,讓君等宣勞矣。”槳與櫓曰:“此權當操之在爾,倘遇順風時,汝略向旁邊一擺,則風自不順矣。”舵歎曰:“此等趾高氣揚的東西,何必與他為難?你隻冷著眼看他順風有得幾時?”

居然有天眼

世俗無知婦稚,有天眼之說,殊為可笑。或曰:“天眼究在何處?是何樣式?”則對曰:“閃電即天眼也。”據此則閃電隻有一處,是天隻有一眼矣。或又笑曰:“此之謂獨具隻眼。”

不少分寸

甲向乙借貸若幹金,言定二分息,限日清償。詎借去之後,即避而不麵。乙屢往索取無著,不得已乃致函詰責。甲乃先還十餘元;過數月,又還若幹元。自是以為例,積一年餘,始還清借本,利息一毛不拔。告乙曰:“吾本錢分文未欠,所叨光者利息耳。”乙甚銜之,乃向甲借一件寧綢袍,借後亦避而不麵。過數月,始以寧綢一尺許還之,致書謂之曰:“所借尊衣,請先還一袖。”過數月,再以三尺許還之,曰:“今茲再還一襟。”亦積二年餘,始以一袍之表裏料作還清。告甲曰:“所借尊衣,不少分寸,所叨光者成衣匠之工價耳。”

記壁虎

守宮,一名蜥蜴,俗呼之曰壁虎。長二三寸,四足一尾,常遊於壁間。一日,壁虎偶至海濱,見鱷魚方自水中出。壁虎見之,以其狀之類己也(壁虎狀極類鱷魚,而大小懸絕),大異之,趨與語曰:“若非我同類耶?子何食而龐然如是也?”鱷魚覷見其小也,不欲多與語,第應之曰:“吾因以人為食者。”語訖,入水去。壁虎益詫為奇事,亦欲入水從之。同類諫曰:“予之全身,乃不及其一爪,此波濤洶湧者,入則死耳。必欲從之,必先大與彼等而後可。”壁虎曰:“誠然,我當求其所以自大之術。”遂自鼓其氣,肚腹之下,膨脹有加。顧其同類曰:“我之大,足與彼等否?”曰:“不如遠甚。”再鼓再問,應亦加之。壁虎歎曰:“吾知之矣。彼因言以人為食者,殆先噬人而後可大乎?吾當試為之。”乃竄至人旁,窺人不察,猛噬其臂。人驚覺,捉而撲殺之。

獬豸

獬豸,神羊也,見不正之人,則以角觸之。此說甚古,見《神異經》及《論衡》等書。故後世言官,以其像為章服也。邇日出一獬豸,性極馴,從來不觸人。或問之曰:“吾聞汝能觸不正之人,今汝馴伏不動,未曾一用其角,豈今世盡是正人耶?抑爾之失職也?”獬豸曰:“唯唯,否否。觸不正之人,固吾之天職;然生於今日,則不能不大發慈悲之心矣。”人問何故,對曰:“使見不正之人即觸之,從此天下無複人類矣。”

記鼠

鼠偶走入象之鼻孔,象大嚏。自是鼠即詡詡然自誇曰:“龐然如象者且畏我,何有其他?吾所畏者,惟一貓耳。貓之外,雖牛、馬、騾、驢,無如我何也。”一日,主人購叭兒狗歸。鼠以其非貓,且遠不逮牛、馬、騾、驢也,不之畏,從而狎之。叭兒狗固喜戲撲者,見鼠跳躍於其前,遽起仆之。鼠出不意,大驚,走避不及,為狗所齧斃焉。

記狗

某說部載:上古某皇帝患一疽,群醫束手,病勢危殆。乃諭國人曰:“有能愈朕病者,當以公主尚之。”國人無敢應者;即有應者,亦無效。所畜狗乃進為帝舐之,痛頓止。自是日使狗舐,竟得瘳。狗自是據公主室,不複出,逐之撻之,則狂吠狺狺,不可向邇。帝歎曰:“朕詔既出,不可自食其言。然以狗尚公主,辱國實甚,朕有以處之矣。”乃命工人造及大海舶,實以糗糧及服禦之物,使公主與狗乘之,縱之出海。飄至一島,公主與狗居焉,儼然夫婦矣。以上某說部之詞也。同鄉梁少梅見之,援筆續之曰:“自是生有子女若幹人,及長即互相配合,故島中人孳生不已。至今其人無論男女老幼皆愛狗,甚有與狗同寢處者,蓋亦不忘其本來之德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