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蜀中北進京師,有兩條陸路可行。
一條是東邊的米倉道,從成都出發,經潼川府過巴州,翻越大巴山進入漢中。
另一條則是西邊的金牛道,從成都出發,經漢州,過綿州,入利州,再翻越秦嶺,進入陝南重鎮寶雞。
千裏蜀道,尤以金牛道險絕天下。
唐朝大詩人李白,有詩讚歎其險。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詩中的太白山,就是橫亙川陝兩省間的秦嶺。一般中原人氏,普遍把秦嶺以南的地方習慣稱為南方。
所以太白山,又叫終南山。
遂州地處四川盆地之心。
如果走陸路北上京師,大多選擇梓遂官道西進,經梓州北折而上,過綿州,越利州而進入金牛道。
較之東邊的米倉道,走金牛道北進京師,近了約七百裏路程。
自驚蟄那日夜裏,蔡氏兄弟表明身份後,黃中玉一顆懸著的心才真正踏實下來,放心睡上了安穩覺。
州牧大人思前想後,決定將護送壽禮之事,鄭重托付給蔡氏哥倆。
一切準備就緒,隻待擇日驅車北進。
大管家莫仁品說,三月十六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一路順嘛。
黃中玉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告訴了蔡氏兄弟,出發的日子,就定在三月十六。
蔡氏哥倆仗著義氣,接下了護禮重任,身感責任重大。
月餘時間裏,沒少費心思。
二人反複捉摸,推演過不同的解押方案,都覺得不甚穩妥。
直到昨天夜裏,才最終決定,扮成皮貨商北進。
征得黃中玉同意後,蔡大從府上護院中,親自挑選了四位精明能幹之人,隨行一同前往京師。
三月十六。
乙亥日,宜出行。
子時。
黃府大院前門上端,明晃晃懸掛著四隻大燈籠。
燈光下,府上巡夜的護院,三三兩兩來回走動。
大管家莫仁品一陣小跑來到大門前,揮手叫護院們停止巡邏,各自速回房間休息。
偌大的廣場上,隻剩一杆杏黃大旗,在夜空中呼啦啦飄揚。
莫仁品望一望院門四周,隨即向院內招了招手。
沉沉夜色裏,一輛黑布軒車悄悄駛出黃府院門。
黃中玉著裘皮長褂,站在青石砌成的階沿上,笑容可掬。
莫仁品雙手下垂,畢恭畢敬立一旁。
遠處,杏兒一張笑臉,隱於芭蕉叢中。
蔡氏兄弟標杆般直立,齊齊拱手後,翻身躍上馬背。
一隊人馬,瞬間消失在夜色裏。
寅時三刻,天尚未明。
雄雞的報曉聲,遠遠近近傳來。
晨曦裏,蔡氏兄弟各騎一匹高頭大馬。一人在前,一人殿後。不急不緩地押著鏢車,威風凜凜地緩緩北行。
遂州地處涪江中遊,地勢平坦廣闊。
出州城北門“玉堂”,至射洪縣城一線,沿途道路筆直坦蕩。
八十裏官道,全部由青石板鋪成。
初時,道上行人稀少。偶爾見一二趕路者,皆為入城販蔬農人。
行約十裏,太陽始出。
道旁涪水,闊闊地向東南奔流。
江中紗霧繚繞。
時有早起的漁家,駕著竹篷小船,嗬嗬地趕著魚鷹入水。
捕起一尾又一尾青波或金色鯉魚,歡快地扔進船尾魚艙裏。
過了碑亭子埡口,路上行人漸多。
馱背夾的背二哥,荷擔的挑夫,抬滑竿的“抬腳棒”,推雞公車的“司雞”,打甩手的行人……北上南下,絡繹不絕。
蔡氏兄弟驅車混跡其間,很隨意地往北而行,絲毫未引起他人注意。
隻有駕車的護院,不經意間甩一個響鞭,才會讓行人側目。
午時一刻。
蔡氏一行人馬,來到射洪寒陽驛。
此去離縣城不遠,約一裏路程。
哥倆心情不錯,吩咐眾人到驛站小憩,順便打尖吃些食物。
平時裏,大家都是護院身份,雖然彼此少有交流,但都相互熟悉。
六個人自然少了許多客套,要吃要喝也十分隨便。
等到飯菜上了桌,正準備動筷的時候,那日在黃府討要喜錢的老叫化子,竟然也嘻嘻哈哈揣個酒葫蘆,一顛一簸來到驛站裏。
老叫化子見了眾人,就像見到老朋友一樣親熱。一陣小跑至桌前,毫不生分地坐在飯桌上,大吃大喝起來。
蔡氏兄弟皺了皺眉頭,心中著實有些不爽。
常言說得好,“出門遇叫化,背時到了家。”
二人暗道一聲晦氣,卻又不願節外生枝。匆匆忙忙吃了幾口飯菜,就催著大夥上車趕路。
四個護院狼吞虎咽,正吃得起勁,見老叫化子攪了飯局,一肚子的不高興。
四人嘴裏銜個饅頭,又各自伸手抓兩個塞在懷裏,留著一會兒趕車時好啃。
離座時,最年輕的那個護院,吐出長長的舌頭,做了個鬼臉。
他見老叫化子低頭猛吃,惡作劇地踢了餐桌一腳,嘴裏發出“啊啊”的怪叫聲,表示著心中的不滿。
老叫化子駭了一跳。
抬頭見蔡氏兄弟要走,好像一點也不歡迎自己。
直急得哇哇大叫。
他一邊攆,一邊操一口混濁的劍閣土話,嚷嚷地說道:“喂,我說二位大俠,此酒乃射洪春酒,可曾聞‘射洪春酒寒仍綠’嗎?那是杜子美的溢美之詞呀,如此美酒也不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