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頭頂鬥笠,身披簑衣,肩上搭著一條布袋,沉甸甸不知藏有何物。
見是一個山野漢子,兄弟倆略感詫異。
白衣少年為何專注於他?
虯髯漢子行色匆匆,隻顧翻動著一雙大腳板,胡亂地踏在鵝卵石鋪成的街道上。
激起地上的泥漿,四處亂濺。
那條漢子雖然步履匆匆,行走卻十分沉穩。赤腳踏在又光又滑的鵝卵石上,如履平地。
竹笠鬥篷下,一雙明亮的眼睛,不停地東張西望。
當行至龍門客棧門前時,虯髯漢子忽然一個趔趄,重重地摔倒在泥漿模糊的地麵上。
神色甚是滑稽。
見虯髯漢子跌在地上,笨牛一般爬動,蔡氏兄弟忍俊不止,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那漢子跌伏於地,顯然聽到了二人的笑聲,回頭望了樓上一眼,表情十分尷尬。
一時間手忙腳亂,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將布袋重新搭在肩上,雙手扶正鬥笠,迅速向街口走去。
白衣少年始終一臉專注,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條漢子。直到其消失在前麵的小巷裏,才收回目光。一雙秀美的眼睛,就再也沒看過蔡氏兄弟了。
嘴裏自顧自地念叨道:“春雨貴如油,下得滿街流。跌倒綠林漢,笑煞二牯牛!”
見白衣少年的神情,瞬間變得古裏古怪。似語言相戲,卻又一本正經。
蔡氏兄弟心中不解,試探著問道:“一個笨牛式的行路人,兄台為何這般專注於他?”
白衣少年很詫異,抬頭看了看二人。
蔡氏兄弟一臉茫然。
少年郎搖搖頭,笑著說:“你二人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懂?”
兄弟倆麵麵相覷,不知少年所言何指。
白衣少年側過身來,一臉嚴肅,複言道:“剛才過去的虯髯漢子,不是大盜也是個豪客!他假意跌了一跤,為的是將暗號刻在石階上,他的同夥見了,自然知道你二人宿於龍門客棧。
他右手始終不離肩上所搭布袋,裏麵必藏有獨門兵器。二人既為鏢師,莫非連這些江湖把戲都不知道嗎?”
蔡氏兄弟也算是老江湖了,卻從未聽到過有此一說。心中難免有些不相信,隻道白衣少年有意調侃自己。
“兄台所言,實在匪夷所思……”
見蔡氏兄弟將信將疑,白衣少年也不做申辯,伸出如玉的右食指,朝著客棧大門前的石階,遙遙地指了一指,便獨自翻閱手中之卷,不再言語了。
蔡氏兄弟四目相顧,再朝少年手指的方向望去。
果見虯髯漢子跌跤處,臨龍門客棧的石階上麵,赫然畫著一朵紅色的梅花。
哥倆這才大吃一驚,心中暗自歎服,小小一個少年讀書郎,竟有這般細致入微的洞察力!
二人本待要謝過白衣少年,見其專心致誌地看書,不便打擾他。
雙雙拱手別過,匆匆回到龍門客棧。
客棧已經打烊。
雨霧迷蒙的夜空中,一排黑紅色的大燈籠,放出十分怪異的光。
蔡氏兄弟來到大屋前,敲門叫醒四個護院,小聲吩咐道:“夜裏警醒點,千萬莫睡過了頭。”
護院們個個哈欠連天,不知蔡氏哥倆何故這般小心。懶洋洋地躺在被窩裏,伸長脖子“諾諾”而應。
兄弟倆吩咐完畢,原本打算回房休息。
經此一番事故,哪裏還有絲毫睡意?
沒有睡意的蔡氏兄弟,雙雙立在走廊上。
蔡大解下腰間水煙袋,極仔細地裝著煙絲。動作十分緩慢,比任何一次都要認真。
蔡二掏出紙煤火鐮,再次為兄長點燃煙鍋。
兄弟倆你一口我一口,互相轉著手,默默地吸了一袋煙。
彼此都沒有說話,但誰都知道對方心裏在想什麼。
這是一種默契,是兄弟之間特有的心靈感應。
白衣少年是誰?
虯髯大漢又是誰?
蔡大翹起右腳,把銅煙鍋在鞋底上敲了敲,磕盡裏麵的煙灰。
他望了蔡二一眼。
隻一瞥之間,二人已經決定今天晚上不睡覺了。
各自準備在屋裏靜坐,以候天明。
門外,風聲正緊。
天空中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小雨。
蔡氏兄弟緊了緊衣領,縮著頭向各自的房間走去。
猛可裏,一枚透骨釘破空勁飛。
那釘自窗外呼嘯射入,直達鏢車大屋的門楣上方。
“當”的一聲爆響,入木寸許。
兄弟倆吃了一驚,手中的兵器“唰”地向上立起。
蔡二飛身撲到客棧外。
四望寂寥無人,唯一街煙雨朦朧。
遠處,虯髯大漢消失的小巷口,一犬仰天狂吠。
近處,屋簷水不斷地掉下來,嘀嗒有聲。
蔡二一臉茫然,搖搖頭返回客棧。
蔡大正從門楣上,小心取下那枚透骨釘。
釘上附著一張麻紙。
上書:“明日辰時,七曲大廟一晤。”
箋上既沒有落款,也沒有任何標識。
蔡氏兄弟四目再次相顧,不知誰人所為。
二人望著一張麻紙,呆呆地想了很久。
老叫化子、潔塵仙子、白衣少年、威猛的虯髯漢子……當天夜裏,龍門客棧的燈光一直亮到天明。
窗外,春雨瀟瀟。
室內,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