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他的話說:“曾某是打鐵的!”
啥意思?
還不明白嗎?
他把天下英雄當成毛鐵打,想怎麼“錘”就怎麼“錘”!
口氣恁大,也不怕火爐裏的炭花,落在腳背上燙人。
現在的曾文正老了,在張秀才眼裏,他已漸入禪境。
陳豫川卻不這麼看。
當年“張鐵匠”失蹤後,自己有心要查個水落石出。潼川府裏居然有人打招呼,不讓巡捕房查案。
北街上賣鹵菜的“蔣燒臘”,對此憤憤不平。
逢人就大聲武氣地說,鐵匠鋪裏有“鬼”。
曾文正能脫得了幹係?
脫不了幹係的曾文正,啥事兒也沒有,愣是把個“曾記”
鐵匠鋪,搞得風生水起。
說有“鬼”的“蔣燒臘”,卻被人不明不白砍了腦殼。油亮亮一個胖頭,鹵菜一般擱在燒臘攤上。
好不駭人!
曾文正老了嗎?
陳捕頭肯定不信。
他隻是在街坊鄰裏麵前,故意裝老賣老。
在江湖人士眼裏,曾文正依然虎虎生威,雄風八麵。
二
黃明節,“曾記”鐵匠鋪。
一個黑袍老者,顫巍巍拄一根漆黑藤杖,立鐵匠鋪大門外。
任由小夥計如何驅趕,老者就是不避不讓,也不離開。
曾文正大怒,用手中的榆木拐杖,使勁擊打老者右膊。
拐杖落處,如擊敗革。
老者渾若懵懂,連正眼也沒有瞧他一下。
轉過身子,調頭往街口走去。
他一邊走,嘴裏一邊喃喃有聲。
音若蚊嚶,聽不清在嘮叨什麼。
曾文正大異。
老者既不瘋也不傻,何以大清早跑來阻門?
心裏打了個問號,斷定黑袍老者乃有意為之,必非常人。
若是仇家,又當如何?
別看曾文正老了,那真是豬鼻孔插蔥——假象。
曾文正斷定老者非常人,暗地裏叫大徒弟尾隨跟蹤,以探究竟。
辰時三刻,和煦的春陽一縷縷照進鐵匠鋪。
跟蹤黑袍老者的大徒弟,一陣小跑回到鋪子裏。
神秘兮兮地拐進秘室,來到曾文正麵前。
悄悄一陣耳語。
“什麼?斷臂老人?”
曾文正滿臉驚恐,從涼椅上一躍而起。
“他要我酉時去錦裏?”
大徒弟點點頭。
“是,城南錦裏。”
曾文正大懼。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他絲毫沒有想到,此人居然還活在世上!
十年前的黃明節,夜深人靜之後,曾文正陪師傅喝酒。
兩個人喝得酩酊大醉……
唉,他早已不願回憶過去,尤其害怕憶起當年醉酒之事。
十年來,他從未後悔過。
現在,他不僅是“曾記”鐵匠鋪的掌櫃,還是江湖上人見人敬的“刀王”!
眼前所擁有的一切,是他曾文正以前當學徒時,時時刻刻夢寐以求的生活。
現在他擁有了,為什麼要後悔?
可是他不明白,當時做得那麼徹底,這個老怪物怎麼就沒死呢?
大徒弟好心勸他,不要去見那個黑袍人。
他心裏也這麼想過。
但真正了解黑袍老者的人,還是他曾文正。
你不去見他,他肯定會找上門來。
那樣的話,全遂州城的人都會知道,十年前“張記”鐵匠鋪掌櫃失蹤的真相。
真相一旦戳破,他哪還有臉麵在遂州的道上混?
戌時一刻。
曾文正脫下綢緞裝束,找來一套破舊衣服換上。
借夜色掩護,獨自來到城南錦裏。
月光不甚明了,把一條小巷照得朦朧。
曾文正躡手躡腳,來到一座破敗的大宅前。
輕輕叩了叩緊閉的大門。
大門內,悄無聲息。
曾文正小心翼翼,從旁邊的小門入內。
內庭甚闊,約有兩三畝地大小。
修竹綽約,一樹桃花正紅。
天井正北一廳,闊門軒窗。
廳內,燈火通明。
黑袍老者麵無表情,端坐在一把黃楊木椅上。
兩目炯炯,不怒而威。
“師傅!”
曾文正見了黑衣人,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
隨即兩膝“咚”地觸地,紋絲不動地拜伏在地上。
陳豫川悄然掩至,匿廳外木窗下。
黑袍老者不言不語。
左手將右臂拿住,輕輕一旋,活生生將整條右臂拿下來。
原來是一條假肢,怪不得拐杖抽打上去毫不著力。
曾文正伏地上,斜眼窺視黑袍人,越發地雙股戰栗。
聲音顫抖著說道:“徒兒知罪了,望師傅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哼!”
黑袍老者終於開口了。
聲音低沉地說道:“當初你將老夫右臂斷掉,沉屍江底,為什麼不手下留情?要不是老夫習有龜息之術,豈不被你害了性命?!”
曾文正一聽,心中恐懼愈盛。
他哪裏知道,這個老雜毛還暗中留了一手!
怪隻怪自己,當初太過性急。
曾文正跪在地上,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著。
唉,整整十年了。
又是黃明節。
老狗選這個時間回來,必定不肯輕意饒恕自己。
“孽障,為什麼不說話?”
黑袍人把玩著手裏的假肢,恨聲說道:“你娃兒少動歪腦筋,老夫沒有十成的把握,怎肯回遂州城找你!”
曾文正依然低著頭,裝出一副痛改前非的可憐相。
心裏卻不停地轉著圈圈。
哼,少來唬我!
如今你已缺少了一條右臂,功力定不如從前。
如若先發製人,你哪有複仇的機會?
但曾文正終歸有愧,心中難免忌憚師傅。況且高手過招,自當以不變應萬變。如果誤動先機,必導致步步受製,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