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一慮,曾文正在氣勢上先打了三分折扣。
黑袍人深知曾文正為人陰險狡詐,顯然為此做了精心準備。
就廳內所處位置而言,便大有講究。
黑袍老者坐椅背靠牆壁,護住了身體上最難防禦的背心。
右側臨近木柱,以柱掩護,彌補了右臂殘缺的破綻。
如此取勢,將自身兩處弱點防得嚴嚴實實。
足見黑袍人心智縝密。
曾文正龜伏於地,欲伺機而動。
黑袍人則左腳前丁,右腳後踞。
欲取居高臨下之勢,逼對方就範。
二人不露聲色,暗中較著勁。
四肢著地的曾文正,漸感困難。壓力一波接著一波,洶洶而至,渾身上下如負山嶽。
照此耗下去,無疑等死!
此時再不出手,恐無機會矣。
此念頭一動,曾文正臉上殺氣立現,悄悄將十柄小刀扣在手裏。
黑袍老者雙眉一揚,見惡徒動了殺機,內心竊喜。
哼哼,你娃娃到底“嫩”哈,還是沉不住氣了。
那一身黑色大袍,竟無風而動。
一股股銳氣,瞬間布滿廳內。
紫檀木幾上,茶具一隻接一隻碎裂。
曾文正發辮已散。
亂蓬蓬的頭頂上,微微露出一排鋼針。
十多年來,曾文正從未間斷習武。
甚至花了三年苦功夫,偷偷練就了頭發鋼針的秘技。
他不相信,一個獨臂古稀老人,能夠躲過自己驚天一擊!
說時遲,那時快。
曾文正手裏的柳葉刀已無聲無息地飛出,直取黑袍人身上十大要穴。
黑袍老者不慌不忙,左手一揮。
寬大的袍袖,頓時鼓蕩成一張柔軟的網,將十柄柳葉刀,悉數卷入其中。
曾文正依舊伏地不動。
見黑袍人側了身子,暗叫一聲“找死”!
原來,老者正麵而坐,取“虎踞之勢”,將四周守得嚴嚴實實。
絲毫沒有給曾文正機會。
現在黑袍人為了接柳葉刀,不得已動了身子。
防守之勢立潰。
曾文正焉能不喜?
高手過招,優劣之勢,瞬息萬變。
曾文正哪會錯過如此良機?
隱於頭上亂發裏的鋼針,乘勢破空而出,直取黑袍人前胸。
銳風刹那而至,根根“畢剝”爆響。
黑袍老者吃了一驚。
如此超短的距離內,他一個身有殘疾的人,哪裏躲得過這一蓬細如麥芒的鋼針?
曾文正一計得逞,哈哈大笑而起。
黑袍人遭此一變,懷中那截假肢突如一柄鐵傘撐開。
“剝剝剝”一陣爆響。
那一蓬小而尖的鋼針,猶如一陣疾速的雨點,全打在了傘篷上。
勁力竟然透傘而過。
黑袍人這才真正吃了一驚!
設若無皮製傘篷阻擋,縱然有真氣護胸,還不被他打成了馬蜂窩?
曾文正見黑袍人破了鋼針,哪裏還笑得出?
仗了一身蠻力,就要上前肉搏。
黑袍老者左支右擋,終歸少了一隻胳膊,漸漸被曾文正占了上風。
情急之下,黑袍人向後便倒。
曾文正乘勢撲上去,雙手死死拿住其頸動脈。
“老狗,看你如何逃脫?”
曾文正已然知曉黑袍人習有龜息之術,雖拿了他的頸動脈,一時半會要不了他的命。
便騰出右手來,抽出腰間佩刀,舉刀就砍。
陡覺胸前一陣絞痛。
曾文正低頭一看,兩支明晃晃的柳葉刀,竟然透胸而過。
“靴底刀?!”
曾文正一聲慘叫。
他哪裏肯相信,自己居然中了“靴底刀”!
靴底刀乃“盤破門”絕學,早已絕跡江湖百年。怎麼可能呢?
黑袍老者乘勢撩起一腳,踢開曾文正的屍體。
嘴裏吐出一泡口水。
“呸!豬狗不如的東西,也佩稱刀王!”
老者抖去黑袍上的灰塵,獨自向廳外走去。
曾文正瞪著一對無神的大眼,望著黑袍人消失在黑暗中。
臨死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師傅“張鐵匠”,竟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靴底刀”。
蜀中真正的刀王!
陳豫川蜷伏窗外,默不作聲。
他始終恪守師訓,吃著六扇門的公差飯,不要介入江湖上的是非恩怨。
月光朦朧,錦裏傳來黑袍人的歌聲。
陳豫川聽得明白。
剛才還是曾文正師傅的老者,現在卻操一副劍閣腔調,含混不清地唱著《蓮花落》,向南津碼頭緩步而去。
“數來寶,數來寶,去時多來時少。有錢把酒喝,無錢數虼蚤……”
陳豫川很奇怪,黑袍人怎麼變成了叫化子?
不過陳捕頭眼尖,他居然發現了黑袍人的右臂,並非真正的殘疾!
剛才曾文正中的“靴底刀”,也不是真正的“靴底刀”,而是黑袍人用自己的右手,從襠下刺出的“雙刃柳葉刀”!
細想之下,陳豫川仍不明白。
黑袍人既然不是曾文正師傅,他為何要刺殺曾文正?
難道是為了失盜庫銀?
如果為了失盜庫銀,為什麼從頭到尾,始終未讓曾文正說出與杜亮的關係呢?
即使不問二者之間的關係,總該過問一下庫銀的下落吧?
陳豫川有些許遺憾。
他隱隱約約感到,“庫銀失盜案”牽涉到很大一張網。
更準確地說,有人設了一個局,一個無邊無際的大局。
在這個漫無邊際的大局裏,不知會有多少人卷入其中。
陳豫川站起身來,用手拍去衣褲上的灰塵。
一個人落寞地踏著月光,默默地往外走去。
身後大廳的屋脊上,撲閃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
這雙美麗的大眼認得出,黑袍老人不是曾文正的師傅,而是大鬧黃中玉府上的老丐。
梁上人又是誰呢?
難道也為失盜庫銀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