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春時節,百花已老。
山灣河穀間,陽雀歡快的叫聲,也由“早點包穀”的四聲鵑啼,變成懶洋洋的二聲“包穀”了。
鎮江寺依舊熱鬧。
每日裏,貪食涼粉的遂州人,仍絡繹不絕地來到鎮江寺。
“打湧堂”一般,往盧二涼粉店裏跑。
食客們入得店來,偶爾還會提及楊三姐,白白胖胖像嫩閃閃的豌豆涼粉那麼討人們喜歡。
語氣裏多少有些惋惜。
“第一店”的禦賜匾額,在鎮江寺越發地金光閃閃,炫人眼目。
自從蔡氏兄弟押鏢北上後,莫仁品沒有再來過“第一店”,讓盧二的心情輕鬆了許多。
莫大管家煞費苦心,好不容易拴住了盧二,難道放任自流了?
當然不是。
盧二會避開所有的人,每日裏主動找到莫仁品,有事無事地閑聊一會。
具體聊了些啥,依然沒人知道。
管家婆杏兒很會享受,時常來到“第一店”裏,吃一碗豌豆涼粉解饞。
她妖豔得很,每次都要盧二親手拌佐料,特別強調不要蒜,多放些蔥花。
解完饞,咂吧著一張乖巧小嘴,順便和盧二娘子拉拉家常。
不外乎張家長李家短,當然少不了男人的腿女人的嘴。
曾文正也死了,北街上的左鄰右舍都很詫異。
那麼豁達一個人,說死就死了,實在讓人想不到。
清明節已過去了十三天,天氣依舊陰冷。
“淩”雨一直不停地下著,天空中灰蒙蒙一片。
州城西郊臥龍山上,一個叫兔兒坪的地方,壘起一座新墳。
迷茫的蒙蒙細雨,淅淅瀝瀝。
四周林木間,陰森森地冷。
杏兒獨自一人,雙膝跪在新墳前,哭得很傷心。
捕頭陳豫川很奇怪。
站在不遠處一棵大柏樹下,偷偷地看。
黃府上的一個丫鬟,跑到曾文正墳前哭啥呢?
陳豫川想不明白,眉頭皺成了八腳蜘蛛。
近一段時間裏,為了神秘的“庫銀失盜案”,陳捕頭終日絞盡腦汁,也沒有找到匿於何處的線索。
夜裏,時常睡不踏實。
昨晚上迷迷糊糊一整夜,像被“無二爺”摸了腳,硬是沒睡著一刻的時間。
今晨,雞叫頭遍時,起床小解一次,又躺回床上胡思亂想。
陳豫川一直躺在床上,直到辰時三刻才起床。洗漱完畢後,太陽已升起三根竹竿高了。
在二聲鵑慵懶的“包穀”聲中,陳捕頭趿拉著一雙木履,懶洋洋地出了家門。
依例來到鎮江寺,到盧二涼粉店吃涼粉。
剛進“第一店”的大門,陳豫川眼賊尖,一眼瞥見盧二娘子白白胖胖的手裏,拿著一錠嶄新的銀子。
眼睛便綠了,死死地盯著看。
那眼神邪呢。
陳捕頭怪模怪樣的舉動,惹得盧二醋意大發。
當著一店食客,盧二很不舒氣,惡暴暴地吼他:“喂喂喂,銀子都沒見過?看你口水滴答的樣子!”
“哪裏哩!”
陳豫川有些尷尬。
訕笑著說道:“這麼大錠的銀子,少見哈!”
盧二竊笑。
在自己的印象裏,陳豫川從未這麼臉紅筋脹過。心中有一絲快意,繼續調侃他。
“莫大管家婆娘存放在這裏的銀子,當然大囉。”
盧二胖乎乎的臉上,泛滿紅亮的油光,衝陳豫川甩了一個響指,癟癟嘴續曰:“她說今後隨吃隨走,難得找零,用完了再存一大錠。咋啦,難道黃府一個大管家的堂客,沒得這麼大錠的銀子嗎?”
聽說是杏兒存的銀子,陳豫川一雙大眼睛越發地明亮起來。
忙埋下頭去,幾口扒完碗裏的涼粉渣渣。
說聲衙裏有事,起身離店而去。
盧二正在興頭上,待再調侃幾句,見陳豫川勿勿離去的背影,以為他遭自己洗涮“慘”了,不好意思在店裏久待,便很得意地向婆娘眨眨眼,嗬嗬地笑出聲來。
婆娘白他一眼,嘴裏嘟噥一聲“瓜寶”。兩隻胖嘟嘟的手,不停地“刀”著烏缽裏的涼粉。
卻說陳捕頭離開鎮江寺,一口氣尋到了臥龍山兔兒坪。
時,雨越下越大,淅瀝有聲。
天空昏暗如暮。
一向喜著嫩黃色衣褲的杏兒,全身穿著白衣白褲,正跪在墳前的泥水裏,“嚶嚶”地哭泣。
陳豫川撐開油紙傘,走過去為她遮雨。
杏兒吃了一驚,停止了哭泣。
抬起頭來,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望著陳捕頭。
陳豫川一臉凝重,麵無表情地站著不動。他有許多話要問她,一時又不知從何處問起。
“昨日上午,你在盧二涼粉店裏,存了一錠銀子?”
陳豫川問。
“嗯。”
杏兒小聲回答。
“知道不知道,那是從未啟封用過的庫銀?”
杏兒搖搖頭。
兩隻美麗的蝴蝶眼,眨巴個不停。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很奇怪地看著陳捕頭。
“啊……”
陳豫川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又輕聲問道:“為什麼哭墳裏的人,知道他是誰嗎?”
“知道,他是我父親。”
杏兒抽泣起來。
“你父親?”
陳豫川驚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