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多次猜想,杏兒與曾文正必有某種關聯。
居然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是父女關係!
“怎麼可能呢?遂州城又不大,街坊鄰居該知道啊?”
陳豫川蹲下身子,欲將她扶起來。
杏兒甩開陳捕頭的手,依然固執地跪在泥水裏。
“他當然是我父親!”
杏兒說完,反撲在墳頭上,越發傷心地哭起來。
冰冷的“淩”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寒風冷雨中,陳捕頭索性也坐在泥地裏,陪著她。
杏兒不哭了。
低下頭去,輕言細語地講述著一樁往事。
雨水無聲無息,冷冷地流進陳豫川的頸項。
他打了一個寒噤,左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右手卻始終為杏兒撐著傘。
黃亮的油紙傘下,杏兒淚流滿麵。
說她五歲那年春節,母親知道了父親害死外公的事,嚇得連夜帶著自己,逃往他鄉避難。
沒過多久,身上帶的盤川用完了。母女倆無依無靠,隻得討口要飯度日。
又過了兩年時光,母親因心力交瘁,病死在破廟裏。
自己八歲那年,被一位朱姓秀才收為養女。
三年前,養父欲進京趕考,便將她送進黃府當了丫鬟。
杏兒至今還記得養父的好,說朱秀才一直好吃好穿地供著她。
“其實養父年紀並不大,頂多二十五六歲,喜歡穿一身漂亮的白衣服。”
杏兒嚶嚶地哭訴著。
還說她的身世,都是養父告訴她的。
“可憐杏兒命苦,三年沒見著他的麵了。”
看得出來,杏兒很想念那位朱姓秀才。
不知愛穿白衣服的朱秀才,現居何處?
如果有一天遇到了,陳豫川一定會代她問一聲好。
想到這裏,陳豫川鼻子酸酸地難受。
沉默了許久,他才輕聲說道:“那你為啥還要認墳裏這個惡魔呢?”
剛說完這句話,陳捕頭馬上後悔了。
連他自己都很奇怪,怎麼會問這麼愚蠢的問題!
杏兒忍了忍,沒忍住。
終於號啕大哭起來。
“他是我的父親呀!這個世上,我沒有其他親人啊!”
陳豫川的眼角潮濕起來。
他沒有再說話,坐在泥水裏,默默地陪著她。
杏兒哭夠了,起身要走。
見陳捕頭坐在地上沒動,也站著不動。
良久,陳豫川才從地上站起來。
他揮揮手,示意杏兒先行。
山道崎嶇,泥濘不易行。
陳豫川忙上前,攙扶著她。
搭手之下,立即吃了一驚。
杏兒的手臂柔軟不著力,卻又分明有一種“實在”感。
而這種“實在”感,竟然讓人心生怯意。
這不是“錦緞柔骨功”嗎?師傅陽明生經常嘮叨,視其為內家功法第一哩!
陳捕頭不敢相信,黃府裏一個小丫鬟,怎麼會有這種高深莫測的武功?!
他仔細觀察杏兒,絲毫覺察不到她有何異樣。
滿臉戚容的杏兒,哪像一個身懷絕技之人?
陳豫川搖搖頭。
再次問道:“知道曾師爺這個人嗎?”
“知道,他是父親潼川老家的堂弟,經常到遂州來。”
陳捕頭攙扶她的手,特別有力。
杏兒有一種幸福感,話也多了起來。
“他最初來遂州城時,大多住在天虎武館。現在到遂州城,有時住客棧,有時住鐵匠鋪。”
說到鐵匠鋪,陳豫川來了興趣。
隨口又問道:“杜亮呢?”
杏兒一下啞巴了,臉紅紅地不說話。
陳捕頭瞧在眼裏,沒有追問。
他的心裏,自始至終悶著一個疑團,沒有吐出來。
陳豫川知道,杏兒說的話一半真一半假。
這個杏兒不簡單呢。
黃中玉不敢要她,莫仁品不敢碰她!
她嘴裏的曾師爺,更加不簡單。
觸角已爬滿了偌大的遂州城,要幹啥呢?
聽盧二嚼舌頭,說莫仁品不碰杏兒,因為她是黃中玉心愛的丫鬟。
至於黃中玉為什麼不要她,盧二也沒有說清楚。
盧二還告訴他,說杏兒不僅經常去鐵匠鋪,也經常去鐵匠鋪隔壁杜亮的臨時住處。
她喜歡那個小夥子。
陳豫川望了望天,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已經知道失盜庫銀藏在什麼地方了。
二
夜裏戌時。
雨聲已停,夜空微有亮光。
陳豫川身著玄色夜行服,悄悄潛往北街。
曾記鐵匠鋪,大門緊閉。
門楣兩側,懸一對籮大的紅燈籠,放出明亮的光。
陳豫川躡手躡腳,掩至大門處。
側耳聆聽良久,鋪內悄無聲息。
時北門譙樓上,“嗵嗵嗵嗵”地四更鼓響。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關好門窗,提防盜賊。平安無事囉!”
巡夜更夫隻顧說得口順,“ ”地敲著更筒,長聲幺幺地報更而來。
陳捕頭聽了想笑,明明是陰冷潮濕的天氣,偏要說“天幹物燥”。他知道更夫常年都念這幾句,一時嘴滑難免口誤。
當下緊了緊腰帶,右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人已如大鳥般衝天掠過屋頂,無聲無息地落入鐵匠鋪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