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著地,又如一件黑色布褂,輕飄飄地鋪在地上。
鐵匠鋪的後麵,一院甚闊。
天井約有一畝許。
庭院四圍,計有房屋十二間,東西兩廂各四間。
正北一大廳,氣勢宏闊。
大廳兩側,耳房各一。左大右小,顯得極不對稱。
陳豫川當然知道,國人崇尚以左為尊。
故而據此判斷,廳左一室,當為曾文正身前寢室。
陳捕頭心中了然,伏地凝神靜聽。
唯東西兩廂房內,有七人沉睡息聲,隱約可聞。
從鼻息聲輕重判定,應為四男二女一幼嬰。
正北大廳及兩側耳房則寂靜無息。
陳豫川屏聲靜氣,潛至大廳左側木窗下,用“大力金剛指法”,輕啟窗戶內的插銷。
片刻即開。
陳捕頭鰍魚一般,鑽窗而入,借著院牆外不甚明了的街燈,迅速掃了一眼室內。
寢室十分寬大,依北朝南放著一張大花床。
花床長寬各六尺餘,床花架高七尺有奇,皆鏤空雕刻。
花架橫楣及正麵左右兩枋上,各飾以麒麟朱雀浮雕。
鎦金黑漆,金碧輝煌。
陳豫川暗歎。
若非自己親眼所見,誰能想得到,曾文正一個鐵匠鋪掌櫃,生活竟如此豪侈?
花床右側,矗一朱漆立櫃。
櫃高丈餘,腰闊十圍。
櫃門上,加有兩把粗大銅鎖,鎖練粗若食指。
陳捕頭移步至櫃前,將右手緊貼櫃上。
暗催丹田之氣至右手掌心,欲探櫃中虛實。
然著力之處,“空”而沒有絲毫沉重感。
陳豫川眉頭一皺。
立櫃裏麵,沒有他想要找的東西。
怎麼會沒有呢?
但凡人都有個通病,往往認為最安全的地方,一定是自己的臥榻之地。
曾文正也是人,他不可能將東西藏在別處,而不匿於寢室裏。
莫非自己判斷有誤?
陳豫川搖搖頭,在寢室內轉起圈來。
他幾乎把能放下腳的地方都仔細地踩踏了一遍,以測試地下有沒有地窖。
然而讓他很失望,每一步他都踏得很“實”。
陳豫川走得累了,一腳踏上花床前的橫踏板,欲到床沿上坐坐,小憩一會兒。
就是這不經意的一腳,讓陳豫川臉上有了喜色。
六尺長兩尺寬一尺高的腳踏板,人踏上去本該“空”響才對。
他卻如觸銅鐵,感到了磐石一般沉穩。
腳踏板裏必裝滿了“實”物。
陳捕頭笑了。
從窗戶處縱身躍出,不著痕跡地輕輕關好花木窗,讓其恢複如初。
複聽東西兩廂房內,鼾聲依舊。
陳豫川大喜,越院牆而出。連夜趕到黃府,興衝衝地告訴了黃中玉。
二人書房相談,氣氛甚洽。
黃中玉很高興,吩咐吳媽速辦幾個菜來。
州牧大人難得請屬下飲酒,尤其在自己書房裏。
兩個人主次坐定,一邊吃著精致的小炒,一邊對飲著“涪江春”。
莫仁品夜起小解,見陳捕頭深夜造訪,心中莫名地忐忑不安。
匆匆尿畢,陰至書房窗下,仔細地聆聽。
西北角的芭蕉叢中,杏兒睜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也一直盯著書房。
書房裏,始終笑聲不絕。
直到傾壺方止。
翌日天明。
陳豫川遵黃中玉所囑,以調查曾文正死因為由,將“曾記”
鐵匠鋪所有的人一一傳到巡捕房,依次候詢。
卯時。
巡捕房捕快鳴鑼告示,北街封街半日。
告示曰:住在北街上的居民,辰時至午時,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出家門半步,否則以擾亂公務論處。城裏各色人等,一概不得進入北街,凡踏過巡捕房所設警界線者,即以謀殺曾文正之嫌疑扣押。
辰時。
黃中玉親率心腹十餘人,大搖大擺地來到鐵匠鋪。
按照陳豫川昨夜指點,分別從曾文正寢室花床踏板、承塵和床屜等十餘處,起出失盜庫銀數百萬計。
巳時三刻。
眾心腹齊心協力,將失盜庫銀裝在四輛馬車上,用黑布覆蓋後,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回聖蓮島上。
再一一包裝入箱內,重新打上火漆封泥,加蓋州府大印,依例入庫存封。
黃中玉唯恐有失,親自監理至未時,方做完此事。
未時三刻。
州牧大人滿心歡喜,神色輕鬆地回到府上。
獨自鑽進書房裏,子曰詩雲地朗頌起來。
老爺很久沒這麼高興了。
吳媽殺了一隻老母雞,準備給他煲雞湯。
杏兒左手裏攥一條府綢手絹,一顰一笑地走過來。
嘴裏叫一聲吳媽,伸手欲幫忙褪雞毛。
吳媽不允。
笑著說:“管家娘子哪能幹這個?”
杏兒嘟起一張嘴,嗔道:“吳媽,幾時也會作踐人了?”
踮起一雙腳,原地一轉。
兩眼極快地掃了一眼書房。
遠處,莫仁品一隻一隻放著信鴿。
悅耳的鴿哨,嘹亮清越。
比天上宮王瞎子說書時彈撥的三弦琴聲,還要動聽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