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妓聞聽此言,心裏十分感動,遂將一雙飽含淚花的眼,久久地望著白衣少年。
突然低下頭去,輕聲泣曰:“實話相告與君,妾本盜也。
為父就是江湖傳言甚廣的劍門神猿,常以妾為誘餌誆騙“肥羊”。然妾雖入道日久,卻依然守身如玉,若有意欲亂吾者,妾必即刻手刃之。時至今日,妾仍然是處子之身。蒙君坐懷不亂,特此告君,今夜妾父必來取黃中玉壽禮。”
白衣少年聞言,似乎嚇了一大跳。
佯裝著膽怯,諾諾後退數步。
突然伸出二指,點了黑衣妓啞穴。
得手之後,白衣少年連忙至隔壁,呼喚蔡氏兄弟,速到自己臥室相商。
見白衣少年神情嚴肅,蔡氏二人不敢怠慢,起身來到隔壁房間。
陡見黑衣妓被點了啞穴,哥倆滿臉茫然。
白衣少年悄聲告之曰:“黑衣妓乃神猿之女所扮,已被我擒下。其餘五妓也必須暫時扣留,嚴防他人走漏風聲,以免打草驚蛇。”
蔡氏兄弟聽他說得嚴重,全身的肌肉立即緊繃起來,仿佛神猿已到了門外一般。
白衣少年見狀,抿嘴笑了笑。
“二位不必驚慌,神猿還沒到呢。現在隻需扣下其餘五妓,就可以安心睡覺了。”
蔡氏兄弟聽罷,相視一笑。
不是他二人驚慌,實在是事發突然。
兄弟倆遵白衣少年所囑,悄悄下到客棧一樓。
四顧無人後,潛至後院“春深苑”裏,迅速點了五妓啞穴,捆粽子一般用麻繩綁了。
又用布條封了她們的嘴,一一扛回自己房間內,仔細地匿藏起來。
白衣少年站在二樓回廊上,將這一切看在眼裏。
他十分滿意,蔡氏兄弟幹事幹淨利落。
為了安全起見,白衣少年又與蔡氏兄弟相商,合力將兩隻大木箱,抬到自己居住的雅室裏。
並排置於床前,由白衣少年親自守護。
三人忙畢。
各取南絲裝煙鍋中,悠然地吞雲吐霧起來。
白衣少年一邊吸煙,一邊對蔡氏兄弟說:“今天晚上,二位仁兄各執兵器,分守大院前後門,樓上壽禮由在下負責守護。
如果有賊人前來,應竭盡全力擊殺,不得有絲毫失誤。設若聽到樓上有聲響,不必驚疑,自有小可應付。沒有我的呼喚,也不要上來。”
蔡氏兄弟聽他這麼一表述,哪裏放心得下?
表麵上沒有說啥,心裏難免打鼓。
二人心有靈犀,便站在原地不動。
白衣少年見二人如此神色,知道他倆並不完全相信自己。
便十分坦然地笑著說道:“嗬嗬,二位兄長所慮,莫非怕我夜裏攜帶壽禮逃遁?”
蔡氏哥倆被他說破心事,難免尷尬。
臉上掛不住,隻好說道:“兄台莫怪,我兄弟倆受人之托,自當忠誠行事。既然兄台如此安排了,我們照此辦理便是。”
二人礙於麵子,說了這番話,一顆心仍懸吊吊地忐忑不安。
腦子裏卻在想,咱哥倆混跡鏢門十幾年,從未栽過跟頭翻過船。今晚分別把住前後院門,還怕你插翅飛去不成?
蔡大向蔡二點點頭,雙雙下到庭院中。
借著暮色掩護,迅速隱於客棧前後大門處。
三
春雨淅淅瀝瀝,一直不停地下著。
夜黑如漆,伸手不見五指。
鎮南邊的順南街上,桃花客棧一片死寂。
唯客棧二樓轉角處,白衣少年的房間裏,徹夜透出一豆燈火。
白衣少年正手捧一卷,專注默讀於燈下。
神情恬淡,祥和而寧靜。
蔡氏兄弟各執兵器,潛伏在黑暗處。兩雙明亮的大眼,始終不離白衣少年的房間。
三更時分。
客棧外的長街上,更夫有氣無力地敲著木梆,嘴裏吆喝著“平安無事”的更號,緩緩從門前走過。
倏地,白衣少年手中卷一揮,木案上的油燈一閃而滅。
蔡氏哥倆心咚咚直跳,頓時緊張起來。連忙豎起雙耳,凝神靜聽。
霎時,白衣少年房間裏,刀劍呼呼相交,打鬥十分激烈。
蔡氏兄弟久闖江湖,聽音辨物之能非常人可及。樓上刀劍嘯聲之厲,實為二人平生聞所未聞!
賊眾十餘數,個個步履沉穩。
刀風剛猛,無一不是武林中紮手的硬貨。
哥倆心中發緊,不免為白衣少年擔心起來。幾番欲上樓相助,卻始終未聞他的呼喚。
隻得耐著性子,在原地傻傻等著。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樓上突然沒有了聲息。
蔡氏兄弟相繼走到天井裏,無限期待地往樓上張望。
時,風雨漸烈。
一棧皆寂。
樓上樓下,清風雅靜。
靜得連雨打花落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蔡氏兄弟眼巴巴地望著樓上,既不聞白衣少年相喚,也不見他掌燈。
心裏好生焦急,不停地來回踱著步。
寅時。
雨已停。
白衣少年終於點亮了燈,神情瀟灑地立於回廊上。見兄弟二人站在天井裏,傻傻地向上張望。
笑著招招手,愉快地說道:“上來吧,沒事了。”
蔡氏兄弟聽到呼喚,一路小跑上得樓來。
二人見木樓地板上鮮血殷紅猶存,卻看不見一具屍體,也不見了那個黑衣妓。
讓兄弟倆放心的是,兩隻裝壽禮的大木箱,仍完好無損地擱在床前。
白衣少年略顯倦意,哈欠連天地伸著懶腰,輕描淡寫地說道:“適才來了十個強盜,為首之人,便是白日所見的虯髯壯漢。盜已被我全殺了,屍體也運到了五裏外的劍陽河中……”
正說話間,門突然被撞開了。
虯髯大漢竟滿臉血汙,踉踉蹌蹌地跨到房間裏。
蔡氏兄弟一驚,忙提槍拎刀護住身子。
虯髯漢子輕輕撥開二人,連看也沒看他倆一眼,徑直來到白衣少年麵前,拱手問道:“你究竟是何人物,讓我知曉,死也暝目。”
白衣少年見狀,吃了一驚,不由讚歎道:“你中我靈蛇劍而不死,能掙紮五裏路而返,果不愧劍門神猿。念你如此神勇的分上,告訴你又有何妨?”
白衣少年輕言細語地說著,倏地轉過身去。
左手微動,一道白光從袖口裏電射而出,一閃而沒。
虯髯大漢的頸項處,有血絲慢慢溢出。
他突然雙目大睜,嘴裏喃喃說道:“你是三郎……何不早說……枉自送了兄弟們……性命……”
話音未了,虯髯漢已倒地而亡。
蔡氏兄弟心中駭絕。
自己也是久闖江湖的人了,說來慚愧得緊,哪見過如此快如閃電的劍法!
更不知虯髯漢子口中所言三郎是什麼人。
兄弟倆正待要問,白衣少年已收劍入鞘,優雅地轉過身來,笑吟吟地說道:“此悍賊一除,前途再無憂慮矣。”
蔡氏兄弟聽他一說,懸著的心總算踏實下來。
二人十分歡喜。
連忙謝過白衣少年,各自回到客棧房間,放心地呼呼大睡。
翌日。
紅日高照。
卯時,蔡氏兄弟才從睡夢中醒來。
雨終於歇了,天空一碧如洗。
兄弟倆心情大好。
齊齊踱著方步,不急不緩地來到客棧前台。
欲囑咐店家,準備早點。
但遍尋不見了店主。
二人心裏詫異,急忙返回客棧天井裏。站在天井的石階沿上,抬頭往二樓望去。
白衣少年雅室門戶大開,裏麵似乎也沒有了人。
兄弟倆一下子慌了神。
“噔噔噔”一陣狂奔,火急火燎地徑直跑上樓來。
雅室裏空空蕩蕩,哪裏還有白衣少年和兩口大木箱?!
這一驚非同小可。
二人當下駭出一身冷汗!
然遍詢客棧諸人,竟無一人知曉白衣少年何時離店而去。
蔡氏兄弟這才明白,白衣賊早已卷“鏢”逃遁了。
哥倆悔恨無比,咚咚地捶著胸口。
啥“涪江雙雄”?簡直就是兩頭豬!
唉,自己也是水裏冒過泡,火裏抓過鐵,江湖跑過蹚子的老手了。卻哪裏知道,白衣賊如此狡詐,實在讓人防不勝防!
蔡大望著遠處的大山,手裏緊握著樸刀。
人如標杆一樣,立在客棧的大門外。
他粗大的脖子上,青筋一根根脹大起來,“突突”地跳動著。
緊握樸刀的右手,由於握的力量太大,竟然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蔡二見哥哥心痛欲絕,心中也如刀絞一般難受。
他怒睜著一雙大眼,餓狼般露出寒冷的光,殺氣騰騰地盯著遠方。
兄弟二人感到了無助。
一種從未有過的沮喪,徹徹底底擊垮了他們。
大前年臘月初二,比武敗在“無量子”手下,哥倆都沒有一絲一毫灰心。
今天的事,卻讓他們的精神徹底垮了。有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
蔡二走上前去,靠近蔡大,默默地站著。
每當這種時候,他都以這樣的方式,表達著對兄長的無限安慰!
兄弟倆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突然,他們同時想起一個人來。
二人的心跳,竟然瞬間加速了好幾倍!
蔡二說:“哥,咱們隻有去找他了!”
蔡大無比堅定地點點頭。
“對,咱們去找他!”
兄弟倆原本快要死去的心,又開始活泛起來了。
臉上也有了生氣。
二人安頓好桃花客棧的事後,立即翻身上馬。
匆匆向遂州城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