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3 / 3)

“巴蜀活地圖”的稱謂,不單指其對川內各地風土人情十分熟悉和了解,更在於他的大腦裏,儲存著各州府黑白兩道中,形形色色的江湖故事和人物。

但當他在記憶的檔案裏反複搜索三郎這個人時,竟然是一片空白。

陳豫川心裏才真正吃了一驚!

見好友額頭上滲出了津津細汗,麵色也越來越難看,蔡氏兄弟心中焦慮更甚。

哥倆絲毫不會懷疑,陳豫川有追回失鏢的能力。

他們在擔心久不破案,“壽禮”沒個著落前,事情一旦傳到黃中玉耳裏,就十分難辦了。

陳豫川掏出一方絲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見蔡氏臉上慮色漸濃,知他二人心思。

寬心地勸慰道:“二位不必擔心,此事黃中玉一時半會不會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會為難你們。像他這種一心往上爬的人,怎可能把事情鬧大呢?”

陳捕頭一邊安慰著兄弟倆,一邊誘導他們說:“二位再想想,還有什麼線索沒有?”

蔡大撓撓頭,仿佛又想起了什麼。

他上上下下摸著衣包,終於從懷裏掏出一團紙來。

雙手遞給陳豫川。

“不知這個東西,有沒有用?”

陳豫川接在手裏,掂一掂。輕飄飄的沒分量,不知紙裏包的何物。

打開一看,見是一枚透骨釘。

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也沒有看出個名堂來。

隻得問道:“此釘何處所得?又有何故事?”

蔡大連忙答道:“那日押鏢到龍台關,天降大雨。不得已留宿龍門客棧,並與白衣少年相識,當晚相談甚洽。返回客棧正準備休息時,突見一物破空飛來,直插門楣上。取下來見是一枚透骨釘,釘上附一紙,乃白衣賊相約七曲大廟之函。”

陳豫川聞聽此言,臉上有了激動之色,急切地問道:“那函件現在何處?”

蔡二忙答曰:“唉,函件已被我丟失。內容很簡單,隻有十個字,‘明日辰時,七曲大廟一晤’。”

陳豫川緊追不舍,繼續問道:“可知紙墨產地?字體可還記得?”

蔡二被陳豫川一連串逼問,弄得昏頭漲腦。一時間裏,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蔡大很冷靜,想了一會兒,依稀還記得。

他一邊回憶,一邊告訴陳豫川。

“紙應該是嘉定府所產的宣紙,墨為江陽郡鬆墨。字體呢,說不太準確,有可能是行書,也可能是行草,字跡灑脫而靈動。”

陳豫川聽完,默默想了一會兒,不再言語。

隻把那枚透骨釘拿在手中,反複地把玩。見釘尾不顯眼處,鐫有一隻小小的黃蜂,便定定地盯上了。

陳捕頭從業三十年,自然見多識廣。

他當然知道,此枚黃蜂透骨釘,是蜀中唐門的獨門暗器無疑。

陳豫川心中,似有所動。

嘴上卻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他對蔡氏兄弟說道:“你二人暫且離去,但不要回黃中玉府上。找一個地方先住下來,耐心等候我的消息。”

陳捕頭一邊說,一邊用手敲著腦袋。

“此刻,我想靜靜地養一養神。”

說完這話,陳豫川不再理會蔡氏哥倆。

獨自閉了雙目,盤腿坐榻上。

蔡氏兄弟見好友兩目微閉,做神思狀。鼻中氣息,輕微若無。

知他已入“禪關”,全身心投入到神遊之境了。

江湖傳言,這是捕快們特有的“神遊術”。

《遂州誌》載:“陳豫川,州衙巡捕房捕頭,習神遊術。

每臨疑難要案,則閉目臥榻數日,案即破。”

兄弟倆怕驚擾他,起身悄悄離去。

辰時三刻。

遂州城北的天空中,響起了陣陣鴿哨。

那是玉堂街黃中玉府上,管家莫仁品在例行放鴿。大群的藍鴿衝天而起,結陣掠過米市街。

陳豫川閉目坐榻上,神遊兩個周天後,頓時神清氣爽。待蔡氏兄弟一走,立即從榻上躍起,快步衝進馬廄。

嘹亮的鴿哨聲中,陳捕頭三兩下解開棗紅馬的韁繩。利索地縱身跨上馬背,如飛一般奔向北門。

情況萬分緊急。

他必須在今天夜裏,趕到龍台關的龍門客棧。

越快越好。

陳豫川知道,神秘的龍門客棧裏,有他希望得到的東西。

他甚至覺得,白衣少年就藏在裏麵。

想到這一切,向來冷靜沉穩的他,心跳居然加速了。

陳豫川胯下的棗紅馬,就是坊間傳言能日行千裏的良駒。

平時無事的時候,陳捕頭總是叮囑家人,必須喂它摻有鹿血的精料。

略懂醫術的人都知道,生鹿血大補,能增強耐力。

棗紅馬一年四季長得膘肥體壯,油光水滑。

馬兒得到主人千般恩寵,自然也善解主人之意。

一般來說,陳豫川跨上馬背後,多則兩鞭,少則一鞭,棗紅馬就會飛一般跑起來。

馬蹄去地尺餘,似淩空飛馳。

直到主人勒韁為止。

否則,它絕對不會停下來。

當天夜裏,亥時時分,冒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陳豫川終於趕到了龍門客棧。

客棧的燈光,明朗朗地亮著。

陳捕頭感到欣慰,心裏有一絲溫暖。

可是,當他來到客棧前,緩緩推開虛掩的大門時,眼前的一幕,頓時驚得他目瞪口呆。

客棧的天井裏、走廊上、灶台旁,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屍體。

一店雜役,皆身中黃蜂透骨釘而亡。

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連三歲的幼童都未能幸免。

來晚了!

陳豫川十分絕望,胸口隱隱作痛。

他挪動著沉重的腳步,仔細檢查了每一具屍體。每檢查一具,嘴裏必發出自責的歎息。

那些尚未僵硬的身軀,一兩個小時前,絕對還是活鮮鮮的人。

陳捕頭捂著雙眼,無力地癱坐在階沿上。

他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再快一些呢?

當蔡氏兄弟說及龍門客棧時,他就為客棧裏的人擔心了。

六扇門的飯吃了三十年,陳豫川都吃膩了,還能不知道嗎?

越是陰險狡詐的人,越是心狠手辣!

像白衣少年這種人物,既然在龍門客棧附近現過身,就不該將透骨釘留在這裏。

這種旁人看來不起眼的細節,白衣少年豈能容忍自己犯錯?

況且這種錯誤是如此低劣!

待他回過神來,客棧裏的人還能活命嗎?

所有這一切,不出意外地被陳豫川猜中了。

他很痛苦。

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

就著明亮的燈光,在客棧裏四處轉了一轉。

這一轉就是兩個時辰。

陳豫川沒有一絲困意,神情專注地東瞅瞅西看看。

不知道他在找什麼。

但凡可凝之處,陳捕頭都十分仔細地反複查看。

有時連一片樹葉,也要長時間地注視。

然而,這樣做的結果,令他更加痛苦,也更加失望。

在自己細心而謹慎的搜尋下,居然一無所獲。

陳捕頭的心裏,已然升起一股寒意!

這種不留痕跡的作案手法,在他三十年從業生涯中,還是第一次遇到。

白衣賊是誰呢?

陳豫川站在客棧的大門口,呆呆地望著遠處龍台關樓上的燈火。

眼裏,全是茫茫無邊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