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鶴負傷後,無意間墜落到“鶴廬”前。
陽明生見了,如喪考妣。
將鶴抱入“鶴廬”,細心收養在自家的茅屋中。
初時,陽明生夫婦想盡千方百計,用十分精美的食物喂它。
那鶴卻不吃不喝,“呀呀”地嘶鳴不已。
老兩口猜想,一定是鶴對環境不熟悉,加之對人的恐懼,故不食。或許,過兩天就好了。
誰知道幾天下來,那鶴依然拒絕進食。
眼看傷鶴氣若遊絲,奄奄待斃,陽明生心急如焚。
他抱著鶴,四處求醫問藥。
月前,雪珂禪師赴峨眉弘揚佛法,返寺路過“鶴廬”。
陽明生見好友至,忙煮茗以待。
閑聊中,雪珂禪師告訴陽明生,鶴不進食因失血過多所致。
如能給它補充血液,或可救活它的性命。
陽明生聞聽此言,也不管是否真的有效,毅然用裁布利剪,刺破左手大拇指,滴血喂入鶴口。
那鶴食血後,果然有了轉機。一天天精神起來,鳴聲也“呀呀”有了力氣。
陽明生感雪珂活鶴之恩,常攜鶴去廣德寺,聽禪師講禪論道,順便也請大禪師為鶴治療槍傷。
兩個月過去了,鶴漸漸好了起來。
適才陽明生沿郪水劃船歸,就是抱鶴到廣德寺複診後返家。
雪珂禪師告訴他,鶴傷已經痊愈。
陽明生心裏高興,一路歡快地唱起歌來。
偏偏在這個時候,陽明生看見了陳豫川。本來十分暢快的心裏,莫名其妙地生起氣來。
陳豫川一頭霧水,不知師傅心中所想。
金桂花焉能不知?
陽明生與鶴相處日久,自然有了感情。想到這隻鶴終究要離去,心裏便有了萬分的不舍和惆悵。
陽明生年逾百齡,身邊唯一老妻為伴,時常觸景生情。一隻野鶴,尚有三叩九拜之謝。何況人乎?
自己當年雖有“封口”話,不讓弟子們來看他,但他又何償不希望陳豫川們,時常來到身邊噓寒問暖?
偏偏這個時候,陳豫川就來到了他的麵前。
不經意之間,自然就觸到了陽明生的痛處。
陳豫川聽師娘娓娓道來,心裏震動不已,眼裏早噙滿了淚水。
人難道還不如一隻鶴乎?
果真如此,他陳豫川還算人嗎?
簡直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了!
哪還有什麼臉麵,在江湖上混?
要是沒有師傅的教誨,他陳豫川能有今天嗎?
什麼“鐵血神捕”?
簡直狗屁不如。
想到這裏,陳豫川淚如泉湧。
但他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連忙隨著師娘進到茅屋內。
見師傅側臥木榻上,陳豫川又雙膝著地,直挺挺地跪在榻前。
他一聲不吭地跪著,隻字不再提為何而來的話題。
這一跪就是兩個時辰。
陳豫川始終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沒有絲毫的挪動。
陽明生也沒有翻過身,一直向裏麵側臥著。
直到太陽西沉,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陳豫川忽聽有鶴盤空,鳴聲十分淒厲。
陽明生原本側臥榻上,一動不動。聽到鶴鳴聲後,一下子翻身下了木榻。
幾步奔到茅屋外,仰麵向空張望。
天空中,數千百隻鶴,繞屋飛翔。“呀呀”之聲,如鳴管弦。
陽明生知鶴情義,痛哭流涕地大聲說道:“吾之鶴乎?果爾,當即下!”
果然,一隻白鶴“呀呀”數聲,徑直投入他的懷中。
陳豫川細看那鶴,左翅無羽處,傷痂曆曆在目,竟真是師傅放歸山野的那隻傷鶴。
鶴在師傅懷中甚是歡喜。以喙牽衣,狀態極為親昵。
陽明生須眉飛舞,滿臉喜悅之色。重新坐榻上,把鶴環抱胸前,百般撫摸。
那情形,就像一對久別重逢的爺孫。
陳豫川見了眼前一幕,再一次淚流滿麵。
此時此刻,他隻有一個想法,趕快離開這裏,回到城中去。
他要向所有的師兄弟,發出邀約信函,讓他們五日之內全部趕到郪水邊,來看望師傅師娘,效鶴之報恩!
陳豫川走了。
三叩九拜後,一言不發地走了。
陽明生抱著鶴,落寞地倚在茅屋的門枋上,望著陳豫川的背影,向著郪水漸行漸遠。
他知道自己的得意門生,一定會回來看自己。
不是他一個人回來,而是所有的孩子們。
想到這裏,陽明生又舒心地亮開嗓子,唱起好聽的歌來。
伯牙,
韻雅,
自與鬆風話。
高山流水淡生涯,
心與琴俱化。
欲鑄鍾期,
黃金無價。
知音人既寡,
盡他,
爐下,
煮了仙鶴罷
……
二
城西臥龍山,廣德寺。
“西來第一禪林”的牌坊,高高矗立。
遂州廣德寺,始建於大唐開元初年。
原名“慧明院”,又名“保唐寺”,再名石佛寺。
北宋真宗元符二年,敕名“廣利禪寺”,禦封“觀音道場”。
政和五年十二月己亥,徽宗詔升遂州為府,賜“廣利禪寺”
觀音珠寶印一枚,代表無上法權,持有者可號令天下。
明武宗正德七年,敕賜“廣德寺”。
廣德寺規模冠全蜀,曾受唐、宋、明朝十一次敕封。主領川、黔、滇三百餘山,被尊為“西來第一禪林”。
寺南北長兩裏,東西寬約一裏,護寺河長約四裏許。
主要建築有皇禪師石塔、東山門、南山門、天王殿、伽藍殿、韋陀殿、鍾樓、鼓樓、大雄寶殿、觀音殿、藏經樓、多寶佛塔、上禪院、廂房、配房和跨院,共有房屋227 間。
寺旁一徑,直入雲天。
道旁兩側多古柏,虯枝盤桓。
陳豫川沿著盤山石徑,正一步一停地向上走來。
那日去觀音溪“鶴廬”,拜會師傅未果。師娘金桂花一席話,反倒讓他難過了好幾天。
難過歸難過,但他心裏麵,並未完全相信師娘的話。
師傅一輩子豪爽開朗,怎麼會為一隻鶴神傷於斯呢?
師傅師娘兩位老人家,一定有事瞞著自己。
思來想去,師傅情緒失控,莫非與廣德寺雪珂禪師有關?
陳豫川決定到廣德寺走走。
遂州人信奉觀音大士,已有上千年的曆史。每至廣德寺,必先到觀音殿。向觀音菩薩祈禱,保佑家人幸福平安。
陳豫川也不例外。
他來到觀音殿裏,先上一炷高香,虔誠地跪於觀音大士像前。
三叩九拜後,起身捐功果銀一兩。
晃眼間,見兩旁多了四位武僧。
武僧個個眼如銅鈴,凶神惡煞般守護在一座琉璃罩前。
陳豫川知道,琉璃罩內有廣德寺鎮寺之寶——“觀音珠寶印”。
但他甚為詫異,往日護寶武僧隻一人,今日為何多達四位呢?
陳捕頭欲近前觀看。
武僧不允。
為首一僧,用手指了指琉璃罩台前。
琉璃罩台四周,早已用紅白兩色布條,拉起一道警戒線。
警示牌寫得明白,香客隻能在線外觀看。
陳捕頭越發詫異不已,幾時變得這麼謹慎了?
急快地掃了一眼“觀音珠寶印”,寶印依舊瑩瑩發著圓潤的光。
要是換了別人,隔一層琉璃罩,如何看得清楚?
陳豫川習有“透視神眼術”,自然將“觀音珠寶印”看得清清楚楚了。
那光很特別,似與之前所見不同。
陳豫川雖詫異,卻說不出來有何特別處。
站在原地,凝神細看。
四位武僧佇立琉璃罩前,見陳豫川長久駐足不去,表情極不耐煩。
突然齊聲吼道:“施主拜了觀音,為何還不離去?”
陳豫川一愣。
這又怪了,幾時有了禁令,不讓香客觀看珠寶大印了?
告示倒寫得清楚,為護國寶,香客不得久留觀音殿內。
陳豫川一臉苦笑,無趣地步出觀音殿。
獨自一人,繼續向山上攀登。
鍾鼓樓前。
一青衣童子見了陳豫川,連忙擺出“童子拜觀音”的手勢,雙手合十地放在胸前,低頭說道:“施主陳大人否?師尊已在上禪院,相候多時矣。”
陳豫川吃了一驚,他一個小沙彌,怎會知道自己的行蹤?
見陳豫川滿臉疑惑,青衣童子微微一笑,咧咧嘴說道:“自三日前,師尊與陽明生大師相談密室後,曾不止一次地說過,陳大人必來臥龍山。反複告戒我等務必多加留意,白皙而大眼者就是神捕陳大人。今見大人雙目炯炯,氣質高絕,由此判定必是大人無疑也。”
陳豫川聞聽童子所言,心中暗自歎服。
雪珂禪師料事如神,果真不愧得道高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