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街,黃府。
清越的鴿哨聲,依舊日日響徹在遂州城的上空。
住在黃府裏的人,各自的心情又各不相同。
他們或高興或抑鬱,如同後花園裏暮春的花兒,有的早已開敗,有的鮮紅正豔,還有的含苞待放。
黃中玉心情大好。
三日前,他接到京師飛鴿傳書,函上全是喜訊。
函為張鵬翮大人親書,言十分欣賞自己的辦事能力。不僅協助刑部“平叛潼川”有功,而且間接助了恩師一臂之力。
吏部已據此上折,保奏其接任川督一職。
黃中玉哪有不喜之理?整日裏樂嗬嗬地眯著眼,滿麵泛著喜慶的光,見誰都一臉和善。
昨日閱京師塘報,朝廷獎賞“平叛潼川”功臣,張鵬翮居功至偉。
塘報稱,若非吏部尚 書張鵬翮,從《香山詩鈔》中看出端倪,幾至“順賊亂蜀”之禍重現川中。
康熙爺龍顏大悅,頒詔告示天下,擢升張鵬翮為武英殿大學士。
黃中玉為恩師高興,更為自己高興。
倘若“潼川謀逆”一案,真如刑部唐永年所言,為“朱三太子”一人所為,那麼試想一下,從上而下一幹人,誰脫得了“謀害忠良”的幹係?!
還武英殿大學士呢,還四川總督呢。
弄不好落下個欺君的罪名,遭滿門抄殺,株連九族。
看來刑部尚書唐永年,欲為駱時香開脫之奏,未獲皇上準允。
黃中玉慶幸不已,心中暗自佩服,恩師的智慧無人能及!
夜裏,睡得格外踏實。每日裏依舊早起,做“五禽戲”時都極認真。
一招一式,動作標準而到位。
這種細微的表現,隻有心情極佳的人才會有。
“老爺有喜事了!”
杏兒眼尖,告訴莫仁品。
莫仁品不理她,心裏煩著哩。
昨天夜裏,莫大管家也接到一封飛鴿傳書。
隻不過函非喜信,而是“凶”訊。
他認為“飛信”所言之事,根本不可能完成。或者說,如果完成了這件事,他的使命也就到頭了。
這是莫仁品的感覺。
他很相信自己的感覺。
可他怎麼也不相信,“仁德裕”大藥房的掌櫃趙順成,是京師派到遂州的坐探!
京師派到遂州的坐探,不是鎮江寺開涼粉店的楊三姐嗎?
弄死了楊三姐,弄死了駱時香,現在又要弄死趙順成!
上麵傳來的信息,真是莫名其妙。
楊三姐是兵部的坐探,駱時香擋了仕途,趙順成又撞了哪門“煞”了呢?
想到楊三姐和駱時香,莫仁品就覺得好笑,黃中玉忒太多疑了。
一個算命先生的胡謅,居然要了堂堂潼川知府的命。
駱時香死得冤枉?
給別人騰出了官位,叫死得其所!
一點也不冤。
討人喜歡的楊三姐,不就一個賣涼粉的婦道人家嗎?
上麵的人要試探盧二,到底是不是別人的爪牙,拿楊三姐做誘餌,她隻有死。
黃中玉一點也不知情,僅憑慕容白留宿鎮江寺的謠言,就認定她是另一條線上的“釘子”,她也活不成。
謠言是莫仁品散布的。
“一箭雙雕”之計,也是他想出來的。
其實,真正想要楊三姐命的人,不是黃中玉,也不是莫仁品,而是莫仁品嘴裏所言,那個上麵的人。
上麵的人,懷疑楊三姐是兵部的“坐探”。
她也死得其所,除去了上麵人的“心病”,還換來了盧二對莫大管家的絕對忠誠。
莫大管家心煩,不是因為楊三姐和駱時香之死,而是如何讓趙順成死。
上麵說他是別人的坐探,容不得半點閃失。
趙順成還沒死,莫仁品已經感到,仿佛自己快要死了一般。
飛鴿傳來的“凶”信,措辭十分嚴厲。
隻要不是一條線上的人,不論是誰,都必須死。
莫仁品想了很多。
夜裏,輾轉反側,睡不好覺。
杏兒知道他心煩,好意提醒他,為何不去廣德寺,找黃葛樹下的“神卜張”呢?
莫仁品聞言一喜,腦瓜子頓時開了竅。
繼而又一驚,她一個婆娘家,咋知道“神卜張”這檔子事?
燈光下,見莫仁品怪模怪樣地看著自己,杏兒“嗤”地一聲冷笑。
“隔壁那些婆婆大爺,一有了煩心事,哪個不去求神問卦?
廣德寺前那個‘神卜’張瞎子,誰不知道他是神算子?再難的事他都能夠化解!”
“你盡聽人瞎說,一個算命的有那能耐?”
莫仁品越聽越心虛,這個婆娘好像啥都知道啦。
杏兒指著莫仁品額頭,鄙夷地罵道:“哼哼!莫老爺呀莫老爺,你一天到晚給黃中玉當狗頭軍師,出謀劃策整人害人,當我不知道?!別在我麵前裝嫩了,好不好!”
莫仁品無言以對,恨得牙根直癢癢!
翌日,“神卜張”果然就來到了黃府。
他不是莫仁品找來的,而是黃中玉專門派莫仁品去請來的。
黃中玉和“神卜張”二人,關在書房裏嘀咕。
莫大管家便捂著嘴,偷偷地笑。
多難的事呢?不就除掉一個“仁德裕”的掌櫃嗎!
有了“神卜張”的掐指一算,十個趙順成的命也給他算沒了。
杏兒站在賬房前,也抿著一張小嘴竊笑。
那甜甜的笑容,像春風裏的杏花一般,燦爛無比。
書房裏,“神卜張”正在給黃中玉摸骨。
他捏捏州牧大人的左手,不住地點點頭。
嘴裏輕聲說道:“恭喜大人,西方之禍已消,一路錦繡前程矣。”
黃中玉微笑不語。
“神卜張”又摸他的前額,臉上頓時有了喜色,笑嗬嗬地接著說道:“如果大人能雙喜臨門,則更加貴不可言也!”
州牧大人聽張瞎子一說,雙眼立即放出明亮的光芒,低聲詢問道:“不知先生所言雙喜臨門,所指為何?”
“神卜張”沉吟良久,也壓低聲音說道:“大人貴庚三十有七,辛酉當令。今歲在辛酉,必有貴人助您平步青雲,此一喜也。”
黃中玉睜著一雙大眼,伸長脖子認真地聽著。那眼神,猶如爐堂裏放出的光芒,能鑠金熔鐵。
“這第二喜嗎?”
“神卜張”吞吞吐吐半天,始終沒有說出來。
黃中玉知趣,連忙從貼身的懷包裏,摸出一個金元寶來,極快地塞到“神卜張”手裏。
那元寶足有五兩重,金燦燦好不喜人。
“神卜張”也不推脫,把金元寶揣入懷中,笑了笑說:“大人虎狼之齡,猶如佳木沐浴春風,正英姿勃發。若能枝發紅花,必定光耀天地之間,輝映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