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豫川去繁就簡,決定從七曲山大廟入手。來他個層層抽絲剝繭,一查到底。
緩緩上得山來,陳豫川來到山門前。原本打算瞅個空當,悄悄地進入到大廟裏麵,以免打草驚蛇。
誰知剛到山門處,就被護門武僧攔了下來。
武僧很凶,死活不讓進去。
陳豫川左解釋,右陳述。將一口梓潼土話說得溜熟,也沒起到丁點作用。
兩個凶神惡煞的武僧,如同山門兩側的哼哈二將,愣是不理睬他。
實在沒有他法,陳捕頭隻得大聲喧嘩,嚷嚷著要見靜虛長老。
護門二武僧見他一身卜者打扮,卻嚷著要見住持,便把他當成了神經錯亂的瘋子。
哈哈笑著,正要亂棍將他轟走。
聽得山門外高聲喧嘩,無量子飄然來到大門前。
遠遠看見一算命先生,正和二護門的和尚吵得不可開交。
雜毛老道急匆匆上前,張嘴就要嗬斥。
猛覺得卜者麵熟,仿佛在哪裏見過。
定睛一看,這不是遂州捕頭陳豫川嗎?
陳豫川見了無量子,故意結結巴巴說著梓潼土話:“道……道……道長,別……別……別來無恙?”
無量子心裏吃了一驚,臉上微露詫色,故意大聲嗬斥道:“遂州陳豫川陳大捕頭,大駕光臨敝寺,爾等怎敢阻攔?還不快快稟報靜虛長老!”
尖厲的嗬斥聲,穿越在大廟上空,裂金碎石般刺耳。
上禪院裏。
靜虛長老正在品茗。
聽到無量子高聲喝叫,不知何故吃了一驚。
手裏的青花瓷茶盞,“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名鼎鼎的陳豫川,不待在遂州城公幹,大老遠跑到七曲山幹什麼?
靜虛心中納悶,慢慢彎下腰去,一一拾起碎了一地的瓷片,心想以“鐵血神捕”的名頭論,陳豫川既然來到大廟裏,還少得了麻煩事嗎?
慌忙收拾妥當,疾步跨出上禪院,向四處張望。
陳豫川手執卜算布招子,一陣風來到院門前。
靜虛忙上前,打個稽首,再號一聲“無量佛”。躬身側引,將陳豫川迎入上禪院,請他坐了上客位。
陳豫川也不客氣,將布招子依牆角擱下,穩穩地坐在紫檀木椅上。
靜虛親自煮一壺好茶,態度謙恭地雙手呈上。
陳豫川微微欠身,伸手接過香茗,輕輕啜了一口,正待與之搭話。
見無量子手持拂塵,鬼影子一般,悄無聲息地來到上禪院。
眉頭皺了皺,忍住沒有開口。
靜虛見陳豫川麵呈不悅,低頭幹咳數聲。
氣氛一時略顯尷尬。
無量子倒不客氣,大大咧咧坐主位木椅上。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一口一口地喝起茶來。
陳豫川眉頭再皺,睃了一眼靜虛長老。
老和尚麵露慍色,垂眉不語,另擇一幾坐下。
無量子盤腿坐椅上,將手中的拂塵橫於雙腿之間。
他雖然低著頭,一對鴿卵般大小的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過陳豫川半分。
陳捕頭見無量子不請自來,又見他怪模怪樣的神色,絲毫沒把靜虛老和尚放在眼裏。
便故意惡心他。
笑嘻嘻地調侃道:“你一個牛鼻子老道,跑到人家和尚廟裏來幹什麼呢?你還是趕緊離開吧,免得人家說你無二爺裝雞腳神,投錯了廟門!”
聽話聽音,聽鑼聽聲。
陳豫川的意思很明白,是叫你無量子趕快離開。不要賴在此處,讓人好生煩膩。
無量子呢,當然知道陳豫川的意思。
但他並不想離開。
睜著一對牛卵大眼,看了看靜虛長老,不懷好意地回敬道:“陳大捕頭,我看你是鹹吃蘿卜淡操心。我無量子是靜虛長老的信徒,靜虛長老也是我無量子的道友,你說我可不可以來七曲山大廟?憑什麼讓我離開呢?”
陳豫川委實想不到,無量子臉皮這麼厚。
見他說得頭頭是道,也不生他的氣,笑眯眯地喝口茶,繼續用調侃的語氣惡心他。
“哎喲喲,我說牛鼻子老道,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誰叫你離開七曲山大廟了?我是叫你離開上禪院,陳某人有知心話要告知靜虛長老。”
無量子聞言,一愣。
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了,他還有啥話好說?
鼻裏不快地哼一聲,隻得站起身來。一邊慢騰騰地向外走,一邊用目光狠狠地盯著靜虛。
那對瞪得牛卵大的眼珠子,凶狠得像要殺人。
靜虛長老正手執鐵壺,往陳豫川茶盞裏續水。被無量子凶狠的目光緊緊盯著,一時不知如何對他。
隻得低下頭去,裝著沒有看見。
陳豫川側居客位,全看在了眼裏。
但他也裝著沒有看見。
隻把一盞新續的茶湯穩穩端起來,“滋”地喝了一口。雙眼故意不看靜虛,免得老和尚尷尬。
待無量子怏怏走後,陳豫川上前關了門窗,轉過身來,直截了當地問道:“敢問大長老,可知道三郎是誰?何方人氏?”
聽陳豫川沒頭沒腦一問,靜虛的身子略略抖動了一下。
臉上卻十分鎮靜。
順口答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敝寺從未有過三郎這人。”
陳豫川見靜虛語氣平和,一身僧袍卻無風而動。
知道他心中肯定藏有秘密。
便不想讓他有思索的餘地。
口氣變得十分舒緩,喃喃自語道:“此人常穿一身白衣衫。”
陳豫川說了這幾個字,突然一頓,馬上黑起一張臉,急促地說道:“半個月前,這個三郎還在貴寺之中,持劍與人共舞。”
靜虛長老一對白眉,無端跳了一跳。
他不曾想陳豫川的話,說得如此不容置疑。
僧袍的前擺,又一次無風而動。
看了看陳豫川黑不溜秋的臉,靜虛覺得十分可笑,口氣有些不屑地說道:“陳施主所指的三郎,難道是說白衣公子嗎?”
陳豫川並不避讓,語氣十分堅定地說:“想必就是此人!”
靜虛似乎鬆了一口氣。
當下微笑道:“此人乃一介書生,何勞陳施主如此掛念?”
陳捕頭沒有接話。
睜著一雙大眼睛,無限真誠地望著他。
靜虛續曰:“去年冬天,這位白衣公子隨青城無量子到本寺求簽。貧僧見他出手闊綽,便思量為本寺籌些銀兩,做修繕之用,因此與之結緣。請問陳施主,貧僧這麼做,可有什麼不妥?”
陳豫川兩眼炯炯有神,盯著靜虛和尚,一字一頓地說道:“此人有重大犯案嫌疑,務必請長老將所知情況,詳詳細細地告知本捕!”
陳捕頭說得斬釘截鐵,讓人沒有絲毫回旋的餘地。
靜虛是個出家人,從不涉足江湖上的是非恩仇。
但他知道,陳豫川尋案追贓,代表的是國家權力。
自己雖為方外之人,也沒有理由拒絕他。
可他哪裏知道,陳豫川不僅代表著王法,也代表著正義,更代表著千千萬萬的遂州人!
陳捕頭一臉毅色。
不論何時何地,也不論他是誰,都必須無條件接受偵詢。
靜虛長老雙手合什,輕念一聲“阿彌陀佛”。
原本紅潤油亮的臉上,顯出極痛苦的神色。其欲言又止,仿佛有何難言之隱。
陳豫川並不著急,見靜虛長老猶豫不決的神情,知道他心裏有所顧忌。
正待要鼓勵他。
猛聽得窗戶外“吱”的一聲爆響,一道白光閃過,靜虛老和尚轟然倒下。
陳捕頭定睛一看,見一枚黃蜂透骨釘,已徑直射進靜虛的腦門心。
殷紅的鮮血,順著肥碩的頸項流下來。那血初時鮮紅,慢慢變成了黑色。
陳豫川知道,這枚黃蜂透骨釘上,塗抹過五毒散之類的毒藥。
心裏咯噔了一下,這是一個新的情況。
江湖上誰人不曉,唐門中人擅使暗器,卻從不使帶毒的暗器!
靜虛睜著一雙不解的大眼,右手無力地指著窗外。
他飽滿的嘴角處,因痛苦而發生了扭曲。四肢掙紮了幾下,便沒了氣息。
陳豫川來不及細想,右手拍椅而起。身子已如閃電一般,從開啟的木窗中射出。
上禪院外,無量子正像一隻飛鳥,極快地向寺外逃去。
陳捕頭腳下加勁,不顧一切地追過去。
實然間,又是“吱”的一聲爆響。
無量子也如一隻中箭的大鳥,直挺挺地墜落於地。
陳豫川猛撲到他的身邊。
隻見無量子印堂穴正中,赫然插著一枚黃蜂透骨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