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 3)

死狀與靜虛長老一般無二。

陳捕頭抬起頭來,睜著一對大眼,四下裏觀望。

青天白日,四野寂寥無聲。

哪裏有絲毫的動靜?

唯寺院的高牆外有《蓮花落》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

“眾位大爺莫笑我,聽我唱首顛倒歌,三九天熱得直淌汗,三伏天冷得打哆嗦……”

語音含混不清。

陳豫川仔細辨聽,那口音好熟悉,應是劍門一帶的土著腔調。

陳捕頭想起來了,“刀王”曾文正死的那天晚上,錦裏不是也有這首《蓮花落》響起嗎?

真是活見了鬼!

陳豫川很無奈,捶了捶發漲的腦袋。

他委實想不出來。

蜀中武林,誰有這麼大的能耐,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瞬息之間,連斃靜虛長老和無量子兩大武林高手!

陳捕頭恨恨地咬著牙,站在七曲山大廟門口,一下子沒了主意。

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拿他的話說,真是“冬瓜皮做衣領,黴登了項”!

幾個小沙彌不知深淺,團團圍住陳豫川,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小和尚的嘈雜聲,越發讓他心煩意亂。

說句大實話,這個時候的陳捕頭,心情真的很不爽,恨不得立即找人打上一架。

眼見有了一絲線索,偏偏又斷在自己手裏。

他能不沮喪嗎?

陳豫川跺跺腳,氣呼呼地向廟外走去。

打烊時分。

梓潼縣城,“一醉春”酒樓。

陳豫川獨自一人,悶悶不樂地入得樓來。

拾廳右角僻靜處,倚牆坐下。

要了一碟油酥花生,一隻肥蹄髈,一缽白菜豆腐湯。

店家很利索。

不一會兒功夫,陳捕頭所要的飲食,便全部擺上了桌。

陳豫川心裏不舒服,到現在還沒緩過氣來。特意向店家交待,多要了一壺燒刀子老酒。

自個兒斟上一碗,仰頭一口幹了。

順手從碟子裏,抓幾顆花生米丟入口中,“哢嚓哢嚓”地咀嚼著。

陳捕頭喝了那碗酒,心裏好受了一些。

又把桌上的辣醬、蔥花、米醋和一塊,攪拌均勻後,倒進一隻大白瓷碟子內。

再將那隻肥大的豬蹄髈,放在碟子裏滾動幾下。

兩手左右拿住,“滋”地咬上一大口。

咧著大嘴,有滋有味地嚼起來。

滿嘴的汁水,油嘟嘟地順嘴角流下。

瞧那副餓癆相,隻顧自己吃得痛快,全然不顧廳內客人感受。

哪有平時的丁點斯文!

臨窗一桌,有人大言炎炎,聲震屋宇,更加肆無忌憚。

那聲音渾厚而混濁,帶有明顯的劍門腔調。

陳豫川忍不住扭頭一瞥,原來是劍閣拳師羅三五。

心裏有些納悶,他不是劍閣人嗎,大老遠跑到梓潼幹嗎呢?

因為是老熟人,陳豫川才覺得奇怪,正準備上前相認,和他打個招呼。無意間聽到羅三五說道:“此賊必為江湖巨盜,連犯大案。更奇怪的是,旬日之內,寒陽驛……”

寒陽驛?

蔡氏兄弟述說案情時,曾多次提到過寒陽驛!

那日和師傅單獨密商,老人家更是重點說到過這地方!

陳豫川大眼裏,頓時放出雪亮的光,一下子來了十二分的精神。連那隻擱在碟內的肥蹄髈也懶得啃了。

索性蹺起二郎腿,坐在座位上。一邊喝酒,一邊凝神靜聽。

羅三五越說越興奮,一口劍閣土話翻得溜順。

大廳裏食客眾多,全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伸長脖子聽他神侃。

羅三五見狀,越發來了精神。遂將右腳搭在木條凳上,左手叉腰,右手頻頻相招,叫人們圍過去。

食客們見了,有的端著酒杯,在原地坐著;有的則圍了上去,聽他神吹鬼吹。

離得稍遠的食客,在各自桌旁大聲嚷嚷,邊附和邊起哄地湊熱鬧。

陳豫川坐著沒動,怕暴露了身份。

他所處的大廳右角,與之相隔五張桌子的距離。因大廳裏人聲鼎沸,羅三五又說的劍閣土話,聽得不甚明了。

六扇門裏的巡捕,最要緊的本領是啥?

眼尖耳聰鼻子靈!

眼睛尖,看得清事物的來龍去脈。

耳要聰,聽得到常人聽不到的新鮮事。

鼻要靈,嗅得到分分厘厘有價值的線素。

陳豫川是捕快,是蜀中大名鼎鼎的神捕!任何信息對於他來說,都是一筆不可小視的財富。

更何況羅拳師羅三五,提到了這麼重要的地方。

陳捕頭聽不真切,哪還顧忌暴露了身份?右手執一隻酒杯,走上前去便熱烈招呼起來。

“羅師傅,別來無恙?”

羅三五唾沫四濺,正講在興頭上。被人無端打破了話匣子,有些不高興。

正要發毛。

抬頭見是陳豫川,連忙換了笑臉,不停地向他點著頭。

見羅三五認出了自己,陳豫川舉了舉酒杯,表示照麵過了。

他不想在眾人麵前,過多暴露自己的身份,又怕羅三五一時口快,叫出自己的名字來。

便不停地使眼色,叫他千萬別說漏了嘴。

羅三五表麵上五大三粗,心底裏卻玲瓏剔透得很。見陳豫川不停地搖頭,向自己使著眼色,知道他有話要問自己。

遂滿滿斟了一杯酒,快步走到陳豫川麵前,故意哈哈大笑道:“哎喲,表哥你幾時到了梓潼城?咋不先打個招呼?”

羅三五一邊說說笑笑,一邊拱手向陳豫川敬酒。

眾人見他倆如此親熱,隻道自家親戚相見,便不好再圍著看熱鬧了。

各自回到座位上,專心致誌地飲食起來。

陳豫川乘此機會,樂嗬嗬地挽了羅三五的手,將其邀請到自己的飯桌上。

待坐定後,忙叫店家添了幾個葷菜,又上一壺好酒“涪江春”。

二人乃故交,少了許多客套。

酒菜一上桌,便你一碗我一碗地對飲起來。

幾口燒酒下肚,兩個人的臉上,熱乎乎地有了紅光。

陳豫川依舊小心,不敢暴露此行的目的。

撒謊說到利州遣送公文,返回路過梓潼時,天色已十分晚了。入店胡亂弄些食物填肚,不想碰到羅兄。

羅三五咧嘴一笑,知道像陳豫川這種公幹人,說的話大多一半真一半假。

也不計較他。

隻顧一碗接一碗篩酒,大口大口地豪飲。

乘了三分酒性,羅拳師說起射洪寒陽驛裏,新近發生的一樁怪事。

羅三五很了解陳豫川,是個啥事都好奇的家夥。你不說,他會追著你問。

就算你說了,他還會刨根問到底。

陳捕頭吃的捕快飯,哪能不好奇稀奇古怪的事?

既然知道寒陽驛發生了古怪事,他當然要一問到底。

羅三五喝了大半壺“涪江春”,說了一大籮筐的酒話。

酒喝完了,話也說盡了。

羅拳師卻像喝醉了酒,滿臉疑惑地愣在那裏。

真是怪了!

寒陽驛這麼古怪的事情,陳豫川聽了之後,居然沒有任何反應。

甚至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皺一下眉頭。

這是陳豫川嗎?

羅三五盯著他,怪怪地看了足足十秒鍾。

當然是陳豫川,如假包換的遂州陳捕頭。

人們常說啥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聽者果然有心得很!

陳豫川早已按捺不住了,恨不得馬上趕到寒陽驛。

但他不會急,更不會讓別人看出他急。

這就是陳豫川!

別人成不了“鐵血神捕”,唯有他能!

陳捕頭表麵不動聲色,心裏卻在想,天底下真有這麼奇怪之事?

他已經決定,盡快去寒陽驛看個究竟。

戌時三刻,二人拱手而別。

陳豫川與羅三五拱了拱手,十分客氣地道了別。

乘著黑沉沉的夜色,陳捕頭獨自一人向城外走去。

望著陳豫川遠去的背影,羅三五肥厚的嘴角上,掛著一絲詭異的笑。

他粗大的右手裏,赫然玩著三枚“黃蜂透骨釘”。

羅三五一邊往外走,一邊有板有眼地唱著《蓮花落》,節奏和語氣居然像模像樣。

風流老家元和老,

舊曲翻新調,

扯碎狀元袍,

脫卻烏紗帽,

俺唱《蓮花落》,

醉歸山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