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3)

川中小邑潼南,因地處潼川府之南而得名。

定明山位於城南二裏許,山中有一座大佛寺。

原名南禪寺,始建於唐鹹通末年。

大佛為彌勒佛,坐高十五丈,因全身飾金,土著俗稱金仙佛。

《四川通誌》載:潼南大佛,國內最大的金飾佛。

寺院右側,斜斜一條石徑,直達山頂。

遊客來到此處,腳步踏上石階,緩步向上走去。設若靜心聆聽,能聽到石階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仿佛有人在彈撥古琴一般。

“石蹬琴音”聞名遐邇,構造妙絕天下。

潼南地處僻壤,自古至今,民風淳樸。

然最近幾年間,縣境內卻多妖言,民女吃齋念佛之風日盛。

當地人盛傳,大佛寺內有一隱形高僧,年齡有一千多歲了,常常穿著白衣白袍,神遊於民間。

更有好事者言,老和尚如此高壽,緣於他獨特的養身術,講究男女間陰陽調和。但凡與之親近過的女人,莫不容光煥發,青春長駐。

又或說被他補過氣的女人,無不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為他效力。

如此荒謬的傳言,村夫俗婦少見識,卻對此深信不疑。

陳豫川來到潼南縣城已有五日。每天都會在茶肆酒樓裏,聽到這個怪誕的傳說。

初時,陳捕頭不以為然。

久而久之,大家都這麼說,陳豫川就上了心。

大佛寺裏,莫非藏有什麼古怪?

九月十二,白露。

早上有霧,淡淡的。仿佛伸手一抓,也能抓回一把霧氣來。

雞鳴三遍時,陳捕頭就起了床。

他決定到大佛寺看看。

遂搖身一變,扮成一個中年文士。頭戴葛巾,身穿府綢長衫,手裏拿柄折扇。獨自一人,一步三搖地向山中走來。

大佛寺果然名不虛傳,香火旺盛。

辰時未到,寺院裏已擠滿了香客。

進得寺來,陳豫川專往人多的地方鑽。

常諺說得好,人多嘴雜。

他知道人多的地方,得到的信息也多。

溜達一圈後,陳捕頭來到大佛殿。怕被人看出破綻,便學著其他香客的樣子,花兩個銅錢,燒了一炷高香。

又去大佛前的蒲團上跪了,口中念念有詞,裝模作樣地許願。

走完這些過場,陳豫川從蒲團上站起來。

抬頭向上望去,大佛像十分宏偉。

佛像依山勢開鑿,高高懸空立在山崖上。站在下麵仰望,給人無限的莊嚴和神聖。

陳豫川久久駐足仰望,不覺感歎古人智慧,當真了不起!

大佛淩空佇立,給人以巨大的心理震撼。注目久了,那大佛好像就有了生命一般,活靈活現地“動”起來。

難怪周鄰各縣香客,大老遠跑來迷信。

陳豫川不一樣,他是經過特殊訓練的人。站在佛像前,不僅沒有絲毫的壓力感,反倒有上去摸一摸的衝動。

殿內左側設一木案,案後一青年僧人,正“當當當”敲著木魚,閉目誦經。

陳豫川靜立聆聽,僧人誦的《大悲咒》。再仔細一聽,這個貌不驚人的和尚,竟然誦的唐譯《大悲心陀羅尼經》。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湯,火湯自消滅;我若向地獄,地獄自枯竭……僧人誦畢,睜開眼來,見陳豫川文文雅雅,一動不動站在那裏,久久注視著大佛頸部,雙手合十道:“敢問施主,莫非發現了什麼秘密?”

陳豫川見僧人發問,輕輕一笑。

剛進大佛殿時,他就奇怪地發現,佛首佛身刀刻技法不一,還以為營造者故意為之呢。

此時見僧人相詢,正好請他釋疑。

那僧人見陳豫川雅致,雖一身文士打扮,卻氣宇軒昂,脫口讚道:“施主是我朝開寺以來,第一位識破這個秘密的人。

佛緣非淺,結個緣吧?”

陳豫川聞言,從懷裏掏出一兩銀子,遞與僧人。也雙手合十,口念一聲“阿彌陀佛”。

僧人道一聲“善哉”,起身接過銀兩,引陳豫川至殿右側一石碑前。

那碑甚古,表麵早已斑斑駁駁。依稀可見碑刻《大佛寺碑陰記》。

碑文為遂州名士楊名所撰。

楊名乃前明嘉靖七年壬戌科探花郎,為官治吏皆有直聲。

他在《大佛寺碑陰記》裏,詳細記載了大佛開鑿之事。

據《大佛寺碑陰記》載:唐鹹通末年,開始刻鑿佛首,曆時二十年完工。後經唐末五代之亂,一直到宋靖康元年,才續鑿佛身,又曆三十五年完成。

大佛身首二段,曆時近三百年刻鑿始成。雖刀刻技法不一,佛像卻渾然一體,簡直堪稱石刻史上的奇跡。

陳豫川不是普通人,幾十年的捕快生涯,早練就一雙觀察入微的火眼金睛。

這是他的本能,也是他的本分。

誰知這一逞能,無意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當陳豫川步出大佛殿時,青年僧人的嘴角處,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出得寺來,陳豫川心裏很高興。僧人的笑,怎逃得過他的眼睛!

尤其和尚那一對大虎牙,白生生地扯人眼球。

但他飾偽得天衣無縫,裝著啥也沒有看見。若無其事地步出大佛殿,沿著寺外石徑,一步一步往山頂爬去。

他已有了很強烈的預感,今天到大佛寺來,肯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石徑兩旁的崖壁上有不少佛龕,多為唐宋摩崖石刻。

石刻題材十分豐富, 包括儒釋道三教經典故事, 記有一百一十三則之多。

陳豫川腳踏琴音石階,一則一則地看去。

不知不覺間,已來到山頂上。

登高一望,涪江奔騰西來,白茫茫水天一色。

陳捕頭的心胸豁然開朗。

遠望江流左岸,兀立一石,碩大無朋。突兀的大石上,建有一座三層樓閣式古亭。

定睛望去,亭匾大書“鑒亭”二字。

字跡似草非草,似行非行。

陳豫川心中一動。

想起蔡大言白衣少年約函,不就是這種字體嗎?

忙從懷中貼身處掏出黃中玉手諭,字跡也與“鑒亭”一般無二!

陳捕頭笑了,以前所有的猜測,都在此得到了證實。

陳豫川有些激動,正望著“鑒亭”出神。

猛然看見敲木魚的青年和尚,正從江邊一條小路上,飛一般來到鑒亭裏。

和尚到了鑒亭,並沒有進去。

隻見他矮下身子,觀望了一下四周情形,然後直起身來,對著鑒亭拍了三下手掌。

少頃,一位年約二十歲的女子,周身穿著黑衣黑褲,從亭裏款款走了出來。

陳豫川遠遠看見,黑衣女子雖然緩緩而行,步履卻十分穩健。

他的心中越發欣喜,臉上又笑了。

陳捕頭當然有理由笑。

設若此黑衣女子是官宦家小姐或大戶家千金,必定弱不禁風。到此亂石嶙峋處遊玩,必有丫鬟陪同或家丁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