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的,”婦人露出誠摯的笑容,“客戶的滿意是我們最高的需求。”

最後,董方鬼使神差地進行了登記,將妞妞所有的照片和視頻都發到了對方指定的網絡地址。此後他也期盼了一段日子,但對方如泥牛入海,再也沒有消息。董方想,多半是這個地下仿生人工廠被查禁了,好在他本人沒有損失。後來,他很快也忘了這件事。

直到那天,那個婦人帶著妞妞找到了他家。董方才理解,為什麼她敢不收任何定金就接下了這個訂單,因為這單生意幾乎沒有風險。見到摯愛親人的歸來,誰也不可能去退貨,就是再要傾家蕩產的錢也願意。

不過費用的確不菲,環球旅行的計劃取消了,另外幾張卡也都被提空。但是小妞妞回來了,這些又算什麼呢?有整整一年的時間,他們都沉浸在女兒失而複得的幸福中。

沈蘭完全照著以前的方式養育妞妞,妞妞也重複了之前的生活軌跡,她似乎在一點點長大,身材從嬰兒變成幼童,慢慢學會了走路,也學會了說一些簡單的詞彙。但某一天,她恢複了剛來時的樣子。

董方打電話去谘詢,才知道是怎麼回事。仿生人本質上是一部機器,對仿生幼童來說就更加明顯了:他們無法真正成長,頂多是機械骨骼有局部伸縮的功能,肌肉可以有一些變形,牙齒可以進出牙齦……看上去最多可以從一歲變到兩歲左右,當然不可能長大。人工智能的算法和肢體控製方式可以讓他們有一定的變化,從爬行到走路,從不會說話到說出簡單的語句,但這種發展是不可持續的。此後,他們可以維持在某個階段,也可以從頭再來過,讓孩子再次“成長”。沈蘭選擇了後者,或許是因為這樣才讓她更有帶孩子的樂趣。

新“妞妞”的到來已經有四年,也經過了四次生長周期。第一年,董方對這孩子的感情不下於對妞妞本人;第二年,他的熱情開始冷卻,但還是很喜歡她;第三年,他開始日益厭倦這種遊戲;到了第四年,他已經快要發瘋了。董方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永無止休的時間回環。妞妞剛會走路又開始滿地爬,剛會說話轉眼又忘得一幹二淨。每一天發生的事都好像在一年、兩年、三年前發生過,甚至五年前早已在真正的妞妞身上發生過了。

但同樣的日子還在繼續,他頭上已經長出了白發,父母也相繼去世,但那個生化人永遠是一歲多兩歲不到,永遠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和他們玩著日益荒誕的親子遊戲。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盡頭?什麼時候才能夠看到未來?

但沈蘭卻不一樣,她完全投入其中,即便一次次周而複始的循環也無怨無悔。為了“照顧”一台機器,她甚至不想再生第二胎。“再等一等,”她總是對董方說,“再等一等吧,現在還不是時候。”當然了,現在妞妞最需要人的照顧,而她的需求永無止境,因為她根本不會長大。那個時機,孕育董士軒的時機,被無限推遲,也許再也不會到來。

必須有一個了結,這個清晨,董方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這個荒謬的遊戲正在吞噬他們的人生,也是還沒有存在的董士軒的人生。

它必須結束了。

8

沈蘭出去了很久,董方打電話也沒人接,她下午才帶妞妞回來。打開門,一個小小的身影邁動著小腿走進來,“爸爸,爸爸。”她喊著,投入董方的懷抱。她顯然已經忘記了董方早上的怒吼,當然,她本質上也記不下任何事情,一切都是固定程序的安排。

董方懷著複雜的心情抱起了她。沈蘭走到他麵前,表情平靜:“你要談什麼?我們談吧。”

董方放下妞妞,指了指地上準備好的智能變形玩具,妞妞興高采烈地撲過去,玩了起來。董方把沈蘭拉到書房,虛掩上門,說:“對不起,也許我的話有點刺耳,但這孩子是——”

“你放心,我沒有瘋,”沈蘭說,“我知道這孩子不是真的人,但那又怎麼樣呢?董方,你就不能讓我像養小寵物一樣養著她嗎?”

“如果是小寵物那就好了!但你完全是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看待!你叫她妞妞,給她吃和妞妞——我們的妞妞——一樣的進口奶粉,一樣的高級輔食,一樣的水果蔬菜……而這些她根本就不需要!你還給她玩妞妞的高級玩具,帶她出去散步,晚上也抱著她睡覺,簡直比小保姆還辛苦!蘭,這些年你一直沒有上班,待在家裏伺候一個仿生人,你不覺得是走火入魔了嗎?”

“走火入魔?我隻是很喜歡妞……很喜歡她,我想去照顧她,那又怎麼樣?你玩那些VR遊戲的時候不也經常廢寢忘食嗎?”

董方沒搭理這個不倫不類的類比:“我也喜歡她,你知道的。我沒有反對她在我們家裏陪伴你,但我們不再年輕了,我們得開始新生活,更有希望的生活。這些年我一直想要個孩子,男孩也好,女孩也好,總之是一個新的孩子,一個不是這個妞妞的孩子,一個能長大能上學的孩子。但是你——每次你都——”

“我也想過再生個孩子,”沈蘭的聲音開始顫抖,兩行清亮的淚水從她眼角流下來,“我也想有個能長大的孩子。但是每次我都想,如果我們有了新的孩子,他還能越長越大,去讀書去上學,我們大家都過上了新的生活,可妞妞要怎麼辦呢?我們沒法再花時間照顧她。那個孩子又怎麼看待這個姐姐呢?難道我們把她像一個舊玩具一樣扔在儲藏間裏,逢年過節拿出來玩一玩嗎?我們不能這麼對她。”

又來了又來了,董方一陣煩躁:“你總是把她當成真人,去考慮她的感受,這就是你的問題。她不是真的!她甚至連機器人都不算。”

“胡說,她也許沒那麼聰明,但她是一個……是一個和妞妞一樣的……我不知道怎麼說。”

“我知道,你潛意識裏覺得她是活的,就跟科幻電影裏那些有人性的機器人一樣,但那是幻覺,她隻是一部機器,還是不那麼聰明的機器!”

沈蘭冷淡地搖搖頭:“反正我看不出來。”

“好,”董方點點頭,“我現在就給你證明,讓你看看這孩子到底是什麼!”

他在手機上調出了一段視頻:“你記得嗎?這是五年前,整整五年前,我們的妞妞玩這種變形玩具的視頻,當時她搭了一個小金字塔,我們還誇她聰明呢。你再看看這個妞妞,她現在正在幹一樣的事,一模一樣,幾乎每一個動作都一樣!你看她掉了一個藍色的方塊又撿起來,對不對?是不是一模一樣?”

沈蘭看了看視頻,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妞妞,臉色慘白。

“這就是真相!”董方冷冷地說,“當年我傳給了那個地下工廠手頭上所有關於妞妞的視頻,包括我們拍的,也包括蜂機拍下來的幾千個小時的內容,那幾乎是妞妞的半個人生。他們根據這些資料複原了妞妞,外貌不用說,關於她的內在,後來我專門查過仿生人技術,什麼大數據分析,什麼心理學建模,什麼再現核心人格都是騙鬼的胡扯,他們隻是把所有的內容放進了數據庫裏,用一些最簡單的指令去調出這些現成的反應,比如看到爸爸跑過來要抱,看到媽媽要吃奶什麼的,最多就是根據環境進行一些必要的調整。這個妞妞本質上不是人也不是人工智能,她沒有任何人格,她隻是——說起來都滑稽——妞妞生活的三維錄像。”

“錄像?”沈蘭冷笑了一下,好像根本不予置信。

“對,錄像!”董方被激怒了,“老實告訴你,最近一年我都在仔細觀察,她所有的動作都是複製我們的妞妞的。每次環境符合以前的某種環境時,她就根據之前的視頻來進行重複。當然有關的資料是非常豐富的,所以不容易一眼看出來,比如妞妞發脾氣有十幾種方式,哭有三十幾種,笑超過五十種,各種組合更是天文數字……但這些都是我們的妞妞有的,在我們的妞妞身上發生過的,沒有任何新的東西。一切都是重複!都是再現!隻是因為這個階段幼兒的語言、動作、反應大體來講都比較相似,我們才沒有察覺。”

董方一口氣說完了他的結論,沈蘭卻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震驚,她淡淡地說:“董方,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

“這些還不夠嗎?”

“我早就知道了!真可笑,你照顧了她多久?我照顧了她多久?你每天早出晚歸,我卻從早到晚,一直陪在她身邊。你以為我會沒發現她的話語動作和妞妞完全一樣嗎?你以為我沒想明白背後的機製嗎?你說的一切我都知道,但這才是我愛她的理由所在。”

“你在胡說什麼呢?!”

“你還不懂嗎?”沈蘭隔著玻璃,指著在客廳玩耍的女孩,“如果她是那種比較高級的仿生人類,有獨立的人格和情感算法,也許我反而不會有那麼深的感情。但她就是一台時光機,把我們帶回到當年妞妞的身邊呀。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笑容,都是妞妞精確的重現。我們沒有離開過妞妞,從來都沒有。”

9

董方驚駭地瞪著自己的妻子,像看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過了許久才找到語言:“你真的都知道,知道得比我還清楚。你明知道這些,但還是選擇留在過去,把自己封閉在關於妞妞的回憶裏,到底為什麼?”

“舉個例子說吧,”沈蘭露出一個淒楚的苦笑,“這事你可能不知道,當年有一次,妞妞午睡後醒了要找大人,恰好大家都不在她身邊,保姆還沒來,我正在洗澡,又放了音樂,她哭的聲音越來越大,叫得無比慘烈,簡直要哭暈過去了。後來我好不容易聽見了,衣服都來不及穿就忙趕去抱她,安慰了很久她才緩過來,還抽泣了半天……前不久,這一幕在妞妞身上重現了。我聽到了妞妞的呼喚,每一個聲音的頓挫起伏都一樣!那就是妞妞在呼喚。我可以怎麼辦?我隻能像當年一樣,去抱起她,安慰她。這就是我的女兒。”

“還有,”沈蘭意猶未盡,“我早就發現了,最近兩年你對她越來越不上心,甚至冷淡粗暴,但她還是那麼喜歡你,那麼依戀你,不管哭得多厲害,你一抱她就不哭了。換了任何一個小孩都不可能。這是為什麼?因為她本質上還是當年的那個妞妞,她對你的愛就是妞妞對你的愛,沒有一點點變化!她愛你比愛我還多呢,你怎麼可以辜負她?”

這……董方覺得一陣眩暈,難道妞妞真的穿越時光,借這具人造的軀體來到了他的身邊?不不,這不是理由,他不能被蒙蔽了。他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要自欺欺人了,無論她怎麼重複妞妞的動作和話語,都沒有內在的情感,她隻是一個影子而已,我們兩個不能守著一個影子過一輩子。我們必須放下。”

“你不明白的,我沒有辦法放下,人各有各的活法,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是你不要逼我!”董方忍無可忍地吼道,“我當然知道你沒有辦法放下她,我也找過了好幾個心理醫生谘詢,我知道為什麼。因為那一天,你從來不提,我也從來不提的那一天……”

“別說這個!”沈蘭打斷他,聲音開始發顫。

“我可以不說,”董方說,“但我們都心知肚明吧?那一天妞妞死掉了,那完全是你……”

“我讓你別說了!”沈蘭歇斯底裏地喊道。這次妞妞被嚇到了,回過頭來疑惑地望向父母的方向。

沈蘭要出去抱她,但董方拉住了她,把門關死。書房門是一種特製的玻璃,隔音效果絕佳,妞妞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說話聲,愣了幾秒鍾就忘了剛才的事,又自己去玩了。

“你還不肯麵對是嗎?”董方殘忍地說道,看著沈蘭絕望的神情,不知怎麼內心竟有一種隱秘的快感,好像那裏有一個被禁錮了許多年的惡魔終於獲得了自由:“你把自己封閉在和妞妞一起的回憶裏,卻永遠不肯走到最後那一天。因為你不肯走到那一天,所以一切隻能不斷地周而複始,所以你才要一遍遍重複養大她的過程。但其實沒用,我們一直活在那一天裏!根本沒有可能離開。我他媽的受夠了,這都是你的問題,為什麼要我來跟著承擔?你必須正麵麵對那一天,現在就麵對!”

沈蘭掙紮著:“你說什麼?”她的目光落到了客廳邊緣,不敢相信地望著董方。“你怎麼把椅子放在那裏?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董方在遙控器上按了一下,窗戶猛然打開了,窗外的景象吸引了妞妞的注意,芯片的大腦中迅速進行著搜索和運算,很快找到了一段匹配的記憶,激發了她的活動程序。

她站起身,搖搖擺擺地向著飄窗前的椅子走去。

“你瘋了!你幹什麼你?”沈蘭叫道,“快放開我!”

但董方一手拉住她,一手捂住了她的嘴。他幾乎覺得自己像是魔鬼,但又是那麼歡快的魔鬼:“你必須麵對這一切,麵對自己造成的這一切,這一切不能永遠扛在我的肩膀上,看看,那天你的愚蠢是怎麼害死女兒的。”

妞妞沒聽到背後的人在說什麼,她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椅子,然後又爬過了護欄,到了飄窗上。董方曾經目睹過這一切,如今從另一個角度再次目睹,仿佛真的穿越了時光,重新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天。沈蘭似乎呆住了,身子也不再動彈。“這是最後的一幕了,”董方想,“快點該結束吧,結束才是真正的從頭開始。”

再見了,妞妞。這一次,真的再見吧。

妞妞爬上了窗台,回過頭,朝著玻璃門後的父母甜甜地笑著。董方忽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這一次沒有蜂機,缺乏最後的觸發機製。算了,他想,也許這一切到這裏就可以了,也不必……但他一疏忽間,沈蘭忽然恢複了生命力似的彈起來,掙脫了他的控製,一把把他推倒在書架上,人一開門就跑了出去。

“妞妞——”

她大叫一聲,衝進客廳,躍過圍欄,跳上飄窗,伸手去拉窗台上的女孩。那一刻,她也如同穿越了漫長的時光,返回到五年前決定一切的那一瞬間,要改變那早已成為鐵一般事實的悲劇宿命。她聲音淒厲,麵容猙獰,她充滿母性的瘋狂與決絕,她能戰勝一切,改變一切。

這卻觸發了妞妞最後的反應。

她仿佛被嚇到了,身子一抖,小臉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然後向後一仰。

“不要——”

沈蘭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五年前,她在同樣一聲絕望的哀鳴後,就暈倒在地。醒來時,警車已經開到了樓下。

但這次發生的事略有不同。

沈蘭毫不猶豫地一隻腳踏在飄窗上,另一隻腳伸出了窗台,向外猛撲。這次她抓住了妞妞,但是已經為時太晚,她抱著小女孩茫然回過頭,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和剛衝出書房的董方目光相遇了一刹那,下一刻,她飄拂的衣裙也從窗台上消失。

董方聽到自己大喊起來,跌跌撞撞衝過去,還沒到窗前,就聽到了一聲可怖的悶響。他半個身子伸出窗外,看到沈蘭已經變成了很小的一個人影,躺在下麵的馬路上,一動不動,但衣裙已經染得鮮紅,紅色還在不斷擴大。妞妞趴在她身上,發出了響亮的哭聲,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衝擊。周圍的人開始圍過來。在喪失意識之前,董方看到,妻子的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10

在那個雨天,那個白衣女生也曾經變成了那麼小的一個人影。

那個決定他們命運的雨天,年輕的董方從女孩身邊經過,撐著傘走開了很遠,然後怯怯地回頭,凝望著細雨中女孩朦朧的身影,終於下定了決心,霍然轉身回來。他一腳輕一腳重地在積水中踩了好幾腳,越接近那女孩,心跳越快,仿佛要從胸膛跳到她的懷裏一樣。他不知道女孩看到他沒有,因為根本不敢抬頭,心裏想著:“該跟她說什麼呢?同學我送你回去?還是我把傘借給你?怎麼說才不顯得突兀呢?”

上台階時,他還在搜索枯腸想適合的台詞,沒注意腳下。結果丟臉地滑了一跤,摔得渾身是水,傘也丟到了一邊。等他狼狽萬狀地抬起頭,竟發現那女生就站在他麵前,朝著他伸出了手,微微一笑。那掛著雨水的笑靨一直烙在董方的腦海裏,無論後來沈蘭變成了什麼樣子,那個笑著拉起他的女孩永遠烙在他的腦海裏。

那一刻,董方知道,沈蘭不會從他的生命中消失,永遠不會。

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

董方想著往事,嘴角泛起微笑,打開了家門。妞妞正在沈蘭的腳邊玩耍,見到他,嘴角彎彎地笑了,有些笨拙地站起身,叫著“爸爸”,跌跌撞撞地向他走來。

董方放下公文包,抱起妞妞,把她舉得高高的,她發出興奮的尖叫。

“小心點,”沈蘭在一旁嗔道,“不要摔了孩子!”“哪會呢!”董方笑著放下了妞妞。沈蘭神秘地說:“誒,你有沒有發現?”“發現什麼?”董方問。“她會走路了呀!昨天最多還走兩三步呢,你看今天她走得多好!”

“是嗎?”董方放下妞妞,她馬上繞著他們走了起來。她的確會走了,神氣活現地給他們表演,不過她的膝蓋還不能彎曲,姿勢滑稽得就像一隻企鵝。走不了幾步就摔了一跤,好在下麵是地墊,摔得不重,她隨即爬起來,哼了一聲,甩了甩手,繼續歪歪扭扭地走著。

沈蘭笑得前仰後合,董方也笑了,說:“這孩子運動細胞發達,長大了說不定能為國爭光。”

他們一起給妞妞洗了澡,又一起喂她吃了奶,然後帶她上床睡覺。妞妞喝了奶,又跟他們玩了一會兒,一會兒轉到爸爸這邊,一會兒又去拍拍媽媽,終於慢慢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來,依偎著父母睡著了。沈蘭看了一會兒手機,和他說了幾句話,也關了燈,閉上了眼睛。隻有董方在黑暗中還睜著眼睛,聽著沈蘭的呼吸從不規律漸漸趨於均勻悠長。

等到沈蘭和妞妞都睡著了,他悄悄坐起身,把她們的身子翻成俯臥,打開她們的後腦勺,取出電池,拿去充電,又換上了新電池。母女倆恢複了細細的呼吸聲,伴隨著她們溫馨的氣息,董方也愜意地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