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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氘,男,青年科幻作家,原名賈立元,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研究生,主攻科幻方向,現為清華大學中文係博士生。目前已發表數十萬字的科幻、奇幻文學作品,代表作有《小賈飛刀》《一覽眾山小》《去死的漫漫旅途》等。
1
寒冬臘月,冷風呼號,夫子孔與眾弟子被困郊野,孤立無援。
老實說,夫子孔在江湖上行走了這麼多年,輕蔑、無視、仇恨,人情冷暖、陰謀算計、陽奉陰違、軟禁、陷阱乃至暗殺未遂……什麼大風大浪沒見識過?然而,憑著耳聰目明和心中的正氣,居然一次次地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於是,夫子就更加堅信自己秉承天命,世俗的小人是絕不可能傷害得了他的。所以,這次雖然被陳、蔡兩國派來的烏合之眾圍困在荒郊野嶺,進退不得,饑寒交迫,夫子卻仍舊從容不迫地給弟子們講起《詩》和《樂》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夫子聲音洪亮,完全不像是三天沒吃上飽飯的人,“濤五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詩確實是好詩,然而在荒廢的破草房裏瑟縮著的幾十名弟子,一個個麵色蠟黃,額頭不住地冒著虛汗,坐姿雖然端正,心神卻已恍惚了。偏偏這時又刮起一陣幹冷幹冷的風,吹到發燒的腦門上,簡直好比悶頭一棍,於是撲通一聲,又餓昏了一個。
夫子的聲音頓了頓,麵色有點愁苦,然而依舊挺直坐著,彈起琴來。
此時餓昏的伯牛先生身體一向虛弱,眾人忙把他抬到角落裏放好,喂了幾口水。過了好一會兒,伯牛先生終於蘇醒過來,卻一動不動,懶得睜眼。
琴聲悠揚,高雅莊重,眾人都知道這是老師最愛的《文王操》,於是靜靜地聽,慢慢就陶醉了,竟一時忘卻了肚餓,連伯牛先生蠟黃的臉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
一曲終了,餘音繞耳,夫子望著虛空深思起來,神色肅穆,仿佛已去拜會文王了。
然而,某個肚皮還是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一下把大家拉回了現實,眾人都有點兒沉不住氣了。
公良孺皺著眉走上前,向夫子行禮道:“老師,我看他們不是會講理的人,這樣僵持著,是想把我們困死啊!不如讓我去和他們打吧!”
公良孺是武學家,自幼勤修武功,上一次在蒲被圍,就是他跟蒲人力戰八百回合,才逼得蒲人放了他們去衛國。然而非到不得已,夫子是一向不喜歡動粗的。
“唉,”夫子轉過頭,“你看那些人,又瘦又黑,衣衫襤褸,目光無神,你愛他們麼?”
公良孺不吭聲。
“那些人都是奴隸,不知命,不知禮,不知言,然而奴隸也是人,所以也要愛他們,這便是仁啊。他們也是被迫來圍我們的,打他們做什麼呢?”夫子見他還是不很心服,又補充道,“況且,你也幾天沒吃飯了吧,打得過麼?”
“那怎麼辦呢?”公良孺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有些氣餒,若是兩天前,他可以把他們全部打倒,然而那時夫子卻不肯。
“如果上天讓我背負著使命,這些盲流又能把我怎樣呢?”夫子說完,閉上眼。
公良孺隻好沉著臉退下了。這時,子路又氣衝衝地走上來,“老師,君子也有沒轍的時候麼?”
夫子知道子路是一根筋,所以並不生氣,但他也明白大家現在心裏都很不平了,於是放下琴,站起身,給眾人出了道考題:“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卻在曠野徘徊,為何會落到這地步呢?”
不知內情的人定會以為夫子在出腦筋急轉彎,眾人雖習以為常,卻還是麵麵相覷。除了幾位高徒,其他人向來聽不太懂夫子的話,況且現在又沒力氣,所以幹脆不做聲。
子路一臉的埋怨,“要我看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人家把我們困起來,我們又跑不了,這就說明,您的學問不夠高明,德行還不夠高,人家不信也不服。”
“那樣的話,伯夷、叔齊餓死了,是說他們的德行不夠高麼?比幹被殺了,是說他不夠聰明麼?”夫子溫和地反問。
子路一下子被噎住,臉憋得通紅。
另一位高徒子貢憂鬱地開口了:“我想,大概是您的德行太高了,步伐太大了,已經遠遠地走在了時代的前麵,超出了普通人的理解範疇,大家都不能接受,因此才不給我們出路吧?您不能走慢一些麼?”子貢一向是很務實的人。
夫子沉默了片刻,沒有回答。這時,一個瘦骨嶙峋、顴骨高聳、白瘦得仿佛骷髏一樣的人卻忽然大聲說道:“老師的學問確實太廣了,整個宇宙都裝不下,所以別人不接受。可是,這才更顯出君子的風範!道不行,那是世人的愚昧,是當權者的恥辱啊,不是老師的錯。不接受沒關係,曆史終究會還我們公道的!”這個瘦得像柴火一樣的人便是夫子最得意的高徒子淵先生,他是素食主義者,而且有潔癖,一向營養不良,最近聽說有人往麵裏摻灰,於是他每天就一簞食,一瓢飲,人瘦得更加可怕,卻至今都還沒有餓昏,而且有力氣這樣大聲說話,委實令眾人頗為吃驚。
夫子聽了兩個人的話,嚴厲地對子貢說:“善於種地,不一定就能豐收;心靈手巧,做出的東西別人未必喜歡。君子走得太快太遠,後麵的人不一定跟得上。可你不肯自己站得高遠,反倒想著回頭遷就別人,這不是降低自己的標準嗎?子貢啊,你太不嚴於律己了!”
子貢先生不但學問好,很擅長外交,還很會賺錢,家財豐厚,乃是國際上的風雲人物。夫子對這個學生一直都很欣賞,但偶爾也有點不滿,所以常常當麵批評他,促使他進步。
子貢的臉微微紅了,夫子又轉向子淵,衝他微笑著點點頭。
大家都慚愧地低下頭。不過,夫子也終於決定讓公良孺護送子貢,在天黑時悄悄下山,去楚國找昭王搬救兵,因為若餓死了人,也不合愛人的原則。
2
夫子孔和弟子們被困郊野的第十日,是個豔陽天。
碧藍的天上,驕陽高掛,幾朵胖大的白雲悠然飄過,大地忽明忽暗。一隻金色的大鳥正在白雲之上飛行。
夫子孔一行人竟然還沒有餓死,這著實讓陳國的大夫頗為詫異和不安,於是請來了公安局局長破案,不一會兒便真相大白:原來,那些奴隸雖沒受過什麼教育,卻畢竟還不是禽獸,不忍心鬧出人命,所以從第四天夜裏開始,就有人將自己吃剩的麥飯和稀粥偷偷地送到草屋外麵。
“混賬!”陳國大夫氣得臉色發青,想把反動分子都抓起來問斬。無奈現在正與吳國交戰,壯丁實在稀缺,殺掉這些人顯得成本太高,不合經濟學的原理,他隻好寬大處理,賞每人三百鞭,於是山下一片鬼哭狼嚎。
山上草屋裏的人聽得心驚肉跳,知道今天晚上再沒有冷粥喝了。
一片死沉沉的寂靜之後,子路兩眼發紅,忽然大聲說道:“老師,救兵還不來,我們拚死一戰吧。”
夫子孔不言語,神色有些黯然。
“人死了,學說不會滅亡,但世上的小人和笨人太多,難道不會歪曲老師的意思麼?所以您一定要活下去啊。況且,我們行義,別人不容,如果不抗爭,難道不是對‘不義’的縱容麼?我們的主張可憑義來求,卻不可以用力來劫。”沉默了好幾天的子羽終於開口了。
夫子孔愕然,他實在沒有想到這個額低口窄,鼻梁低矮的醜漢,竟能說出這樣有見識的話,看來自己實在犯了以貌取人的大忌,不禁長歎了一聲。
大家知道,老師算是默許了。於是,子路和子羽便開始製訂作戰計劃,哪個衝鋒,哪個斷後,哪個保護老師,眾人緊張地聽著,又激動又害怕。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況且,哀兵必勝!”子路兩眼放光,給大家打氣。
眾人都摩拳擦掌,決定也讓他們見識見識讀書人的骨氣。
大夥一陣忙碌,把行李裝上,又把夫子請上了轎車。正在這時,那隻金色大鳥從白雲中露出身影,地上的人剛看見,便一陣騷亂。山上的人也急忙衝出草屋,抬頭看那稀奇的飛鳥,然而陽光太刺眼,隻看見一個明晃晃的影子從天上掠下來,側身依稀可見一個漆黑的“楚”字,不禁大駭,驚叫著低下腰。金鳥歪歪斜斜地落在山下一片枯草地上,之後又衝向陳、蔡兩國的軍營,攪得雞飛蛋打人仰馬翻,衝倒了無數帳篷,滑行了幾百步,才終於沉沉地停下。
子路和子羽都是勇武之人,隻眨眼工夫,就從驚愕中回過神,立刻抓住大好機會,一聲大喝,率領大家一鼓作氣衝下山去。山下的敵兵們沒有思想準備,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加上奴隸才剛剛挨過皮鞭,沒有一個肯再賣命,結果竟潰不成軍,一敗塗地了。
公輸般先生是天下聞名的工程師,做出來的東西都極精妙,一般的人是不能明白的。夫子孔雖是聖人,卻對那些奇技淫巧的事情沒興趣,所以也同樣看不懂,並且也不愛看。
“太陽照了,地就熱,種子就發芽、開花、結果,人吃了果實,就有力氣跑。天地萬物,生生不息,是因為有‘能’。‘能’不生,亦不滅,世間的一切,不過是‘能’在變化萬千罷了。懂了‘能’的奧秘,就幾乎什麼都做得到,比如,讓一堆木頭飛起來,我管它叫飛機……”公輸般站在木頭做的金色大鳥旁,熱情地對夫子孔和眾人發表講話,他就是坐著這金鳥從天而降、嚇了所有人一跳的。
“那麼,先王的禮樂也是‘能’麼?”夫子麵無表情地打斷他。
說這話時,天色早已大變,不知何時,太陽隱沒在一片濃雲之後,陣陣陰風吹過,四周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氣息,仿佛盛夏一般,完全沒有一點寒冬臘月的樣子。大家剛打過架,一個個驚魂未定。雖然早就聽說公輸般近來在推廣一種“能學”,還造了些古怪的東西,但大家都不當回事兒,直到這回親眼見到人飛上天,才知道這學問的厲害,不禁都驚駭莫名,可因為老師在,不敢隨便開口,隻得靜靜地聽著。
“這個……照理說,一切都是‘能’變化來的,所以……禮樂一類的,也是吧……”公輸般有些猶豫,他隻喜歡鑽研造化的奧妙,做些實在的貨色,對於禮樂一類的玩意兒,其實不很感興趣。
“那可敢問,禮樂崩壞,‘能學’救得了人心麼?”夫子淡淡地問。
“這……”公輸般雖早聽說過夫子孔的怪脾氣,卻想不到他竟對有人飛上天這樣偉大的奇跡如此無動於衷,於是也冷淡下來,不屑地說,“道理上是可以的,隻是弄起來麻煩,我不願費那個工夫。”
“唔。”夫子不想再說話了,但還是誠懇地行了個禮,算是感謝。
公輸般還了禮,也決計不跟這老頭子計較,便露出笑容,“楚王本來要興大兵來救的,子貢先生說怕各位挨不了太久,偏巧我新近發明了飛機,楚王就讓我先來震震他們。禦風而行,一日千裏,所以正好來得及趕到。本來隻想借氣勢嚇嚇這些庸人就行了,可惜落地的技術還不熟練,結果衝得他們七零八落的,自己也差點腦震蕩……嗨嗨,好在沒有傷到諸位。”
“真是感激不盡。”夫子溫和地說,“那麼,我們走吧。”
“這倒不急,飛機撞壞了,我得修一修。我看,一時半會兒那些人也不敢再回來,況且氣候異常,而救兵馬上就到,所以不妨休息一下,吃些東西,養養力氣吧。”
黑雲低沉,陰風陣陣,夫子見弟子們個個麵黃肌瘦半死不活的樣子,於是說:“也好。”
這樣,眾人整理了雜亂的營地,找了些糧食和肉脯,生火做飯。米香剛剛飄起,雨點就開始墜落,大夥急忙端著粥鍋跑進了帳篷。幾聲悶雷之後,大雨便傾盆而下了。
天地一片漆黑,偶爾劃過一道閃電,大家圍著火盆,就著肉脯,喝起了半生不熟的粥。
3
闊別多年之後,竟在稷下學宮又遇見老聃,著實讓夫子孔大吃了一驚。
“真想不到,竟在此地遇見了先生。”雖然已是享有國際聲譽的大學者,夫子對當年的老師還是頗為恭敬,雖則內心有一絲尷尬、驚駭,以及一陣久違的激動。
“嗯。”老聃杵在那裏,如一尊雕像,臉上堆滿皺紋,全無一絲波瀾。一陣晚風把他幾根稀疏的白發和垂到耳邊的白眉吹得亂顫,一身肥大的黃袍在風中飄擺不定。
到了這時候,天下更不太平了,夫子孔也垂垂老矣。
雖然聲名愈發顯赫,事業卻還是沒有什麼起色。之前,楚昭王差點就要封他七百裏土地,不料竟被那個叫子西的家夥給攪黃了。不被重用,就每天閑著,隻能專心學術,研究當地文化。幾番研究後卻覺得不如中原文化好,遂寫了不少專著,足足要裝五十架馬車,然而一卷也賣不出去,隻好白送給達官顯貴裝點門麵,或者給小孩識字用。倒是子貢突發奇想,組織大家把夫子平時說的話都記下來,編成小冊,竟頗受老百姓歡迎,一下子成了暢銷書,賺了不少錢。夫子有點不悅,但有了銀子,可以裝修一下馬車,給弟子買幾件體麵的衣服,倒也算一樁好事。不久,昭王去世,楚國鬧起動亂,殺了不少人,外國人也跟著遭殃,連公輸般這樣的能士都覺得風聲吃緊,幹脆坐著飛鳥雲遊他鄉了。夫子也心灰意冷,加之他有胃病,一向吃不慣楚國菜,所以那個叫接輿的義士剛一通風報信說子西要謀害夫子,夫子就馬上領著眾人離開了。本來打算再回陳國,半路上又收到請帖,說齊國要在稷下學宮舉辦齊魯論壇,宣揚齊魯同文同種,親如一家,還邀請諸子百家都去爭鳴一下,繁榮文化事業。夫子一把年紀,有些懷舊,想去拜見幾位老朋友,再聽聽《韶》,順便看看齊國搞什麼名堂,於是就帶著弟子們都來湊熱鬧了。
為了維護國際形象,各國都宣布要禮遇人才,增強軟實力。一切國際糾紛,都以學術的名義暫停,各地關隘也寬鬆得多,大夥兒便去爭睹文化名人的風采。學宮周遭的大小客棧擠滿了人,往日蕭條的巷子,忽然冒出許多高矮胖瘦不一的各色人等,烏啦烏啦地說著十七八種互相聽不懂的鳥語,很有繁華的感覺。
論壇聲勢浩大,各家都派了代表,傳播自己的學說,互相辯駁。由於宣傳得力,孔門論壇坐得滿滿當當。雖已入秋,但人挨著人,還有些悶熱。夫子年事已高,不能久坐,隻講了半炷香的工夫,略談了點仁義和忠恕的問題,便起身告退。聽眾卻並不滿意,覺得自己花大價錢買了門票進來,所以一定要圍上去索要簽名,還有幾個麵目黑瘦的,嚷著要和夫子孔辯論,現場一度有些失控。好在主辦方早有準備,請孔先生的高徒子路代勞簽名售書,夫子本人則在幾個彪形大漢的保護下從側門溜走,身後響起一片失望之聲。
“以後別再這麼搞,我們是為義而不為利的。”夫子悶悶地說。子貢連連點頭,這次的簽售活動都是他策劃的。
回到驛館,夫子心緒不寧,就趁著歡迎晚宴還未開始,悄悄從後門出去散心。一路走去,被幾個瘸腿的乞丐索要了幾文錢,然後直奔人煙稀少的地方。不料,走上一個光禿禿的土丘,竟碰見了老聃,自然頗為詫異。老實說,他以為老頭子早已離開人世多年了。
“先生不是出關,向西去了麼?”夫子孔終究沒能忍住好奇。
老聃一動不動地立著,嘴唇微微嚅動:“你還不懂麼?反者道之動。西便是東,上便是下啊,福和禍,是和非……”一陣風吹起,老聃閉了口,仿佛風把他的話吹跑了一樣。遠處卷起一股黃沙。
難道一直往西倒能走到東麼?若是年輕時候,夫子孔一定不服,以為這是胡扯,然而時過境遷,如今脾性已溫和得多,況且近來確也對這類問題有些困惑了,或許老頭子說的,真有幾分道理也不一定呢。
“先生已經完全超越生死,明白天地造化的奧秘了吧?”
“唉,你不要說這樣的話。”老聃歎息了一聲。
兩個人就都沉默,一起望著遠山。胭紅色的天,烏鴉哀鳴著盤旋。晚風吹得兩個老頭兒都一陣瑟縮。
這些年,夫子熟識的人一個挨一個地走了不少,自己也老了,體內的氣勢大不如前。這時撞見老聃,實在是百感交集,有點激動了,於是他猶豫片刻,忽然說出了心中的秘密:“先生,我想去登泰山。”
“唔,”老聃的眼睛眯得更細了,好像睡著了一般,“你在地上已經看夠了麼?”
“是,我環遊了諸國,各地的話也都聽了,稀罕的玩意兒見了不少,不同的禮俗和音樂也都了解過。當時以為,有些是好的,有些太壞,要不得,但是現在年歲長了,像狗一樣顛沛流離慣了,心就難免世故起來。雖然依舊躬行,道卻總是行不通,於是漸漸覺得地上的東西,其實也差不很多,並沒有自己理想中的樂土。我是每天都要反省許多次的,結果是,我以為懂了的,其實並不真懂。人心不古,是要治的,但怎樣治法呢?於是我就想去討教天了。前一回魯國開文學家筆會的時候,請我們去登東山。上到山頂,我才明白魯國也就是一塊泥丸,於是想,自己從前說的那些,怕是有些天真。可東山也還是太小,離天還是太遠,所以我想去泰山,聽說泰山是極高的……遠離地,靠近天,在雲之上,也許就會有新的想法……”
夫子一氣說了這麼多,臉色微紅,有些氣喘。老聃微微地轉過頭,看他那惶惶不安的樣子,想起他昔日淩厲的氣勢,心裏竟有些同情了,於是也歎氣,“你的心,還是不平靜啊。想要的東西多,就會不足,一無所求,才能剛正……”
天色愈發黯淡,遠處山腳下升起一縷炊煙。
雖明知老聃會說這種話,夫子心裏卻還是不甘,
“連天的樣子都沒見過,怎麼能說明白了天道呢?”
老聃似笑非笑地說:“無往,而無不往。哪裏都不去,整個宇宙就都去過了。”
夫子孔落寞了一陣,自語道:“我總以為,隻有天了解我。現在知道,自己卻並不了解天,我的道也要隨著命一起完結了,可我總要看看才甘心啊。”
晚霞黯淡下去,天空扯過一塊大幕,世界陷進大黑暗之中,一股陰冷蕭瑟的濕氣彌漫開來,老聃轉過身,“你想去,便去吧。”說完,便悠悠地飄走了。
4
“泰山者,擎天之柱也。這東西穿了幾百層雲霄,頂著天呢,哪裏是人能登的啊……”聽說夫子要登泰山,季康子第一個跑過來勸,“……您是聖賢,不過……泰山嘛,曆來想登的人也不少,要麼半路退卻,要麼跌下來摔死,要麼幹脆失蹤,從來沒有一個人真的到過頂啊。就是常年在山中采藥的人,走到玉皇坡,也就算是到了頭,那片神林,人是進不得的,多少人白白丟了性命,況且那上麵雲霧繚繞,全是冰雪……不成不成!”
季康子是魯國的權貴,與夫子私交不錯。泰山是擎天柱,乃魯國聖地,想高攀的人也多,每年都要死不少冒險家,所以魯國下了禁令,除非有特殊理由,官方不批通行證,私自攀登就是犯法,而這事就歸季康子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