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reference_book_ids":[7111990303451515912,6885615257843141645,7070317133669862414,7261897841927261218]}]},"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遲卉
遲卉,女,科幻作家,生於東北。2003年7月發表超短科幻《獨子》,之後一直寫作各種各樣的幻想題材。其筆名有雪舞風華、黑小貓、soulaxia等。
引子
離開家的那一天,我沒有回頭。
媽媽送我到車站,或許那個時候她已經意識到我將一去不回,但是她隻是微笑,緊緊抓住我的手。
“丫頭,好好照顧自己。”她說。
我把自己放逐到網絡波濤洶湧的深處,像一葉浮萍飄過大海。那一刻我突然想握住媽媽的手,掌心卻隻是一片虛無。我在深淵的盡頭呼喚自己的名字,因為已經沒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
我從不曾告訴過任何人:我想回家。
當我從被淚水打濕的夢境裏醒來時,又是一個蒼白的早晨。貓咪阿克夏蜷縮在我的被窩裏,均勻地打著呼嚕。窗外斜飛的雨絲迷蒙了玻璃,南方小城的風有如欲望一般濕潤黏稠,拍打著寬大的法國梧桐葉片。
我翻個身,再度入睡,紛亂的夢境在記憶裏消失無痕,仿佛一張被格式化的磁碟般空白。
其實,我隻是刻意地遺忘。
刀手
上午,11:30。
“篤,篤,篤……”
“喂,雪姣,有人敲門。”阿克夏把它的爪子搭在我的臉上。
“知道了。”我翻了個身,把頭埋進被子裏,繼續做我的美夢。
“篤,篤,篤……”
阿克夏鑽出被窩,優雅地伸了個懶腰,扒拉了幾下昨夜的貓糧,很沒有胃口地趴在我的枕頭邊上:“有——人——敲——門——夏——雪——姣——”
“我他媽的知道了!”我跳起身,掀開被子,不小心踢翻了三天前就堆在那裏的半箱子泡麵,稀裏嘩啦地淌了一地,本來就不大的屋子看起來更加狹小了。
“篤,篤,篤……”
我胡亂抓了件衣服披上,踩著滿地的紙片垃圾髒衣服走到門前。從門鏡看出去,一個中年男人正站在門口,白淨的臉上木木的,什麼表情也沒有,一副我不開門他就接著敲下去的架勢。
“找誰呀?”我沒好氣地隔門喊。
“我找……”男人突然不說話了,從筆挺的灰色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朝著門鏡舉起來,上麵隻有兩個字:“刀手”。
“賣菜刀的在市場,下樓左轉!”我大聲回答,門也不開,轉身從門邊的櫃子上抓下兩袋牛奶和一盒貓糧。
阿克夏跑來,尾巴翹得高高的,很認真地盯著我,完全無視於牛奶和貓糧的誘惑。就一隻貓而言,那表情相當嚴肅。
“找刀手的?”阿克夏問。
“下午搬家。”我小聲回答。
它不滿地呼嚕兩聲,從我手裏把貓糧叼了過去。貓不喜歡離開自己的領地,我們這樣漂泊,每次阿克夏還沒有充分享受附近它奮力戰鬥所贏得的母貓們,就不得不離開了。
“哪個耗子養的混賬把我們的住址泄露出去了?”它一邊大嚼牛奶泡的貓糧,一般抱怨。我嘬著牛奶,開始把衣服扔進手提箱。
“篤,篤,篤……”
我掃了一眼門鏡,這個男人相當固執,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嘩啦一聲,我拉開門,叉著腰站在男人麵前:“你腦袋有毛病啊?”
男人愣住了,也許像他這樣戴眼鏡穿西裝,褲子上還滿是粉筆灰的教師絕少被人這樣對待;又可能是因為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有冷酷眼神的男人,玩世不恭的腦袋上還纏著電線,結果卻看到一個邋遢不堪的年輕女人,鼻梁一側沾著隔夜的眼屎,氣勢洶洶地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
“我找……刀手。”他小聲說。
對麵的門開了一條小縫,那個退休的老太太饒有興趣地看著中年人,眼睛轉了又轉。
“刀你個頭啊!要想自殺賣菜刀到樓下市場去,老娘這裏沒菜刀賣,送你根繩子吊起來要不要?哪個精神病院沒關門把你給放出來了?跑到人家家裏買菜刀,你腦袋叫驢踢了咋地?快滾,老娘看你鬧心!”
咣當!我狠狠地摔上門,把屋子裏東西撂得叮當響,眼角餘光掃到窗外那個男人離開的身影,他看起來突然顯得蒼老了許多。
“追蹤到他的手機沒有?”我向阿克夏做了個手勢。
“13330573885。”阿克夏甩甩尾巴,“程梁,男,48歲,G大學化學係教授,家庭住址對應IP已經記錄。”
我把幹淨的衣服塞進提箱,髒衣服裝進大塑料袋,扔在床上。三下五除二拆開機箱,抽出硬盤揣進口袋,給房東留了一個簡短的字條說我搬家了。當阿克夏不情願地跳進貓籠的時候,我預先打電話叫來的出租車已經等在了樓下。
一個手提箱,一個貓籠,一隻貓和一塊硬盤,這就是我從這個住了四個月的“窩”裏帶走的一切,剩下的東西全都留給了那個很少見麵的房東,他或許可以從這些東西裏知道我是誰,但是卻沒法追蹤我的腳步。因為我將去另外一個地方,開始另外一段生活。
總是這樣,我的人生被一次次搬家割裂成一段一段,有些時候,我甚至能夠聽到自己的日子在這些破碎的回憶裏慢慢腐爛的聲音,我的生活頹廢邋遢,肮髒不堪。一個女人應該有的安寧幸福我全都沒有,當然,也沒有男人。
男人不會陪伴我這樣的女人,所以我養了一隻嘮叨的貓,勉強算作我“刀手”生涯中的伴侶。
但是母貓對它的誘惑力總是更大一些。
深淵
在一百八十公裏以外的另一個城市,我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一個安身的小房間。證件用的是第四套方案:一個工作很爛,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考取研究生文憑的年輕女人。年齡和模樣都無懈可擊。
安頓下來之後,我第一件事就是搬回了一台設置齊全的電腦,聯上了網絡。房東不住在這裏,但是他的兒子離開前很熱心地幫我把電腦搬進房間裝好,眼睛時刻不離開我的低胸上衣。
房東驕傲地說他兒子是個好學生,再讀九年級,肯定能考上好的高中。
我瞄了一眼男孩頜下的茸茸胡須,心想現在的孩子都早熟。
第二天淩晨兩點,我聯上了“深淵”。
網絡有很多層麵,一般的人都隻喜歡在表層遊走,享受那些電波刺激大腦帶來的虛像或者信息。很久以前有些人喜歡打開那些對他們關閉的門,於是被稱為黑客。後來人腦——網絡鏈接建立起來,有些人發現某些地方沒有門,卻從來無人涉足。在這些被遺忘的角落裏堆積著古老的數據,消失已久的記錄,甚至本以為已經被刪除的秘密。
我們把這種地方叫做“深淵”。
很多人樂於做政府雇用的“潛手”,憑著自己微末的技巧,從古老的深淵裏挖掘數據,轉手變成錢,運氣好了,還能發一筆財。但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樂於做潛手,有些人喜歡用更加邊緣的形式掙錢,或者幹脆從政府的口袋裏搶錢,我們把自己叫做“刀手”。
我連線的時候,阿克夏一直陪伴著我。貓不能連線,說這話的人肯定是傻子。二十年前有人說人類登不上火星,十年前有人信誓旦旦地說人腦和網絡無法連線,五年前有人說貓狗不會說話。
事實證明,他們都是白癡。
雖然在表象層麵如魚得水,但是一旦潛入深淵,阿克夏就乖巧地停下腳步,它不喜歡那片巨大渺遠的數據空間,隻是在深淵之外逡巡,為我提防著政府的探查程序。
很多人不知道如何找到“刀手”的深淵,他們盯著那些空置的服務器,掛機的電腦,卻不知道有一種深淵正在和他們擦身而過。
“刀手”們利用的是正在運轉的服務器,尤其是那些龐大的網絡遊戲數據庫,以見縫插針的手法,建立自己的動態空間。
我穿過《群星世界》的遊戲數據,在一團迷霧般的運算中找到了一扇偽裝巧妙的門。清晰得仿佛刻在記憶裏的密碼如流水般淌出,幻景中的那扇門應手而開。
我從來不把必要的程序放在硬盤上,一個聰明的刀手所使用的程序都在網絡隱秘的深處,作為自己頭腦最靈巧也最強大的外延,蛛網般放射向四麵八方。
同樣的道理:如果一個刀手被別人掌握了數據庫裏的資料,他也就被別人捏在了掌心裏。說老實話,那個男人舉起寫有“刀手”字樣的紙條時候,我幾乎嚇得尿了褲子。
數據庫裏有被人窺視過的痕跡,有一些很精巧,小心的掩飾,卻還是不經意間留下了尾巴。另外一些痕跡還很笨拙,卻幹淨利落地斬斷了來源,無法追蹤。我覺得一陣寒冷掠過脊背,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深淵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地方,沒有誰能了解,和你接觸的或者窺視著你的人,是一個政府的潛手,還是一個刀手,或者是一個隱藏在浩瀚數據庫中的幽靈鬼怪。要知道在潛手和刀手中流傳著一個說法:有些深淵絕對不能嚐試,那裏潛伏著巨大而無法理解的存在,凡是前往那裏的家夥都被卷進了數據的旋渦,一去不回,留下僵硬的身體,躺在醫院的植物人特護病房裏。
“你去找那個混賬了?”阿克夏的意識遊移過來。
“我倒寧願沒找到。”我帶著阿克夏在數據中穿梭,把一段段記錄卷軸般展開,“你看,這些痕跡是我們走了以後,政府的潛手進出我的數據庫留下來的,但是這個留下很笨拙痕跡的家夥,注意到了嗎?還是個新手,但是幹淨利落,能做到這個的,就隻有……”
“噓……”
阿克夏揮動一下爪子,從線上斷開了。我也發出了離線的指令,仿佛從溫暖的水池中硬生生將自己拔出來一般,我戀戀不舍地離開網絡,回到冰冷刺骨的現實中。雖然難受,但是有些事情,最好還是不要在網絡中討論。
“你的意思是說有‘淵隱’盯上了我們?”阿克夏煩躁地在木頭地板上磨著爪子,“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要知道,我們已經和他們沒有什麼關係了。”
“那得接了生意才知道。”我從頭腦中的芯片調出那些數據,“13330573885、程梁。讓我們明天和這個大學教授好好談一下吧。”
父女
破解進入程梁的私人電腦很容易。下午五點,他還沒有下班,我已經了解了這個男人的基本情況:他工作很順利,妻子兩年前早逝,女兒程雯患病,在G市的中心醫院療養。在女兒患病前,她幾乎沒有什麼工作之外的興趣,但是女兒住院之後,他開始在網絡上搜索各種關於“刀手”的傳說和故事,這類網頁和數據幾乎裝滿了整個硬盤。
阿克夏拿了幾個數據,一頭鑽進了G市中心醫院的數據庫裏。我們默契地配合著,很快就找到了程雯。
她在單人特護病房,症狀是精神分裂。
和別的病房裏那些狂躁的瘋子不同,從監視器裏看過去,程雯顯得非常安靜。她蜷縮在病床上,清澈的大眼睛死死盯著床頭的電腦。在病房記錄裏,我了解到電腦是程梁為女兒配備的,因為如果沒有電腦,她就幹脆絕食抗議。
門開了,程梁提著飯盒走進病房。一名護士陪在旁邊。
“小雯?”程梁小心翼翼地看著女兒的反應,輕手輕腳地把飯盒放在床頭櫃上。
女孩轉過頭,看了程梁一眼。那不是一個瘋子的眼神,相反,那眼神太冷靜了,冷靜得不像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她的嘴唇翕張了兩下,似乎要叫“爸爸”,卻沒有叫出口。
“小雯,吃飯了。”程梁在床邊坐下,打開飯盒,卻小心地和自己的女兒保持一定的距離。
“謝謝。”女孩從他手上彬彬有禮地接過飯盒,文雅地一點點吃下去,我注意到她使用的是刀叉,而非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