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故事》reference_book_ids":[7196513152039652384]}]},"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淩晨
淩晨,1972年出生,當代大陸最主要的女科幻作家之一。代表作有《貓的故事》《天隼》《燃燒的群星》《水星的黎明》等。其科幻作品中洋溢著一種浪漫的英雄氣概,又不失女性的溫柔細膩。
郝師傅坐在法國梧桐樹蔭下,薅著地上的亂草,心裏頭也是亂亂的,要撓一撓,卻是越撓越癢,鬧騰得屁股底下的塑料板凳就仿佛要著起火來。
此刻才早上十點鍾,天氣卻炎熱得好似中午的光景。陽光肆無忌憚地灑在那些破裂的水泥板子上,灼烤著它們。水泥板越發顯得粗陋不堪。
郝師傅揉揉眼睛,再仔細看樹蔭前的練車場,的的確確,練車場中翻翹的灰白水泥地麵非常醜陋。水泥地麵下悄露的微綠,倒是脆生生新鮮得耀眼。
怎麼會這樣呢?郝師傅搖頭。他在這練車場中待了二十九年,從沒覺得水泥竟然會在美學上有礙觀瞻。水泥的存在,就像這駕駛學校的存在,是想都不用想,最自然合理的事。郝師傅料不到,竟然是水泥毀掉了他的生活。
可是他還有一年就退休拿全額退休保險金了,就還差一年……郝師傅不由得歎口氣,水泥地麵如果能撐過這一年……報紙上不是說了嗎,在“撞車愛好者協會”的強烈要求下,政府決定保留兩到三所駕駛學校,以保證撞車迷們有地方演練他們的撞車技術。郝師傅所在的駕校是市區西部規模最大設施最好的駕校,沒理由爭取不到保留名額。
但水泥地麵在一格格地崩綻,一點點摧毀著郝師傅對學校的信心。怎麼會這樣呢?一座三十五年曆史的駕校就這麼被……被那是什麼來著……啊,水泥殺手——郝師傅和大多數老百姓一樣,記不住那種能迅速分解水泥的新產品的蹩腳稱呼,隻叫它水泥殺手——輕而易舉地在一個星期之間毀掉了。
這種液態的殺手,上周四被大麵積噴灑在駕校的水泥路麵上:練樁的車場,練路的路場,甚至還有報名計時大廳前的道路。所有存在水泥的地方,都有那殺手黏稠的褐綠色身影,看著真叫人惡心。然後,經過幾天時間,堅硬的水泥地麵就龜裂破損,被一塊塊鏟起運走。青白砂石與黃褐土壤裸露出來,一有風過便塵土飛揚。
所以郝師傅真不明白為什麼要整治水泥地麵。他對熱島效應、粉塵治理、水體水質、噪音汙染等等名詞實在沒感覺,但漫天風沙半嘴土的日子還記憶猶新。那時候這駕校周圍都是菜地,郝師傅和一幫同事用老式大解放當教練車,住在駕校搭的簡易房裏,每天練路前得先用車碾一遍路。那日子不容易。
手上一痛,竟然是被草的邊緣劃到了。郝師傅看看自己粗糙寬大的手掌,掌心裏的手紋粗實清晰,據說這是命相旺盛的表現。早些年,就是駕校剛起來那幾年,郝師傅相信這說法,並且計劃拉幾個哥們兒自己幹,雄心勃勃地打算好好賺上一把。那幾年學車的跟不要錢般哭著喊著要進駕校,學起來真拿師傅當家長般孝敬恭順,那叫一個順心。甭管單位裏多大的官兒,到郝師傅這兒都是徒弟,隻有郝師傅訓斥他們的理,沒有他們還嘴的份。
電話鈴響。郝師傅掏出手機,是老伴兒打來的,問他到底要不要去撞車場當教練,人家那邊等著回話呢。老伴心急,聲音也就躁了點——人家說了,有的是司機求這職位,要不是看在那誰誰的麵子上,才不給郝師傅留呢。
郝師傅回答道容我再想想。老伴兒不高興說還想什麼,你以為那點下崗津貼和退保金能過日子嗎?不得趁著胳膊腿兒還能動彈時多掙點存點嘛。說著說著電話那頭就嗚咽上了,嘮叨道嫁你不就是圖幾天安生日子嗎,怎麼老了老了還要受這個折騰。
郝師傅不耐煩,罵你一娘們有什麼見識你少管我還養得起你,一怒就把電話掛了,腦門卻已經淌下熱辣辣的汗來。郝師傅起來身,褲子已經和板凳凳麵粘在一起,要使勁撕一下才能脫離。離開板凳,郝師傅才感覺那褲子被熱汗粘在屁股上,扯扯才讓肌膚鬆快了。郝師傅扯鬆褲子,罵了句粗話。周圍的梧桐樹都被陽光曬得蔫低了頭,仿佛是很恭敬地聽郝師傅的教誨,讓郝師傅的鬱悶稍稍放解。
可鬱悶那是一點不少啊。郝師傅歎氣。他的老伴兒,是駕校初成規模時候娶的。早先旁人介紹的主動追他的女生他都瞧不上,“手術刀、方向盤”那時都頂吃香。可他覺得自己並不是挑剔,隻想找個不圖自己手裏有車真心愛他人品的好姑娘,模樣標致當然更好。想法挺現實,執行起來卻難,一直拖到都三十好幾了,駕校管理部門發文整頓駕校作風不許教練員吃拿卡要,郝師傅想不通自己作風有什麼問題就歇假回老家把終身大事辦了。媳婦兒長得還行,就是身體弱,老三天兩頭的病假,生孩子後身體更壞了,幹脆辭職在家帶孩子,把個孩子養育得特別嬌氣,二十好幾工作幾年的人了,還要家裏拿錢貼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