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靈寵物語2》(6)(2 / 3)

“鬼客?”陳割匠還是盡量避諱。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知道了。老太太停住腳步,回身問道:“你對這事很感興趣?你這次來是要給我閹雞的嗎?”

陳割匠忙賠笑道:“雞當然要閹!我憑這個吃飯呢。不過那個事情我也挺感興趣。”他的兩隻眼睛滴溜溜地轉。

老太太從他眼神裏看出端倪,小聲問道:“你為什麼感興趣?”

陳割匠擺擺手,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哎,先不說吧。我先給你閹雞。”

於是,老太太抓出一把米,“咯咯咯”地引地坪裏的雞來啄,然後一一逮住。老太太養的雞特別聽話,被捉的時候不驚不乍,雙手將翅膀捏住,它就乖乖地待在手掌之中,左瞧右瞧,也不逃跑。

陳割匠早就將一張四周用竹片固定的網張開,放在腳前。然後,他去水缸裏舀了一盆水,將他的小刀小剪之類的閹割工具泡在水裏。

老太太將一隻公雞遞給他,他接住,將雞頭一扭,包在雞翅膀下麵,放在網中,然後左腳踩住翅膀,右腳踩住爪子,左手在翅膀下邊“刷刷刷”幾下拔光一小片雞毛,右手從清水中撈起一把小刀飛快地在拔光毛的地方切開一道口子,再撈出一把類似女人用的發夾的鐵弓,將那道口子固定,接著,他拿出一根一尺來長,一頭係著細線,像縫衣針的鐵絲,伸進固定的口子裏頭。他撚起細線拉扯幾下,然後用一個小勺子將一個橢圓形的器官從裏麵掏了出來。那就是他要割掉的雞子,也就是雞的欲望器官。正是這個東西,使得公雞肉透出膻味,個頭不長。掏完雞子之後,他掰開雞的嘴巴,灌幾滴清水,這就算完成閹割了。

整套動作一氣嗬成。

如此反複幾次,老太太的所有公雞都成了“線雞”。這裏的人將閹割過的雞叫做“線雞”。至於為什麼叫“線雞”,誰也沒有給過解釋,算是約定俗成。

陳割匠收拾起工具,在清水裏洗過手,看著幾隻新“線雞”,高興地道:“您老人家聽說過沒有?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曾經特意為我們這個行當寫過一副對聯呢。”

老太太一聽,稀奇了,笑問:“哎喲,我還真沒有聽說過呢。皇帝還為這種事情寫對聯?寫的什麼對聯啊?”

陳割匠就更得意了,伸出食指在空中點了點,擺出一副以前的老私塾先生的架勢,悠悠地念道:“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

老太太笑得彎了腰,說道:“是不是真的呀?你就蒙我這個老婆子吧!”

陳割匠一本正經道:“蒙您幹嗎呀?這是史書上有記載的!皇帝說的可不是嘛,有了這東西,就有了是非。昨晚董曉峰他家的事,可不就是是非!做了鬼還不甘心呢!”

話題轉到這上麵,老太太知道陳割匠心裏一直牽掛著這件事。

老太太說道:“是啊,看樣子你都聽說了,我也就不多說其他的。你來這裏除了給我閹雞,還有別的心思吧?”

陳割匠將工具踢到椅子下麵,搓著手說:“您看我做事都是為了他人好。雞閹了長肉,豬割了不壞欄,牛騸了安心耕田……”

“你直說。”老太太打斷他。

陳割匠愣了一下,說道:“我是想給登科家死去的二叔做媒。”

“你要做媒?”老太太也愣了一下。

“是啊,我聽說了,那個二叔不就是覺得活著的時候沒結婚,死了沒老婆陪不甘心嗎?這跟豬壞欄差不多,不給它點兒甜頭或者苦頭,它是不會安心的。甜頭就是給它配個種,苦頭就是把它的是非根割掉。那個什麼二叔,我不可能……割他的東西,那就給他配個……配個老婆。”陳割匠差點兒說錯話。

“我們也想呢,可是這樣符合要求的陰親從哪裏找?誰家願意?”老太太愁眉苦臉道。

“我呀!”陳割匠拍著胸脯道。

“你?”老太太斜眼看著陳割匠。

“不信呀?我們村剛好有一個門當戶對的,那個女孩子沒結過婚就去世了,跟董曉峰的二叔剛好相配。”陳割匠認真道。

“真的?”老太太非常欣喜。

“這事還能假嗎?騙人可以,騙鬼誰敢啊!”

“這倒說得也是。那你說說,那戶人家好不好說話?會不會答應?”老太太不無憂慮地問道。這配陰婚跟活人說媒差不多,男方往往比女方急切許多。一樁媒能不能做成,往往主要看女方的意見。

“當然好說話了!沒有一點兒把握的話,我到這裏來幹什麼啊!”陳割匠攤開手說道。

“那就好。走,我現在帶你去曉峰家,跟他們說說配陰親的事情。”老太太站了起來。

陳割匠招手叫老太太坐下,說道:“哎呀,您老人家怎麼這麼著急呢!要去曉峰家,我自己去不就行了?我先來找您說這些,是希望您在中間搭個橋。我直接去好像有點兒不太好,好像是我聽到他們家不幸的消息,馬上屁顛屁顛來落井下石一樣。”

老太太斜了他一眼,音調升高了說道:“這怎麼是落井下石呢?這是為他們好呀。”

“哎,配陰親不也是要花一大筆錢嗎?再說了,登科家的人又不是他自家人,總有點兒虧本的意思。說不定人家還不情願,我去了豈不是碰一鼻子灰!”

老太太昨晚折騰了一番,到現在也沒有睡個圇囤覺,精神有些委靡。她扶著椅子坐下,歎氣道:“你考慮得真仔細。不過你還真說對了,他們家到現在還不甘心。你這樣直接去,肯定會惹他們生氣。”她想起董曉峰母親說的那番話,想起董曉峰的態度。

陳割匠的臉色隨之黯然,好像是為董曉峰家分憂,又好像是為自己想辦的事情多了一抹烏雲而不高興。

“你確定女方那邊會答應,是吧?”老太太想再確認一下。

“當然!”陳割匠胸有成竹。

他的自信態度,讓老太太一愣。

“確定就好。別等我勸好了曉峰他們,你這邊又變卦了。”

“不可能!”陳割匠立即表態。這種事似乎比他對閹割技術更有自信。

“好吧,你別急,先回去吧。我把這邊人說好了再找你。你看如何?”不等陳割匠回答,老太太又道,“我昨晚沒睡好,要補睡一下。睡好了今晚再去勸勸他們。”

“嗯,您先補充一下精神。”陳割匠立即將他的工具從椅子下拿出,站了起來。“我先走了。我這邊是沒有問題的,您老人家放心。我等您的好消息。”

84

老太太送走了陳割匠之後並沒有立即關門睡覺。陳割匠前腳跨出門,老太太後腳就跟了出去。她不是去追陳割匠,而是去了董曉峰家。

但是真正使得董曉峰改變主意的,不是老太太的勸說,而是苟杞肚子裏的孩子。董曉峰最初不知道苟杞已經有了他的孩子。知道之後,他就要重新考慮了。苟杞經得起折騰,孩子可經不起。

當醫生看過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苟杞,告訴他苟杞肚子裏有了孩子之後,他就決定了,要給登科的二叔好好找個鬼老婆。

老太太的三番兩次勸說不起作用之後,都打算放棄了。出乎意料的是,聽不進她的話的董曉峰居然幾天之後找上門來,手裏提著一條鯉魚一匹紅布一雙皮鞋。老太太一看就知道,那是約定俗成的給媒人的喜禮。本來是媒人要在做成媒之後才有的禮品,董曉峰提前送來了。

“三奶奶,之前實在不好意思,請您別生氣,我腦袋裏一根筋沒有轉過來。”董曉峰將帶來的禮品往桌上一放,開門見山道。

“現在轉過來了?”老太太根本沒有生他的氣。

“嗯,要不怎麼把東西帶過來了?”董曉峰指著桌上的禮品說道。

“八字還沒一撇呢。要是這個媒我沒有說成,那可怎麼辦?”老太太這會兒又擔心陳割匠那邊變卦了,畢竟已經好幾天沒有去找他了,說不定那邊以為這邊不要了呢。

董曉峰大手一揮,說道:“說不成這些也是您的了。”

有了董曉峰的承諾,這事情就好辦了。

還真巧,老太太正想著要去陳割匠家,陳割匠就主動找上門來了。

那天下了一場小雨,幹燥的路麵微微濕了一層,腳踩上去會粘一腳板的泥,路會越走越重。陳割匠走到老太太家門口的時候,腳底的泥已經有了兩寸來厚。他一麵在門前的台階上蹭腳底的泥,一麵朝屋裏喊。

老太太出來一看,驚喜道:“喲!原來是你啊!我正想去找你呢。”

陳割匠高興道:“看來我猜得沒錯,董曉峰他們家答應了,是吧?”

“你這消息比狗鼻子嗅到骨頭味兒還快啊。你說得不錯,他改變主意了。我就擔心你那邊情況是不是有變化。”老太太說。

“您完全不用擔心,我這邊是板上釘釘的事。”陳割匠跟上次一樣信心滿滿。“隻是有一條,定禮我這邊不會多要,但是該有的一樣不能少。”

老太太道:“那是當然的。隻是我們兩人在中間做媒恐怕不好,不如你直接去找董曉峰吧。喏,你看,桌上的禮我還沒有收起來,都給你得了。反正他們家已經答應了,你也不用擔心碰一鼻子灰。”老太太提起剛才董曉峰送來的東西往陳割匠懷裏塞。

陳割匠卻將那些東西往外推,麵露尷尬道:“這是您該得的,我怎麼能要呢?”

“你才是媒人,東西該給你。”老太太堅持道。

陳割匠搖頭道:“我不算真正的媒人,我也不能直接去找董曉峰,還得您在中間搭橋。”

“這又是為什麼?”老太太迷惑不解。

陳割匠支吾道:“這……這……這是女方死者的要求。”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還會有要求?”老太太更加迷惑了。

“是的,她昨晚來找過我,是她說今天會有好消息,我才到這裏來的。”

老太太目瞪口呆。

“她是托夢,還是直接跟你這麼說的?”老太太問道。

陳割匠眉毛一挑,回答道:“這些我不能跟你細說。”

老太太隻好就此打住。

“我不需要媒人的那點兒東西,做好這樁陰親的媒就滿足了。我什麼都不需要。”陳割匠擺手道。

“難得你有這麼好的心。”老太太由衷地讚歎道。

既然兩頭都願意,這樁陰親的媒就好做了。老太太叫陳割匠留在家裏,她去董曉峰家一趟。

董曉峰沒想到老太太這麼快就來了他家,他還以為老太太是來推辭的,可是老太太手裏沒有提東西。

“三奶奶,您這是……”董曉峰摸著後腦勺,不知所以。裏屋傳來苟杞哼哼唧唧的聲音,可能是不舒服。

老太太喜上眉梢道:“我是來給你報喜的。你要找的陰親,我已經給你找到了。”

“這麼快?”董曉峰不太相信。

“是啊。陳博士那裏的人,也是沒結婚就死了的。你那個沒良心的二叔應該不會挑三揀四。”老太太道。陳割匠的村裏曾經出了一個博士,這個博士出現的時候大概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時候博士可是鳳毛麟角,極其少見。所以周圍的人們把他們村叫做陳博士,本名卻漸漸淡忘了。

“真的?”董曉峰還是將信將疑。

“三奶奶我騙你幹什麼?”老太太假裝生氣了。

董曉峰忙拉住老太太的手,道歉道:“您老人家怎麼會騙我呢?隻是太快了,我一時半會兒有點兒接受不了。那您告訴我,我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接下來就該你準備給女方的定禮啦。這些老規矩你爸媽都知道,就不用問我了。那邊說了,定禮按一般的來就行,不用為了闊氣多送,同時呢,千萬不要少,少了那邊是有意見的。定禮準備妥當了,再找地仙選個好日子,日子和定禮都預備好了,你告訴我一聲,我就去轉達給女方。哦,對了,你得選好兩個日子,把女方的墳遷過來的日子也要定好。”老太太說道。

董曉峰連聲說“好”。

85

董曉峰的父親找當地的一個稍有名氣的地仙選了一個黃道吉日,然後詢問陳博士那邊的意見。

說到他們找的那個地仙,此人恰好跟我爺爺相識。

媽媽說,她十七八歲的時候跟其他同齡的姑娘們一樣喜歡討論姻緣,憧憬婚姻。一旦有算命先生路過,她們肯定會圍著喋喋不休地詢問各自的生辰八字。雖然那時候姥爹還在世,算八字的功夫遠近聞名,但是媽媽總覺得姥爹不會跟她說真話,隻會一味地鼓勵讚揚,光選好的說。因此,她更相信外麵的地仙給她算的八字。

那個地仙是個瞎子,在這個地方,靠算八字為生的都是瞎子,無一例外。地仙敲著一根尋路棍來到畫眉村,遇到了一群十七八歲的調皮姑娘。媽媽說,那時候算個八字隻要兩毛錢。地仙一連算了三個人的八字,都說不好。地仙不收她們的錢。尤其最後一個叫春春的姑娘,地仙說:“孩子,你的命好苦哦,夫相特別不好,婚姻上挫折多。我尤其不能收你的錢。”後來她的經曆果然如地仙所說,好幾次婚姻都失敗。

輪到媽媽了,媽媽其實認識這個地仙,他跟姥爹和爺爺算是熟識。媽媽怕他聽出自己的聲音,便叫別人幫忙報出生辰八字。

不知情的地仙默默念叨了一陣,然後說道:“孩子呀,你這個八字真是個好八字!別人的八字隻收兩毛錢,你這個得收五毛錢。”接著,他說出了這個八字哪裏好,為什麼好。

說完之後,他要收錢了。

媽媽那時候還是小姑娘脾氣,聽說要這麼多錢,急忙開溜。那個地仙敲著尋路棍循著腳步聲在後麵追。

媽媽逃回家裏,躲了起來。那個地仙跟到了地坪裏。

當時姥爹正在堂屋裏做事,見地仙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便放下手頭活兒出來打招呼。姥爹問道:“哎喲,您怎麼到這裏來了啊?”

地仙生氣道:“剛才我被一個丫頭片子騙了。說好了算完八字要給五毛錢的,她聽我說完就跑。”

姥爹奇怪問道:“什麼八字要收五毛錢啊?平時不是隻要兩毛錢嗎?”姥爹跟他比較熟,知道他平時算八字的價格。

地仙解釋道:“其他幾個八字差的,我都沒有收錢。她八字好,我就多要一點兒嘍。”

“什麼好八字啊,說出來聽聽。”姥爹擅長此道,頗有興趣地問。

地仙將我媽媽的出生年月日以及時辰報上。

姥爹一拍巴掌,哈哈大笑。

地仙問道:“您笑什麼?”

姥爹扶著地仙往屋裏走,邊走邊說:“這是我長孫女的生辰八字呢。您遇到的丫頭片子不是別人,正是我的長孫女!我給您倒茶,賠禮道歉!”

地仙也哈哈大笑,說:“原來是您的孫女,早知道我就不班門弄斧了。”他跟姥爹喝了幾盅茶,氣也消了。

姥爹去世的時候,他還特意來畫眉村吊唁,握著爺爺的手流了好多眼淚。

那個地仙給董曉峰的父親看了日子之後不久,又來到畫眉村,碰到了爺爺。他跟爺爺說起了董曉峰家的事,並說出了他給董曉峰家選好的日子。他詢問爺爺,他選的日子怎樣。

爺爺伸出手指算了算,說:“不錯,挺合適的。”

過了幾天,爺爺無意間翻開老黃曆,順手翻到了董曉峰給登科二叔配陰親的日子,恍然大悟般說道:“不好!這日子是萬萬用不得的!”

不過那個時候已經晚了。董曉峰已經將定禮送了過去,將女方的靈柩遷了過來,跟他二叔埋在了一塊兒。

按照爺爺說的大概意思,那天本來應該是個不錯的日子,但是地仙和他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天剛好是立夏。單拿那個月日時辰或者立夏節氣來說,結婚都是沒有問題的。可好的日子跟立夏的節氣重合在一天的話,好日子就變成了壞日子,這叫做“犯重傷”,“重複”的“重”。

用爺爺的話說,除非是實在八字大,命足夠硬,不然用那個日子以後會倒大黴。

董曉峰哪裏知道這些?他風風火火地將陪陰親的事情辦完,然後坐在苟杞的床邊等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

他心裏倒不是沒有過疑慮。他帶著定禮去陳博士後,接待他的是陳割匠。老太太陪著他去的,見了陳割匠,也問女方家在哪裏。陳割匠卻說就在這裏。

董曉峰左看右看,陳割匠身邊沒有其他人。

陳割匠解釋道,女方不願意出麵,畢竟這對女方來說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董曉峰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很多配陰親的,要麼兩家之間本來就有些交情,磨不開麵子,女方家庭一般是出於幫助男方家庭的心理將自家女兒的棺材抬到男方的墓地去;要麼男方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得女方家庭同意,比如逼債強求,甚至偷竊。

董曉峰不在乎這些,隻希望早日完事。他對陳割匠說:“東西都抬來了,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隻要你能讓他們的陰親配成。”

陳割匠叫他們就在他家門口舉行簡單的定禮儀式,定禮抬進他家裏,並保證在下一個黃道吉日將女方的靈柩送到男方那邊去。

董曉峰見他如此保證,便按照他說的做了。

老太太更加沒有疑慮了,畢竟陳割匠經常在村裏串來串去,算是老熟人,萬一有詐,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幾天之後,陳割匠果然如約領著八大金剛抬著一口棺材來到了董曉峰家前,然後跟這邊接陰親的人一起將那口棺材埋入暗衝坡的登科二叔墳地裏。

事情到了這兒,董曉峰心中原有的一點兒疑慮也就消退了。他覺得他已經如了登科二叔的願,應該從此天下太平。

平靜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苟杞的一個夢又將平靜的日子掀起一層波瀾。

那天,董曉峰很早就起來,給苟杞衝了一杯早茶蛋。那是洞庭湖這一帶的習慣。雞蛋不蒸不煮不炒,而是用開水衝。一個雞蛋打破攪碎,然後像泡茶一樣,將燒滾的開水倒入裝蛋的杯子裏,將蛋燙熟,然後加入紅糖或者薑糖。這樣,一個早茶蛋便衝好了。

他端著還有些燙的早茶蛋來到苟杞的床邊。

苟杞沒有像往常那樣接過早茶蛋一口氣喝掉。她拉著董曉峰的衣角,不無擔憂地說道:“曉峰,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董曉峰立即將食指放在嘴前,說:“早上不要說夢。”

長輩們說過,早上說夢容易應驗,等過了早上再說,那些不好的夢就不靈驗了。

但是苟杞憋不住話。她央求道:“讓我說吧,不說心裏憋得難受。”

董曉峰隻好放下早茶蛋,聽她說昨晚的夢。

苟杞說,昨晚她夢到了登科的二叔,那個二叔牽著一頭豬在村子裏從東走到西,又從西走到東。她在夢裏忘記二叔已經死了,見他牽著豬走來走去,便上前去,問他幹嗎要牽著豬在外麵走。二叔見她詢問,指著她罵道,好啊,我就是要找你呢!她問二叔找她幹什麼。二叔說,你們不是要給我說媳婦嗎?怎麼給我說了一頭豬做媳婦!說完,他就伸手要抓她。她嚇得轉身就跑。這一驚,就醒過來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夢!”董曉峰不以為然。

“不會是二叔對我們給他找的老婆不滿意吧?”苟杞愁眉不展。

“配陰親還有不滿意的?他又不是活人,難道要先帶女方過來讓他瞧瞧?或者帶他去女方家見個麵?讓他滿意了再送定禮什麼的?可能嗎?”董曉峰手舞足蹈,像是要當麵控訴那個不滿足的二叔。他早就心有不滿,這時一股腦兒都發泄出來。

苟杞低眉小聲道:“死人當然沒辦法提前去看看對方長得怎樣。但是他怎麼說我們給他找了一頭豬做媳婦呢?”

董曉峰幹脆道:“你這不是夢嘛!又不是真實的!當然沒有一點兒邏輯了。你放心吧,沒事的。”說完,他重新端起早茶蛋,一勺一勺地喂給苟杞喝。

苟杞還是覺得放心不下,一邊喝一邊用商量的口吻對丈夫說:“要不待會兒你吃完早飯了去暗衝坡看一看吧。”

“有什麼好看的!”董曉峰不耐煩道。

說是這麼說,他吃完早飯之後還是去了一趟暗衝坡。他去曾經讓他困了一夜的井邊轉了一圈,然後來到二叔的墳前。由於當時比較匆忙,二叔與他老婆的墳墓並沒有完全做成一個整體,有兩個墳尖兒,隻是墳尖兒挨得特別近。女方的墳墓泥土還比較鬆散,事後也沒有人來將土緊一緊。按照董曉峰的想法,配陰親的重要事情都是他一手包辦的,二叔的直屬親戚董登科他們應該會來看一看,將鬆散的墳頭土夯實一下吧。

沒想到就連這點兒事兒,他們都不肯出力氣。

點了三炷香,燒了百來張紙錢,董曉峰覺得可以了,起身對墳墓說道:“我做得夠可以了,你在井邊迷我一晚上,附身我老婆要死要活,我都還沒找你算賬。你看看你的墳頭,你自家的親人都不來歸整一下。你有什麼不滿意就去找你自己家的人吧。別來煩我!”說完,他就走了。

董曉峰剛回到家裏,苟杞就問道:“曉峰,你去二叔的墳上了吧?是不是態度不好?”苟杞看他的眼神使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眼神不是質疑,而是責備。仿佛他如何胡亂燒紙,如何輕蔑說話的情景被苟杞盡收眼底。

他讓自己鎮定一點兒,然後假裝無所謂道:“為什麼這麼說?難道你跟在我後麵不成?”

“二叔剛剛跟我說的。”苟杞冷冷道。

董曉峰後背升起一陣涼意,臉色大變,問道:“二叔在泥土裏呢!他還爬出來跟你說話不成!”

苟杞淡然道:“你出去之後,我又小睡了一會兒。剛睡下就做夢了,夢見二叔牽著那頭豬來找我,說你對他的態度不好。他還沒有說你的不是,你就劈頭蓋臉說他的不是。”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一絲驚恐,而董曉峰聽得頭皮發麻。

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說道:“他還要說我的不是了?這不搞笑嘛!我給他辛辛苦苦討了一個老婆,他倒找我的茬兒?”此時他沒把苟杞當自己的老婆,而是當做二叔了。他要跟二叔評理。

“可是你找了一頭豬給他做老婆。他可能感謝你嗎?”說完,苟杞甚至從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這是如同一棵含羞草的她從來沒有也從來不敢有的表情。此時此刻,她卻表現得如此自然,仿佛她就是二叔,她是在為自己的遭遇不滿。

“豬?你說他的老婆不是人,是豬?”董曉峰擰眉問道。

“他是這麼跟我說的。”苟杞道。她的聲音小了很多,說話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不會是陳割匠那邊的女方有問題吧?”董曉峰終於開始想自己這邊的問題。

“看二叔的樣子,應該不是開玩笑。”苟杞的聲音像蚊子一樣小。

董曉峰多了一個心眼兒,偷偷去打聽陳割匠那邊的消息。這一打聽不要緊,那邊的人說陳割匠把董曉峰送過去的定禮自己用了。尤其最顯眼的是新被子,陳割匠也不避人耳目,經常掛在地坪裏晾曬。既然晾曬,肯定經常用。誰會經常將一床不用的被子拿出來曬?

董曉峰心想,說不定女方為了表示感謝將定禮送給他了。

可是那邊的人還帶來一個消息,陳割匠曾經有過一個女兒,可惜四五歲的時候掉在尿盆裏溺死了。不過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人家懷疑他重男輕女,故意將女兒弄死的,向外宣稱是女兒自己不小心,晚上睡覺時從床上滾落掉進尿盆裏溺死的。以前人們在冬天的晚上不願凍得哆哆嗦嗦地去茅廁,所以在床底下放一個舊木盆做尿盆用,待第二天早上起床了再倒尿盆。

他女兒出事之前不久,他媳婦剛好懷上了。他請人看過,人家說他媳婦懷的是個男孩。他按照別人傳授的秘密判斷方法,偷偷觀察媳婦邁步的時候是先邁左腳還是右腳。因為有村裏的老婆婆老太太說過,懷孕的媳婦走路先邁左腳就九成九生男孩,先邁右腳九成九生女孩。老人家還特意交代,在觀察之前千萬不能告訴媳婦,一旦媳婦知道你要觀察她先邁哪隻腳,她就不會走路了,因為如果有意識地想先邁哪隻腳,就不知道平時該邁哪隻腳了。

結果他發現他媳婦每次都是先邁左腳。他喜形於色地將這個喜訊告之每一個人,並傳授給別人這個秘密觀察法。

人家就笑他:“你不是讓所有雄性動物斷子絕孫嗎?你也害怕斷了香火啊?”

玩笑開過分了,陳割匠就要跟人打架。一打架就傷了和氣,結了仇人。

所以帶消息給董曉峰的人說,有誰忍心故意溺死自己的兒女?說這話的,估計都是曾經跟陳割匠結了仇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