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負責指揮阻擊部隊的劉昌義打來電話:“老弟,你那裏怎麼樣?還要多久才能完事?”

蔡繼剛回答:“快了,再有20分鍾吧。你那裏怎麼樣?”

“鬼子拚命啦!一次衝鋒就動用兩個大隊的兵力,他們想把伏擊圈裏的部隊救出來。不過我還頂得住,你放開手腳打!務必全殲這股敵人!”

“放心吧,一個也剩不下!”蔡繼剛掛了電話。他觀察了一下戰場情況,心裏暗暗稱讚,這股日軍異常頑強,他們的傷亡已經超過了三分之二,居然殺性不減,仍舊不歇氣地對前沿陣地進行一波接一波的亡命攻擊。

217團的孫團長沿著交通壕彎腰跑過來:“長官,敵人大部分被消滅,現在還剩下幾十個,我們要不要抓幾個活的給長官部送去?”

蔡繼剛不動聲色地搖搖頭:“他們好像沒有投降的意思,我也沒有抓俘虜的興趣。孫團長,應該結束戰鬥了,你來指揮吧!”

孫團長心領神會:“明白了,長官,徹底消滅,一個活的也不留!”

衝鋒號響了起來,士兵們端著刺刀跳出戰壕全線壓上去。蔡繼剛驚訝地發現,衝在最前邊的居然是黃營長帶領的工兵營士兵。

五分鍾後,殘餘的五六十個日本兵被217團的刺刀消滅。通過清點屍體,統計結果送到蔡繼剛手裏,這一仗擊斃日軍人數超過400人,這隻是從現場遺屍統計的數字,並不包括被地雷和炸藥炸碎的敵人。

這一仗打得還算夠本,217團傷亡了不到70人。令人意外的是,工兵營的黃營長負了重傷,他在最後的肉搏戰中被一個日軍中尉用軍刀砍斷了左臂。

蔡繼剛命令滿堂把黃營長的斷臂用布包好,放在黃營長的擔架上,然後俯下身子摸摸黃營長的臉:“兄弟,疼嗎?”

“剛才不覺得,這會兒疼起來了,不過沒問題,我還扛得住!”黃營長失血過多的臉變得慘白。

“黃營長,好好養傷,我不會忘了當初的承諾,你會得到勳章和晉升,好兄弟,我提前祝賀你!”

兩行淚水從黃營長蒼白的臉頰上流下來,他哽咽著吐出幾個字:“謝謝!長官……”

這時,蔡繼剛聽見孫團長在大喊:“聽我命令!217團全體官兵,立——正……”

蔡繼剛轉過身來,他驚訝地發現路兩側山坡上站滿了217團的士兵,兩千多官兵向蔡繼剛挺胸持槍立正。

孫團長再一次發出命令:“請蔡長官接受217團全體官兵的敬禮!”

兩千多官兵刷的一聲,齊嶄嶄地舉手向蔡繼剛行軍禮。

蔡繼剛莊重地回了禮,然後轉過身子,他實在不願讓官兵們看到自己臉上湧出的淚水……

蔡繼恒沒有想到,在他受處罰擦飛機這一周裏,那兩個被俘的日本飛行員藤野內五郎和中信義雄已經被秘密轉送到羊街基地。而從全國軍隊、情報係統和大學裏抽調的一些密碼破譯人員也早已集中在這裏,藤野內五郎和中信義雄的不合作態度,使陳納德這項雄心勃勃的計劃暫時擱淺。

其實在抗戰爆發前後,國民政府先後設立了不少關於電訊偵聽破譯的研究機構,這些機構很龐雜,隸屬於不同的部門,比如“軍委會密電研究組”、“軍委會機要室密電股”、“交通部電政司電檢所”、“軍統局特種技術研究室”、“軍政部研譯室”等。從這些名稱上就可以看出,為了同一個目的,設置的研究機構卻疊床架屋,有限的人力財力無法集中成一個拳頭,攻關力量被分散,其效率被大大降低了。特別是這些機構之間不但從不合作,反而為邀功請賞相互拆台,鉤心鬥角。

這就是典型的中國式內耗。因此,在抗戰期間,國民政府對日軍的密碼破譯工作,從總的方麵來說都是乏善可陳的,但其中的確有一兩件輝煌之舉。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軍委會技術研究室”的池步洲[3]

破譯了日本偷襲珍珠港密電,這個傳說在戰後流傳了幾十年,成為一個經久不衰的神話。

池步洲是福建閩清人,早年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曾在中國駐日本大使館工作。1939年2月,何應欽在軍政部內組建破譯日本軍事密電的機構,名為“軍委會技術研究室”,池步洲應邀參加。

從1941年5月開始,池步洲在破譯的日本外交密電中,發現日本外務省與檀香山日本總領事館的往來電報數量突然劇增,被破譯出的電文有六七十封,其內容是日本外務省多次要求檀香山日本總領事館報告:美軍艦艇在珍珠港的數量、艦名;停泊的位置;進、出港的時間;珍珠港內美軍休息的時間和規律;夏威夷氣候情況等。這些電文引起池步洲的極大關注。

1941年12月3日,池步洲又破譯出一份日本外務省致日本駐美大使野村吉三郎的特級密電,主要內容是:

(一)立即燒毀各種密電碼本,隻留一種普通密碼本,同時燒毀一切機密文件。

(二)盡可能通知有關存款人將存款轉移到中立國家銀行。

(三)帝國政府決定按照禦前會議決議采取斷然行動。

池步洲破譯出這份密電後,震驚不已,他立刻得出自己的判斷:美日之間的戰爭迫在眉睫!日本對美進攻的地點可能是在珍珠港,而戰爭的爆發時間可能是在星期天。

這份重要情報立刻送交到蔣介石侍從室,並由侍從室轉告美國大使高斯及美國軍方。

據當時的美國國務院官員答複說:“美日談判已陷入僵局,國務院已知道日本撤僑計劃,美國也準備同時撤僑。”

1941年12月7日淩晨,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

根據戰後美國官方解密的文件看,當時的重慶政府僅告知美方日本的侵略意圖,而並沒有告知日本偷襲珍珠港的確切日期,而美國的情報及偵聽部門對此也並非一無所知,所以,這份情報並不是像後來傳說的那樣具有重大戰略價值。

在一定事實的基礎上進行某種誇大,其目的無非是吹噓自己的過人智慧,這種現象在古今中外的名人傳記、回憶錄及史料中,到處可以找到痕跡。

關於這樁曆史公案,更多的傳聞是張冠李戴,把功勞歸於戴笠領導的“軍統局特種技術研究室”,這實際上是把“軍委會技術研究室”和“軍統局特種技術研究室”這兩個不同的部門給搞混了。

當然,“軍統局特種技術研究室”也不是沒有幹過漂亮事。戴笠於1939年在重慶神仙洞街94號的一座大洋房裏成立了特種技術研究所,秘密代號為“豁廬”,直屬蔣介石領導,並且秘密聘請了美國密碼破譯專家赫伯特·雅德萊。這個研究機構有五十多名工作人員,五十多台偵聽機和二百多名偵聽員,主攻日本陸軍的密碼係統。由雅德萊領導的破譯機構也幹了些比較露臉的事,其中之一是破譯了日本的“南進”密電。

其實軍統方麵的破譯能力與池步洲的水平差不多,也是通過部分密碼的破譯推斷出日軍將要作出的戰略行動,而並非是具體得知日軍將於何時進攻何地的準確情報。1941年12月月初,“豁廬”發現日本外務省命令中國香港、馬尼拉、夏威夷和新加坡等日本領事館將密碼機和所有重要的密本密件全部銷毀,隻留下一種普通的密本,聽候命令。因為當時中國政府正在緊張研究日本究竟會不會“南進”,這份情報不過是具體證實了日軍的“南進”企圖。這份情報轉給美國政府後,美國政府並沒有表現出極大的震驚,因為他們的情報機構也同樣沒有閑著。

盡管幹過一些漂亮事,但就總體而言,中國軍隊在長達八年的抗日戰爭中,在密碼破譯方麵處於絕對的劣勢。而事實證明,在戰爭中日軍方麵的密碼破譯技術則遠遠超過中國方麵,並且在戰爭中處處占有先機。

藤野內五郎和中信義雄被關在羊街基地西北角的一座磚房小院裏,兩個人被分別關押。小院四周暫時設置了鐵絲網,還有一個班的武裝士兵負責看守。

蔡繼恒對完成這項任務也毫無把握,在他的印象裏,那些被武士道精神洗了腦的日本軍人都是一條道跑到黑的死硬分子,他們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對他們的天皇保持著狂熱的崇拜,隨時願意無條件地為天皇獻身,和這類人去溝通,而且是動員他們與自己國家為敵,這無疑是自討沒趣。不過,既然陳納德對這件事寄予厚望,蔡繼恒也隻好去試一試。

藤野內五郎見到蔡繼恒一點也沒有表現出驚奇,他隻是淡淡地用英語打了個招呼:“哦,是鱷魚,你是以私人身份來看我,還是帶有某種任務對我進行策反呢?”

蔡繼恒也不想和他兜圈子,既然是心照不宣的事,何必要虛偽地東拉西扯呢?不如開門見山直接談。他從提包裏拿出兩條“駱駝”牌香煙扔到桌上說:“藤野,我和你說清楚,這兩條煙可不是為了賄賂你,我個人沒什麼可求你的,你犯不上這麼警惕。”

藤野內五郎嘲諷地說:“那我可能錯怪你了,如果你真的不是為了動員我背叛自己的國家,那我可以收下,把它當成朋友之間的饋贈。”

蔡繼恒說:“藤野,實不相瞞,我的長官是給我派了任務,他們希望我能說服你,與我們合作。可我對這件事很無所謂,因為我不認為你在密碼破譯上有什麼能力。再說了,我的職業是飛行員,隻要是和飛行無關的事我都沒興趣,所以你是否合作與我無關。”

藤野內五郎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點燃,他向天花板噴出一口煙不緊不慢地說:“鱷魚,你不用對我使激將法,這沒有用。應該說,你們的情報還是比較準確的,我的確懂得一些密碼學方麵的知識,但我現在不想談這個問題。鱷魚,我們說句題外話,你對戰爭的前景有什麼看法?”

蔡繼恒沒好氣地回答:“我沒什麼看法,反正好也罷壞也罷,我們都必須堅持打下去,中國有四萬萬人呢,再打個十年二十年也無所謂,因為這仗又不是我們要打的。”

藤野內五郎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場戰爭耗的時間太長了,我真有些厭倦了,為了這場戰爭,我家兄弟三人已經戰死了兩個,我哥哥兩年前死在長沙戰役,我弟弟去年戰死在太平洋的塔拉瓦島,最可憐的是我母親,她聽到兒子的死訊時差點瘋掉。說真的,我真希望這場戰爭趕快結束,時間拖得太久了。”

蔡繼恒放肆地把兩條腿蹺到桌子上,輕飄飄地說:“著什麼急呀,你是理科生,學數學的,沒學過曆史,所以很容易大驚小怪。你知道英法百年戰爭嗎?從14世紀到15世紀,英法兩國就為了點兒破羊毛整整打了116年[4]

,人家都沒覺著煩,咱們不才剛打了七年嗎?還早著呢,連人家的零頭都不到。反正我不煩,我得趕緊找個老婆生孩子,連生三個兒子,他媽的陸海空三軍全有了,讓他們這輩人繼續打下去,兒子之後還有孫子、重孫子,就這麼一代一代打下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嘛。”

藤野內五郎震驚地看著蔡繼恒:“鱷魚,你這個人太可怕了,你把戰爭當作遊戲,居然還玩得興致勃勃!唉,我可不希望這場戰爭能打100年,戰爭不是什麼好東西。”

“其實對你而言,戰爭已經提前結束了,以後就是天塌下來也與你無關,等戰爭結束了,你會被遣返回國。說實話,你母親也該知足了,因為她畢竟還剩下個兒子,她為什麼不能想一想,在這場戰爭中我們兩國有多少家庭都死絕了?藤野,我這個人對政治沒什麼興趣,也很少談論,但我明白一個淺顯的道理,如果有人無緣無故地揍我,我肯定要還手,不可能忍氣吞聲任人欺負。國家與國家之間也是這樣,我們國家很弱,真的不想打仗,我們沒有欺負人的本錢,這場戰爭是日本強加給我們的,中國沒有退路,隻有兩個選擇:要麼亡國,要麼戰鬥到底!你說我們該選擇什麼?”

藤野內五郎冷笑道:“你說的當然有道理,但那是從中國的角度看問題。我們日本人也有自己看問題的角度,在這個世界上,原本沒有對與錯,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一片大叢林,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叢林法則始終貫穿著整個人類曆史,我們日本不過是動手晚了,才被稱為侵略者。以大和民族這樣優秀的種族卻蝸居在幾個小島上,生存空間之狹窄,資源之貧乏,這難道公平嗎?比起一兩百年前那些殖民主義者,我們不過是想分得一點殘羹剩飯而已,更何況,日本發動戰爭的目的並不是想滅亡中國,而是想在亞洲建立起反對西方殖民主義者的聯盟,共存共榮,解放亞洲人民,由亞洲人自己管理自己。”

“行啦,別扯淡了,你們那套‘大東亞共榮圈’的說法實在太招人煩。當然,你剛才提到西方殖民主義者,他們也的確是渾蛋,和你們唯一的區別是,他們早年靠搶劫發了財,有了錢以後就想把自己洗白,當個紳士了,於是定出了一套於自己有利的規則,以前的事情不許提了,今後誰要是再搶劫,誰就是強盜。你們日本呢,就屬於不走正道兒的國家,想學老牌強盜去搶劫,又覺得臉上掛不住,就弄出個‘大東亞共榮圈’的說法,明明是搶別人的財物,還把自己打扮成解放者,有這麼不要臉的麼?他媽的,我們過得挺好,用得著你們來當救世主麼?就算在亞洲,也輪不上日本來當老大。”

“好了,好了,鱷魚,我們不談這些了,你我都是小人物,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握不了,更何況是國家的命運?我聲明,我藤野內五郎對你個人沒有任何怨恨,我還記得你給我送來的換洗衣服、香煙和食品,你走後,我和中信義雄還根據你的吩咐,享受了洗熱水澡的待遇。對此,我感恩,也永遠不會忘記!”藤野內五郎的眼圈紅了。

蔡繼恒憐憫地看著他:“藤野,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軍官,應該有些自省能力,你被俘後沒有受到任何虐待,這總是事實吧?不要和我談什麼叢林法則,還是談談人性吧,我們是人,不是動物,就算人類曾經有過弱肉強食的曆史,也該被時代淘汰了,因為人類總是要進步的。”

“鱷魚,我知道你今天來的目的,可我很抱歉,真的不能答應你,我是個愛國的日本人,不能幫著一個敵對國家來反對自己的國家,希望你能諒解!”

“藤野,我向你提過任何要求嗎?雖然我很想說服你,但我永遠不會強迫你,既然你不願合作,那就慢慢等吧,等到戰爭結束被遣返回國,這樣也挺好。”

“可是……你的上司會不會因此而處罰你?因為你沒有完成任務。”藤野內五郎不安地問。

蔡繼恒站起身來,拎起提包說:“我說過,我隻是個飛行員,不是情報人員,這不是我分內的工作,誰會處罰我?再見吧,藤野,我會經常來看你,臨分手我還有一句話你想聽嗎?”

“請講!”

“這是我個人的看法,你剛才說得對,大和民族的確是個優秀的民族,它有良好的文化傳統和非凡的創造力,這我承認。但是你們的國家現在很危險,那些法西斯分子完全喪失了理智,他們是瘋子,僅僅為了他們腦子裏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就把整個國家和民族綁在戰車上,完全不考慮這個國家的未來與人民的福祉,即使以國家和民族的毀滅為代價也在所不惜,這絕不是什麼愛國主義,是心理不正常的邪惡表現。藤野,我真的希望我們能攜起手來,共同製止那些邪惡的人,拯救更多的生命,結束戰爭,同時也拯救你的祖國!”蔡繼恒說完,轉身走出門去。

[1]

堀越二郎,二戰期間日本三菱重工業公司的著名飛機設計師,零式戰鬥機的設計者。他1927年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航空工業科,曾在德國容克斯公司和美國寇蒂斯公司深造,他吸收了世界最先進的設計思想,在日本海軍的96式艦載戰鬥機的設計基礎上設計出了零式戰鬥機。零式戰鬥機的問世,代表著日本飛機設計的重要裏程碑。

[2]

花園口決堤事件發生之後,中華民國政府一度對外宣稱是日軍飛機轟炸所致,但不少民間媒體提出質疑。抗戰勝利以後,國民政府仍堅持日軍飛機轟炸的說法,但隨著當事人和親曆者的回憶資料陸續麵世,以及日本和中華民國政府軍事檔案的公開,個中秘密漸為人知。國民政府到台灣後才承認了挖開花園口的事實。

[3]

池步洲,抗戰時中國密碼破譯專家。福建閩清人,1908年生,早年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曾在中國駐日本大使館工作,並娶了個日本姑娘為妻。1939年2月,池步洲擔任軍政部軍用無線電總台第43台主任,經他摸索、研究,破譯了日本外務省外交密電的電碼,得知日軍即將進攻珍珠港的重要情報,獲得軍政部頒發的光榮獎章。在1951年4月的全國鎮反運動中,池步洲被捕入獄12年,十年動亂中再度受到衝擊。當年池步洲每月將破譯的情報摘記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在“文化大革命”紅衛兵抄家中,這個筆記本有幸逃過了劫難,奇跡般地保存了下來,成為確鑿的曆史證據。

[4]

百年戰爭是指英國和法國,以及後來加入的勃艮第,於1337年至1453年間的戰爭,是世界最長的戰爭,斷斷續續進行了長達116年。14世紀初,英國占據著法國南部阿基坦地區,成為法國政治統一的最大障礙。雙方為爭奪富庶的佛蘭德地區進行角逐。佛蘭德的毛紡業主要依賴英國的原料,英國則從羊毛貿易中獲取巨額利潤。1328年,法國占領佛蘭德,英王愛德華三世下令禁止羊毛出口,英法兩國於1337年爆發戰爭,直至1453年以法國的勝利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