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將炮兵編入突擊群,火炮跟隨步兵向前推進,以直瞄方式對中國守軍的堅固工事進行打靶式射擊,猛烈的炮火如收割機般一層層掃除著守軍的工事。每摧毀一個工事或街壘,成群的步兵便蜂擁而上,踏著中國士兵的屍體攻擊前進。下午3時,戰線已推至城中心的妙高峰、天心閣一帶。
情況萬分危急,這時嶽麓山指揮部裏所有參謀人員都靜了下來,大家的眼睛都注視著三位指揮官。
趙子立拿起一支湯普森衝鋒槍,卸下彈夾,將子彈一顆一顆壓進彈夾。他看了一眼周圍的參謀人員,鎮靜地說:“都看我幹什麼?不要慌,大不了魚死網破,咱們這些人就和長沙共存亡吧,各人拿好武器,準備戰鬥!”
王若卿拿起電話:“傳我命令,所有火炮連續射擊,隻要還有一門炮,就不能停止射擊,其餘人員給我拿起步槍手榴彈,編入步兵繼續戰鬥,人在陣地在,與陣地共存亡!”
張德能背著手在來回踱步。他知道,現在已經到了最後時刻,嶽麓山陣地一旦失守,城內的59師和102師將毫無退路,除了被全殲,沒有別的結果。
一個參謀搖了半天電話機,最後懊喪地扔下電話:“報告!通往102師指揮所的電話線斷了,現在聯係不上102師。”
張德能吼了一聲:“傳令兵!”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傳令兵跑進來:“到!”
張德能手一揮道:“去,告訴102師立刻搶渡湘江,增援嶽麓山。”
“是!”小傳令兵領命而去。
蔡繼剛長歎一聲:“張軍長,恐怕已經晚了,我們怕是堅持不到102師過江了,再說,他們沒有船,拿什麼過江?”
張德能暴怒道:“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哪怕是遊也得給我遊過江來。”
“當然,能全師遊過來更好,我也希望如此。張軍長,趙參謀長,我想我得走了,我剛剛接到命令去衡陽,那邊的情況也不樂觀,敵人的兩個師團已經就位,隨時可能對衡陽發起攻擊,恐怕又是一場血戰。”蔡繼剛說話時很有些難為情,長沙城危在旦夕,而自己卻要走了,這會給別人造成貪生怕死的印象。
趙子立拍拍蔡繼剛肩膀,寬容地說:“雲鶴老弟,你不要內疚,我們都是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況且我們各有各的責任,你的責任是代表軍委會督戰,而不是作戰,沒有人會說什麼,希望你將來向軍委會彙報時,把長沙的戰鬥情況如實反映,證明一下,長沙守軍盡了最大努力,堅持到最後一刻,沒有辜負蔣委員長和國家的栽培。”
張德能也向蔡繼剛伸出手:“再見吧,老蔡,要是運氣不好,我們就來生再見啦!”
蔡繼剛有些動容:“張軍長,別這麼說,我們會見麵的,將來你們去重慶一定要通知我,我給諸位接風洗塵。”
王若卿張開雙臂擁抱了蔡繼剛:“老弟,炮兵的情況你都看見了,你聽,現在還在射擊,隻要還有一門炮、一發炮彈,我們炮兵也不會停止戰鬥,告訴軍委會,我們都盡力了。”
蔡繼剛望著這三位指揮官欲說還休。
趙子立說:“雲鶴老弟,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蔡繼剛遲疑地小聲說:“三位老兄,照理說……這話不該由我來說,畢竟……我隻是個督戰官,我的意思是,與城市共存亡,其精神固然可嘉,可是,無論從戰略上還是戰術上都沒有任何價值,作為指揮官,我們應該珍惜手下官兵的生命,對國家對軍隊而言,他們都是有豐富實戰經驗的軍人,多保留下一個,就為將來的反攻多積蓄一份力量。”
趙子立神態凝重地點點頭:“老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會仔細考慮你的建議。”
蔡繼剛走到門口又停住了,他轉過身子對所有人說:“敵人的包圍圈並不嚴密,空隙很多。我對各位還有個忠告,突圍時各部隊最好成小建製分散行動,可以搞一些像反突擊一類的戰術配合,從正麵突圍。在某些情況下,包圍圈最薄弱處,也許就是敵人進攻的方向,我們應該吸取南京保衛戰的教訓。[3]
”
蔡繼剛說完,向指揮部裏所有的軍人莊重地敬了個軍禮。
趙子立、張德能、王若卿等人也鄭重向蔡繼剛還禮。
在下山路上,蔡繼剛有些傷感,不知今後還能不能見到這三位老兄,也許這一別就和他們陰陽永隔了。
6月18日,長沙保衛戰落下帷幕。
張德能的運氣很糟糕,他本來想彌補自己的失誤,派傳令兵通知第102師搶渡湘江,增援嶽麓山。結果忙中出錯,那個小傳令兵腦子不太好使,愣把增援嶽麓山的命令錯傳為渡江西撤。當師長陳偉光率102師來到湘江邊時,卻見茫茫江麵上空蕩蕩的,沒有一條船。陳偉光心中叫苦不迭,心說軍長好糊塗,你既然下令讓我們過江,卻沒有想到要安排船隻,我們又不是兩棲動物,該怎麼渡江?於是陳偉光情急之下也下了一道不講理的命令:各團、營、連自己想辦法尋找船隻或漂浮物過江。
這道不講理的命令一下達不要緊,102師頓時亂了套,有的連隊現拆民房扒木料,有的連隊鋸起了電線杆子,還有個連隊幹脆搶了一個汽車修理廠,一槍托打翻了企圖阻攔的老板,卸下了所有的汽車輪胎綁在木筏上,江邊一時秩序大亂。
事實證明,102師果然是主力,硬是把這道不可能完成的命令給完成了,各團、營、連是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居然大部分人都過了江。不過倒黴蛋也不少,有的木筏載人過多,半渡傾覆,會遊泳的士兵拚命撲騰著爬上對岸,而不會遊泳的人隻好自認倒黴,隨波而去。據戰後日本戰史記載:“當重慶軍敗逃欲渡湘江時,死亡甚眾,僅目睹溺死者便達千人以上。”
九死一生上了岸的部隊遵照小傳令兵誤傳的命令,撒開雙腿,以極快的速度沿著公路向衡陽方向逃去。
這對嶽麓山陣地上的90師來說,最後的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這時第4軍軍長張德能還糊裏糊塗蒙在鼓裏。幾天來,他到處督戰,跑前跑後,累得幾乎吐了血。這天夜裏他將守城任務交給59師師長林賢察後,便離開了設在市區中央銀行的軍指揮部,他帶著幾個衛士乘小船過了江,準備等到102師過江後,親自率部隊鎮守嶽麓山陣地。
當張德能到達嶽麓山腳下的湖南大學時,天已經蒙蒙亮,心力交瘁的張德能進屋就栽倒在床上,幾秒鍾之內即進入夢鄉。
一個小時以後,張德能猛地被衛士推醒:“軍長,102師過江後沒有進入嶽麓山陣地,他們都沿著公路往南邊衡陽跑呢。”
張德能聞言大怒,拎著手槍衝了出去。他在江邊的大路上攔住十幾個102師的士兵,怒氣衝衝地朝天“砰、砰”開了兩槍,士兵們都遲疑地站住了。
張德能聲嘶力竭地吼叫著:“你們這些混賬王八蛋,都是哪個團的?你們團長是誰?現在我命令你們,馬上進入嶽麓山陣地,違令者,殺無赦!”
事實證明,自長沙保衛戰開始,張德能的運氣就變得越來越糟糕,一連串的倒黴事在前邊等著他,使他的精神瀕臨崩潰,這一次,他又碰上了倒黴事。
這十幾個士兵是戰前剛剛入伍的新兵,從新兵營編入部隊就趕上打仗,他們見過的最高長官就是營長,至於團長、師長長什麼模樣,他們根本沒見過,更何況是第4軍最高長官張德能,他們好像連聽也沒聽說過。
張德能的吼叫引起了士兵們的反感,眼下正是逃命的機會,而這個身穿毛料軍服的家夥卻比劃著手槍攔在路上,這不是欠揍麼?
於是士兵們紛紛舉起手中的步槍,“嘩啦啦”拉動槍栓,把槍口對準了第4軍最高長官……
張德能的衛士見勢不好,連忙用身子擋住長官,賠著笑臉忙不迭地說:“弟兄們,弟兄們,有話好說,千萬別動家夥,這是誤會,你們趕快走!”
就這樣,張德能眼睜睜地看著士兵們走遠,無可奈何。
這已是102師走在最後的士兵了,就這十幾個新兵,還險些要了軍長的老命。
張德能雙腿一軟,無力地坐在地上,他雙手抱頭絕望地低吼:“完了!全完了!”
6月18日清晨,日軍第34師團216聯隊的官兵們氣喘如牛地衝上嶽麓山頂峰。在奶白色的晨霧中,整個山頂陣地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中隊長武忠南信大尉看了看作戰地圖,命令中隊搜索前進。
當日軍士兵們沿著林中小路,來到雲麓宮南側的九戰區指揮部和炮兵指揮部的地下工事時,發現工事內的備用發電機還在轉動,作戰室的電燈還亮著,就連桌子上的一杯水還尚有餘溫……
武忠南信大尉通過無線電台向戰役總指揮橫山勇報告:陸軍216聯隊第三步兵大隊第一中隊於18日晨6時占領嶽麓山頂峰,中國軍第九戰區參謀長趙子立中將、炮兵指揮官王若卿少將剛剛離去,戰果正在統計中……
這一天,隨著嶽麓山陣地的失守,正在市區進行巷戰的第59師失去依托,軍心大亂。而湘江渡口也被日軍占領,59師師長林賢察率部向正麵之敵發起反突擊,拚死殺開一條血路突圍出城,向瀏陽方向退去。
槍炮聲沉寂下來,長沙,這個在戰爭中堅守了近七年的城市終於失守。
[1]
徐進彈幕射擊是炮兵射擊學術語,是指一種步炮協同戰術,步兵在衝鋒或前進的時候,炮兵按一定順序延伸炮火,始終把炮彈打到步兵前麵數百米的地方,為步兵提供火力掩護的戰術。徐進彈幕射擊分為單層和雙層,單層徐進彈幕射擊通常以平均七分鍾一次齊射的速度射擊,為衝鋒突擊的部隊提供一定的防禦率和防禦寬度。防禦寬度不得超過被增援部隊的正麵寬度。雙層徐進彈幕射擊一般是由兩層彈幕為步兵提供掩護,後一層彈幕主要殺傷避開第一層彈幕進入防禦陣地的敵步兵,也是以平均七分鍾一次齊射的速度射擊,同徐進彈幕射擊相比,提供的防禦率加倍而防禦寬度減半。
[2]
集中射擊是炮兵射擊學術語,是指為殲滅某一特定目標而集中大量密集火力的射擊。它通常是事先計劃好的,但在進攻中也可根據觀察員的報告實施。這是一種密度最高的火力。
[3]
在1937年11月的南京保衛戰中,指揮官唐生智在組織突圍時舉措失當,各部隊建製大亂,最後數萬潰兵都退至下關碼頭一帶,大部分被日軍俘虜或屠殺。而少數幾支突圍成功的部隊,都是從正麵突出包圍圈的,如葉肇第83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