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3 / 3)

方先覺心裏一驚,一下子站了起來,成了立正姿勢:“校長,您好!”

肯定是薛嶽剛剛告了狀,蔣介石似乎火氣很大,他在電話裏破口大罵:“方先覺,你是個什麼東西?沒想到你深受黨國栽培,事到臨頭竟然如此昏庸。敵人已逼近衡陽,而你方先覺還在和戰區長官慪氣,棄民族大義於不顧,成何體統?你還是不是我黃埔軍校的學生?”

方先覺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小聲答道:“學生一時糊塗,校長……罵得好,如醍醐灌頂,令學生羞愧難當,無地自容。請校長放心,學生一定勤勉有加,積極布防,固守衡陽,發揚第10軍光榮傳統,堅決抗擊來犯之敵!”

蔣介石口氣稍有緩和:“子珊呀,此戰關係到國家民族存亡,衡陽得失尤為此次勝敗之關鍵,望你安心固守7至10天,我必督促陸空軍助弟完成空前大業,切記,7至10天!”

“是!”方先覺誠惶誠恐地回答。

這正是蔣介石為人處世的特點,對待部下總是以兄弟相稱,顯示出虛懷若穀的肚量,而部下們一聽委員長稱自己為“弟”,往往感動得一塌糊塗,恨不能為委員長肝腦塗地。在中國玩政治,必須要製造些個人崇拜,這是領導藝術。當然這隻是單方麵的稱呼,若是部下們主動和委員長稱兄道弟,那就太不懂事了,離倒黴也就不遠了。

方先覺的心情立刻舒暢起來,多日來所有的委屈和怨氣都煙消雲散。校長親自給自己打電話,麵子是給足了,雖然挨了幾句罵,可方先覺是這麼理解的,這分明是校長沒拿自己當外人,老師罵學生當然是天經地義,方先覺自從被免職後,等的就是校長這一句話,既然校長幫他找回了麵子,再當甩手掌櫃就不明智了。第10軍是他方先覺的,別人帶不了這個軍,方先覺決定馬上去軍部上任。

想到這裏,方先覺看了蔡繼剛一眼,而蔡繼剛也正用審視的目光望著他。四目相對,方先覺寬容地笑了,他和解地伸出手:“蔡督戰官,對不起,剛才我心情不好,發了火,你別生我氣。”

蔡繼剛也笑了,他握住方先覺的手說:“方軍長,我脾氣也不好,此事以後不再提了,這次守衡陽我們要一起共事,誰生誰死還不知道呢,吵什麼吵?我字雲鶴,以後你就叫我雲鶴吧。”

方先覺大笑起來:“雲鶴兄,我字子珊,你可以叫我子珊。不瞞你說,我的脾氣現在好多了,以前誰要是惹了我,我從來不吵架,出手就打。當年在黃埔,有個軍需官克扣學員的夥食費,我和幾個同學準備揍他,當時我還差一個月就拿到畢業證了,要是打架,肯定會把畢業證打丟了……”

“可你還是打了,最後還真把畢業證打沒了。”蔡繼剛微笑著說。

“沒錯,我和幾個同學把那小子暴打了一頓,最後處分決定下來了,我是領頭者,處分最重,被開除了學籍,其餘的同學是保留學籍,留校察看。後來我在同學的引薦下到第3師9團當了個少尉見習官,當時的團長是衛立煌,我一直幹到見習期滿後才當的中尉排長,而此時我的同班同學們大部分都當上了上尉連長。你看,脾氣不好就是耽誤前程。”

蔡繼剛站起身來:“子珊兄,時間緊迫,我們還是去前沿陣地看看吧。”

方先覺在傭人幫助下換上軍裝:“你放心吧,什麼事也誤不了,我雖然被免職了,可我們第10軍並沒有閑著,我的參謀長孫鳴玉一直在指揮部隊構築工事,這是件大事,馬虎不得,沒有堅固的工事,守衡陽就是一句空話。”

下午兩點,方先覺和蔡繼剛趕到設在衡陽市中央銀行的第10軍軍部。蔡繼剛觀察了一下中央銀行的建築,覺得這個地方選得不錯,他有個經驗,不管多麼破爛的城市,銀行的建築一定是這座城市最堅固的。

一個值班參謀正在看地圖,他猛然抬頭發現方先覺,立刻一臉驚喜地立正敬禮,隨後向各房間大喊:“都出來呀,老軍長回來啦!”

軍參謀長孫鳴玉、預10師師長葛先才一頭撞了出來,三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孫鳴玉眼裏閃著淚花說:“軍長,你受委屈了!”隨後第3師師長周慶祥、第190師師長容有略也紛紛上來和方先覺熱烈握手。

方先覺重任第10軍軍長的消息迅速傳開了,整個衡陽城裏的各師、團指揮所,兵營、戰地醫院、城郊外正在修築防禦工事的部隊都沸騰起來,陣地上的地堡、掩體、壕溝裏,到處傳來第10軍官兵們一陣陣歡呼聲:“老軍長回來啦!”

蔡繼剛冷眼看著方先覺和部下們在親熱交談,心裏覺得很寬慰。第10軍畢竟是久經戰陣、功勳卓著的部隊,看得出來,方先覺在第10軍享有極高的威望,部下們對這位軍長有種近乎崇拜的擁戴。這也是方先覺的個人魅力所在,是他率領第10軍在以往的戰役中創立了輝煌,方先覺有理由,也有資格感到驕傲。

善解人意的方先覺不會讓蔡繼剛感受冷落,他與部下們寒暄幾句後,馬上把蔡繼剛介紹給他們:“諸位,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軍委會派來的督戰官蔡繼剛少將,蔡督戰官的大名,鄙人早就如雷貫耳,大家認識一下,這次衡陽保衛戰,大家要同舟共濟,肝膽相照,共同完成委座交給我們第10軍的光榮任務。”

蔡繼剛依次和軍參謀長孫鳴玉、預10師師長葛先才、第3師師長周慶祥、第190師師長容有略等人握手,其中的葛先才和容有略是老熟人了,蔡繼剛以前就和他們有過交往。

容有略和蔡繼剛握手時,故意發力想攥疼他的手,蔡繼剛若無其事地運力相抗,兩人相持了一下,誰也沒占到便宜。

容有略親熱地說:“雲鶴兄,咱們兄弟又見麵了,你是軍委會派來的欽差,手握尚方寶劍,對我們第10軍而言,你就是我們的灶王爺,雲鶴兄的作用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對不對,弟兄們?”

眾人大笑。

蔡繼剛笑著向大家拱拱手:“建雄兄在拿我開心,讓大家見笑了,蔡某不是欽差,督戰官也不敢當,兄弟我隻有一點敢拍胸脯,那就是,必要時我蔡繼剛可以拿起槍,上陣地投入戰鬥,不會給第10軍丟臉就是。”

參謀長孫鳴玉很感動:“督戰官,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可以保證,等你拿起槍的時候,我們第10軍一定是打光了。”

在一邊的方先覺瞪起了眼:“打光了?這是什麼話?第10軍永遠不會打光!”

蔡繼剛覺得寒暄得差不多了,便提醒方先覺道:“方軍長,你們的作戰計劃應該是有了吧?現在各師的主官都在,我們是不是明確一下?”

方先覺看了看手表說:“好,現在我們開個軍事布防會議,開會之前,由軍委會督戰官蔡繼剛少將向大家傳達一下軍委會的命令。”

蔡繼剛站起來宣讀軍委會命令:

“著國民革命軍第10軍死守衡陽7到10天,作為本次會戰之戰略核心,吸引和拖住敵人於衡陽盆地四周,待外圍各軍集結到位後,對敵實施反包圍,內外結合,合力打破敵之包圍,將敵聚殲於衡陽城郊。此令,中華民國政府軍事委員會軍令部。”

宣讀完軍委會的命令,方先覺要求參謀長孫鳴玉宣布軍部的布防安排。蔡繼剛暗想,這個方先覺真是不簡單,被免職後他表麵上賦閑在家,整日吟詩作畫,實際上卻一直和軍部保持著密切聯係,從製訂作戰計劃,到各部隊的布防安排,以及防禦工事的構築,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一天也沒有耽誤。蔡繼剛暗暗後悔自己的不冷靜,方先覺果真是個天生的軍事主官,一切都顯得胸有成竹,和上司慪氣歸慪氣,實際上已經把戰前的準備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

孫鳴玉向各師主官講解著布防安排:“第190師負責湘江東岸的守備任務,完成衡陽機場以東以北固守的任務;第3師主力沿草橋、石鼓嘴、瓦子坪一線布防;預10師主力固守黃茶嶺、虎形巢、張家山、五桂嶺一線;軍屬炮兵部隊在雁峰寺、縣政府、蒸陽路、吉祥街等地構築炮兵陣地……布防情況基本如此,各位有什麼問題現在就可以提。”

蔡繼剛問:“孫參謀長,第10軍以打防禦戰而全國聞名,我想了解一下城郊野戰工事的構築,都有些什麼特點?”

孫鳴玉微微一笑答道:“陣地沿線如果從高空看,不是一條平滑的曲線,而是呈很大尺度的折線,很像是放大了的鋸齒狀。”

“為什麼要這麼挖?這不是更費人力嗎?”蔡繼剛繼續提問。

“確實多費不少人力,可是優點是加倍的,我們把輕重機槍火力點全部設置在鋸齒形的突出點上,當敵人的散兵線衝到鋸齒形的凹陷部時,我方的機槍火力可以全部側擊,構成嚴密交叉的火力網。”

“哦,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你們的工事正麵設計有些像歐洲中世紀的棱堡[1]

,利用有意設計的防禦工事和地形,把敵人引向最適合守軍發揮火力的地段。”

“的確如此,我們把凡屬麵向敵人的陣地前沿全部削成二至三米徒手不能攀登的斷崖絕壁,其背後設手榴彈投擲壕,寬度必須保證遠近投擲自如;陣地上挖1.5米深的交通壕,全陣地連接,依地形和火力需要,在交通壕背後挖出1.5米深的多個散兵坑與交通壕相連,士兵立起能投手榴彈,坐下能舒服地休息,坑口有遮陽避雨的油布或樹枝覆蓋……”

“我明白了……”蔡繼剛大為興奮地說,“敵人衝到斷壁前,隻能靠短梯或搭人梯攀登,遲滯了衝擊速度。這時兩側突出部的交叉火力會大量射殺敵人,敵人的退路也會被交叉火力所封鎖,這時進退不得的敵人就會被我軍用手榴彈組成的‘彈幕攻擊’所消滅,妙啊,真是絕對精妙的戰術!”

孫鳴玉看了一眼方先覺說:“這是我們方軍長在後兩次長沙保衛戰中總結出來的戰術。”

方先覺補充道:“我們的交通壕也有特點,每隔30米設一個厚重掩體,上麵蓋巨型木材並且加厚土層,當敵人炮火覆蓋陣地時,所有戰鬥人員均可以進入掩體躲避。還有一點,我們的實戰經驗表明,所有的火力點都是招致敵人火力攻擊的重點,輕重機槍射手的生存至關重要。我們的火力點全部修築成厚重地堡,而且絕對禁止有向正前方直射的射擊孔,以避開敵人火炮的直瞄射擊;需要正麵直射時由輕機槍射手臨時移動補充射位。”

蔡繼剛問:“為什麼不用水泥材料構築掩體?”

孫鳴玉回答:“以我們的經驗看,水泥最好不用,一來養護時間長,來不及固化;二來炸壞了又不好修,不像土木掩體炸塌了,把木料抽出來搭上再覆蓋土層就修好了,這樣又快又省力。”

蔡繼剛真心地恭維了一句:“再沒有比實戰經驗更寶貴的了,第10軍果然名不虛傳!”

方先覺指著一張工事構圖說:“我們給預備隊官兵在陣地後的山腳下,每人挖一個曲尺形單兵掩體,這樣可抵禦敵人遠程炮火的殺傷。我們的戰場原則是:保存自己和消滅敵人同等重要,不存在誰輕誰重的問題。”

方先覺停頓了一下,轉向軍官們繼續說:“關於構築工事所需要的材料,比如巨型木材、兩爪釘等,軍部已和地方政府、地方商會接洽,火車站的倉庫貨棧裏有的是木材,地方政府表示,要多少有多少。至於兩爪鐵釘,商會已動員全市鐵匠鋪連夜打造,所需費用全部由商會承擔。諸位,構築工事和挖掘防坦克壕土方量巨大,現在天氣又炎熱,官兵們非常辛苦。我們各級軍官要反複向每個士兵講明白,不要怕苦,不要怕熱,現在多流汗,戰時就能少流血,在工事的堅固程度上絕對馬虎不得,糊弄工事就是糊弄自己。”

方先覺向軍官們交代完事項,便坐上車去市政府會談了。幾個師長也都散去,各自回部隊傳達任務。

孫鳴玉攔住蔡繼剛:“督戰官,剛才當著軍長的麵,我沒好意思問你,我們第10軍的布防有什麼不足的地方?”

蔡繼剛很客氣地回答:“第10軍防禦工事的設計,非常有特點,已經讓我大開眼界了,哪還有什麼不足?”

孫鳴玉不以為然:“你受過西方軍事教育,見多識廣,什麼樣的部隊、什麼樣的打法沒見過?不像我們這些人,都是黃埔出來的土包子,你老兄千萬不要客氣,直言無妨。”

蔡繼剛見孫鳴玉一臉誠懇期待的表情,也就直說了:“孫參謀長,你們打的是城市防禦戰,按道理應該拒敵於城外,敵人攻不進來當然最好,可敵人一旦攻進市區,就不可避免地要進行巷戰了。我剛才穿過市區時,看見街道、小巷、牆壁拐角等處都沒有構築巷戰的工事係統和火力支撐點。我認為,如果利用城市地形建立防禦工事目前有困難,我們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在各級指揮部、軍火庫、火炮陣地等有軍事價值的地點構築防禦工事,有重點地部署兵力火力。”

孫鳴玉望著市區地圖沉思道:“督戰官,你認為一定會發生巷戰嗎?”

蔡繼剛點點頭,肯定地說:“敵人的兵力火力太強,我們很難在外圍陣地上長時間阻攔他們,到了最後階段,隻能進行巷戰作困獸之鬥了。孫參謀長,我認為巷戰一定會發生,我們要早作準備。”

孫鳴玉不住地點頭:“講得好,我們確實忽略了這一點,我會馬上著手準備。”

蔡繼剛索性一吐為快:“城市巷戰有其特點,雖然受地形限製,不便於發揮火力,但我們必須堅持火力優先,先火力後兵力,能使用火力,則不使用兵力。在不便於火力控製的敵必經之地,要設置地雷等爆炸性障礙物和非爆炸性障礙物,其目的是迫敵徒步行動,遲滯敵人的攻擊速度。然後我軍則利用熟悉地形的有利條件,占領房屋門窗、樓頂地下,用冷槍冷炮的狙擊戰術阻敵前進。總之一句話,要用多種手段結合的方式,大量殺傷敵人有生力量。我們在巷戰中多堅持一小時,勝算的機會就大一分,也許到時候戰場形勢會大大改觀。”

孫鳴玉感激地說:“現在城裏市民的疏散工作還沒完成,修築街道的防禦工事確實有困難。等疏散工作結束,我會提醒軍長作補救工作的,謝謝督戰官的建議。”

“孫參謀長,你們守城的兵力到底有多少?我非常關心這個問題。”蔡繼剛問道。

孫鳴玉有些遲疑地答道:“一言難盡,我們軍在常德會戰後名義上得到整補,實際上有整無補,兵員嚴重不足,全軍隻有七個團,暫54師是粵係部隊,是軍長強留下來守機場的,實際上暫54師在城內的兵力隻有一個營,根本指望不上。我昨天仔細計算了兵力,情況不容樂觀,衡陽守軍的總兵力才17500餘人。”

蔡繼剛心裏猛地一沉,他沒想到身為主力的第10軍還不到兩萬人,而敵人的首輪攻擊部隊就是齊裝滿員的兩個甲種師團。蔡繼剛知道,日軍的一號作戰開始之前,日本大本營將原先在中國戰區的乙種師團與丙種師團,全部調升為甲種師團,一個滿員的甲種師團再加上特種作戰單位,其作戰兵力達到32000人。

蔡繼剛仰天長歎:“糟糕,簡直太糟糕了,我軍就這麼一點兵力,防禦圈又推得如此之遠,這下兵力就更顯單薄了。”

“誰說不是呢?就是這點米,又要做這麼大一鍋飯,飯隻好做得稀一點。”孫鳴玉無可奈何地說。

[1]

棱堡是古代歐洲堡壘的一種,其實質就是把城塞從一個凸多邊形變成一個凹多邊形,這樣的改進,使得無論進攻城堡的任何一點,都會使攻擊方暴露在超過一個(通常是2~3個)的棱堡麵下,防守方可以使用交叉火力進行多重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