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3)

此時在陣地突出部的地堡裏,鐵柱的輕機槍大顯威力,他短點射和掃射交替使用,機槍“噠噠”吼叫著,子彈追著敵人打,日軍的散兵線被打得七零八落,坡下的開闊地上躺滿了日軍屍體。

張寶旺是個有豐富射擊經驗的老兵,他驚訝地發現,鐵柱射擊的彈著點散布麵很小,這通常是射擊老手所為,而鐵柱從第一次摸槍到現在也不過三個月時間,能把機槍打到這種程度,隻能說這是個天生的機槍手。張寶旺知道,在戰鬥中操作機槍比操作步槍難度要大,優秀的輕機槍射手在進行連續射擊時,能夠有效地控製槍口的跳動,彈著點的散布麵越小,越能證明射手的射擊技術。

日他娘的,真怪了,這孩子的射擊能力仿佛是從娘胎裏帶來的。

從24日傍晚到25日上午,日軍鬆山支隊對五馬歸槽陣地連續猛攻了三次,都被擊退。

上午11點,天氣越來越炎熱,驕陽似火,士兵們的軍裝都被汗水濕透了。開闊地上橫七豎八的日軍屍體在烈日的暴曬下,顏色開始發黑,屍體漸漸膨脹,一種難聞的氣味在陣地上彌漫。

湖南是典型的亞熱帶氣候,一年四季分明,冬冷夏熱。而衡陽盆地更是如此,冬天凜冽的北風沿湘江河穀長驅直入,最冷的日子裏,可謂寒徹骨髓;夏天則由於南嶺高大的山峰擋住了東南涼爽的海風,致使漫長的夏季積溫因盆地結構散發不出去,因此,衡陽的酷夏奇熱無比。在這種糟糕的氣候下,人類從事任何活動都不會感到舒適,更何況是處於戰爭狀態下,攻守雙方都很遭罪。

1營的傷亡不大,張寶旺的8班是零傷亡,除了麻老五,全班士兵都擊斃了不少敵人。

鐵柱狠狠地踹了麻老五一腳,罵道:“你個狗日的是不是成心往天上打?”

麻老五笑嘻嘻地回答:“咋會嘞,俺數著呢,俺打死了一百多個……”

“放你娘的屁!我看你狗日的欠揍!”鐵柱罵罵咧咧要揍麻老五。

張寶旺連忙製止:“鐵柱,你幹什麼?不許欺負人!”

孫新倉說:“麻老五,你為啥老打不中?俺早看出來了,你連目標都不找,裝上子彈就開槍,子彈打到哪兒你根本不管,照這麼打下去,你這輩子也打不著一個鬼子。”

李長順建議:“麻老五,你別打槍了,還是省點子彈吧,扔手榴彈你總會吧?鬼子到了坡下,你就用手榴彈往下砸,別忘了拉弦就中。”

麻老五很聽話地扔下步槍,拿起一顆手榴彈“嗖”地扔出戰壕外……

“嗨!你狗日的,怎麼還是忘了拉弦?”滿堂罵了起來。

誰知話音沒落,猛聽見外麵一聲慘叫,張寶旺驚得一下子躥了起來,他大吼一聲:“弟兄們抄家夥,鬼子上來啦!”

陣地前沿的觀察哨是個沒有戰鬥經驗的新兵,他被烈日曬得暈頭轉向,實在受不了了,就縮回到戰壕背陰處,忘了自己的責任。這時一個大隊的日軍士兵不聲不響地摸了上來。虧得麻老五來了這麼一手,他扔出去的手榴彈不偏不斜正好砸在一個日軍少尉的臉上,雖然沒爆炸,但這鐵疙瘩的分量也足以讓日軍少尉慘叫起來。目標一暴露,準備偷襲的幾百個日本兵便不再沉默,他們爆發出一片令人心悸的號叫,向戰壕衝來……

鐵柱第一個跳起來,一頭撞進地堡,抄起機槍狠狠地扣動了扳機。機槍狂叫著吐出長長的火舌,衝在前麵的十幾個日軍士兵立刻被掃倒,後麵的敵人毫不遲疑,他們敏捷地躍過屍體繼續猛衝,離陣地隻有二三十米了。

張寶旺一把抓起兩顆手榴彈,用牙齒扯出導火索,揮臂投出去。隨著兩聲爆炸,五六個日軍士兵被炸倒……

張寶旺高喊:“全班跟我投彈,快!”

這時全班的弟兄都扔下步槍,紛紛投出了手榴彈。隨著持續不斷的爆炸聲,已經衝到戰壕前的幾十個日軍士兵被炸得支離破碎,強烈的衝擊波將血淋淋的殘肢肉塊拋進戰壕……

一兩分鍾內,8班士兵投出了一百多顆手榴彈,連麻老五都學會拉弦投彈了。這家夥雖然腦子出了問題,但出手還是很利索,他背靠著戰壕的反斜麵,不停地把手榴彈躍過頭頂向背後輕鬆甩去,投出的距離在五六米之間,這種偷懶的投彈法恰恰在這時發揮了作用,因為日軍的散兵線已經接近戰壕了,正好落進麻老五的彈幕裏……

張寶旺大喜,他一邊投彈一邊大叫:“麻老五,好樣的,我要給你請功!”

麻老五一聽,立刻停止了投彈,猛地起身立正,向張寶旺敬禮:“謝長官栽培!”

張寶旺大驚,一個魚躍將麻老五撲倒,嘴裏罵了起來:“你他媽找死啊?”

2連連長紀長貴拎著一杆中正式步槍匆匆跑過來喊道:“8班,停止投彈!8班長,你他媽的怎麼指揮的?敵人都退下去了。”

8班弟兄們這才齊齊地把腦袋探出戰壕,隻見戰壕外到處是敵人血肉模糊的屍體,敵人早已退下去了。

紀連長在麻老五的光頭上拍了一下,滿意地說:“嗯,你們8班幹得不錯,尤其是麻老五,這小子別看有點傻,居然還知道把手榴彈往近裏甩。我在遠處看得真真的,別人投彈使勁太大,都投到敵人後麵去了,要不是麻老五,至少有二十多個鬼子會跳進戰壕,結果全讓麻老五給消滅啦!”

張寶旺在麻老五的光頭上撣了撣土說:“連長,我正誇他呢,這小子蹭地就站起來敬禮,差點讓鬼子打爆了腦袋。麻老五,你小子不是傻麼?怎麼一聽說要給你請功就不傻啦?”

鐵柱在一旁敲邊鼓:“裝傻唄,前兩天發軍餉,這狗日的拿到錢就往褲襠裏塞,俺一看,鬧半天這小子在裏麵褲衩上縫了個兜,錢都藏在雞巴那兒,你說他是真傻還是假傻?”

弟兄們都哄笑起來,有兩個新兵嚷嚷著要扒麻老五的褲子驗證一下,麻老五立刻警惕地看著大家,雙手緊緊捂住褲腰帶,生怕大家真扒他褲子。

弟兄們都笑得前仰後合,紀連長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紀長貴揮了揮手,大家安靜下來,他總結道:“嗯,你們8班打得不錯,本連長特此提出表揚!弟兄們,咱第10軍有個戰鬥條令叫‘三不打’,什麼叫‘三不打’?就是對敵人看不見不打,不瞄準不打,打不死不打。我希望弟兄們能記住這個條令!”

張寶旺代表全班說:“明白,連長。”

這時團長賀光耀來到前沿巡視,他老遠就喊:“2連長,這一段是哪個班防守?”

紀連長敬禮道:“報告團長,是2連8班,請指示!”

賀團長走過來,看著8班的弟兄們,好像在尋找什麼:“剛才我在望遠鏡裏看見,你們好像有個好射手,槍法不賴,是誰呀?給我站到前邊來!”

紀連長莫名其妙地看著張寶旺:“8班長,你們班誰是好射手,我怎麼不知道?”

張寶旺這才想起來:“噢,團長,你看見的可能是孫新倉,新倉,快過來!團長要見你!”

孫新倉怯生生站起來,向賀團長敬禮:“團長,你是說俺嗎?”

賀團長上下打量著孫新倉:“好像是你,你槍打得怎麼這麼準?”

張寶旺說:“團長,孫新倉家是獵戶,他從小就會使火槍。”

“哦,我說呢,會使火槍就會使步槍,我看得很清楚,這個新兵簡直是彈無虛發。當然了,五六十米的距離命中率高不算什麼,但他的射擊手法很嫻熟老到,裝彈退殼的速度很快,抬槍就有,根本不用瞄準,是個當神槍手的料。”賀團長興奮地說。

孫新倉囁嚅道:“原先使火槍打的是鐵砂,打出去就是一片,有個野兔野鴨子啥的,挨上一粒鐵砂就完蛋,不用太瞄準。使步槍可不一樣,一槍就是一槍,偏一點也不行,俺剛剛有點習慣。”

賀團長說:“習慣了就好,使什麼家夥不重要,重要的是射擊感覺,感覺對了,離神槍手就不遠了。2連長,這個兵可是個寶貝,你得給我好好保護起來,要是咱570團有100個這樣的兵,那可就樂死我啦!”

紀連長一挺胸道:“是!團長,我把他調到連部,跟著我。”

孫新倉一聽說要把自己調離8班,立刻膽子大起來:“團長,俺不走,俺就在8班,哪兒也不去!”

賀團長回過頭來饒有興趣地問:“為什麼?”

“俺要和班長,和弟兄們在一起,俺……俺在8班心裏踏實……”

賀團長笑了:“8班長,你兵帶得不錯嘛,有了好去處都不願意離開8班,好啊!那就讓他跟著你,我同意!”

“是!團長。”

賀團長對在場的士兵們告誡說:“弟兄們,剛才大家打得不錯,但千萬不要輕敵,剛才的一仗太小意思,鬼子的飛機還沒出動,炮火也沒有展開,估計是炮兵還沒有跟上。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惡仗還在後麵,大家要有心理準備……”

賀團長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陣怪異的呼嘯聲,賀團長臉色驟變,大吼一聲:“全體臥倒……”

一排大口徑炮彈呼嘯著落下來,隨著一連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整個陣地被硝煙烈火所籠罩……日軍的重炮群已經在湘江東北岸就位,開始了對五馬歸槽陣地的火力覆蓋,幾架日軍飛機也俯衝掠過陣地進行投彈掃射。

這時設在楓樹山的國軍炮群也開了火,一排排炮彈劃出暗紅色彈道軌跡,越過湘江,在東北岸日軍陣地上頻頻爆炸,中美聯合空軍的戰鬥機也多次飛臨,反複向日軍陣地俯衝掃射,雙方的戰鬥機在湘江上空展開格鬥……

這一輪炮擊,8班可沒那麼幸運了,第一排炮彈落地,就把三個新兵變成了一團血霧,連屍體都沒找到,隻有一隻穿著草鞋的殘腳狠狠地砸在麻老五的後背上。麻老五一點也不害怕,他仔細比較了一下,覺得這隻腳上的草鞋比自己的草鞋還要新一些,於是就作了一下交換,還把左腳換下來的舊草鞋給那隻血淋淋的殘腳穿上。

滿堂心想,麻老五這小子看來是真傻了,他玩著那隻血淋淋的殘腳居然麵不改色,一般人可沒這種定力。

日軍的炮火開始向後延伸,張寶旺立刻端槍撲到戰壕邊高喊道:“弟兄們,鬼子上來啦!打呀!”

地堡裏,鐵柱的機槍又狂叫起來,滿堂等人瘋狂地投彈……戰鬥進入白熱化。

日軍鬆山支隊也進入瘋狂狀態,他們完全不顧傷亡,數百人展開多層散兵線鋪天蓋地衝上來。

危急時刻,賀光耀團長親自上陣率領突擊隊實施反突擊,雙方的步兵攪在一起,展開白刃戰……混戰中,賀團長的腹部被子彈洞穿,腸子流出體外,他咬著牙把腸子塞回腹腔,用左手捂住傷口,右手持左輪手槍連連射擊,連續打倒幾個日本兵,直到左輪手槍的彈巢被打空才倒下。衛士們拚死搶回賀團長,緊急送往後方醫院,由副團長接替了指揮權。

570團大部分是新兵,白刃戰的慘烈加上賀團長的重傷引起了新兵們的恐懼,而新兵們的驚慌失措反過來又加劇了部隊的傷亡。

570團真的頂不住了,25日下午,副團長命令全團各連交替掩護,後撤至蓮花塘、馮家坪第二線陣地。

五馬歸槽陣地終於被放棄,至此,衡陽已經喪失了外圍陣地。

五馬歸槽陣地失守的消息傳到第10軍指揮部,方先覺、孫鳴玉和蔡繼剛立刻感到事態的嚴重,大家的眼睛都緊盯著沙盤上的湘江大鐵橋。誰都清楚,衡陽外圍陣地一旦喪失,日軍下一步就會奪取這座鐵橋,作為守軍一方,失去了鐵橋,也就失去了湘江這道天然屏障,日軍的坦克部隊即可通過鐵橋向市區長驅直入。因此,這座鐵橋一定要炸掉,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關於湘桂鐵路衡陽湘江大橋,軍委會早就有過指示:必要時予以徹底炸毀。長沙失守後,第九戰區長官部也發出過命令:著第10軍相機炸毀湘桂路衡陽湘江大橋。

這就是說,炸不炸鐵橋,何時炸鐵橋,這個決定權掌握在駐守衡陽的最高軍事長官方先覺手裏。

方先覺早已為炸橋作了充分準備,在他的命令下,第10軍工兵營在前兩日已經會同橋梁專家將大量TNT炸藥放置在橋梁鋼架的結構點上,引爆電線也安裝完畢,隻等炸橋命令了。

在研究湘江大鐵橋的炸橋步驟時,湘桂鐵路衡陽西站站長的眼圈都紅了,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1944年之前,衡陽雖然有粵漢、湘桂兩條鐵路交叉樞紐之稱,但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鐵路樞紐,因為兩條鐵路之間隔著一條湘江,並沒有相接。所以,衡陽才有一東一西兩個火車站隔江相望,江東車站屬於粵漢鐵路局,江西車站則屬於湘桂鐵路局。客貨列車運輸交接要換乘汽車坐輪渡過湘江,這裏成了交通瓶頸,非常不便。1940年,戰事正緊張,英美等國還沒有參戰,東方戰場上隻有中國在獨撐危局,而當時正值國民政府內外交困之際,修建湘桂鐵路衡陽大鐵橋的決定就是那個時候作出的。

修建這座鐵橋耗費了三年時間,也耗費了無數財力和人力,尤其是在建橋時還經常遭到日軍飛機的空襲,曆經了千辛萬苦才於1944年4月20日鐵路公路全部通車。

通車那天,衡陽市區高官雲集,萬人空巷,人們敲鑼打鼓,鞭炮齊鳴……這僅僅是兩個月之前的事,誰能想到,一座耗資巨大、修建了整整三年的大橋,僅僅使用了兩個月零兩天,就要自己親手炸掉,這的確是件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方先覺去視察部隊還沒有回來,孫鳴玉和蔡繼剛會同工兵營營長陸伯皋中校、副營長宋魁賢少校以及湘桂鐵路局衡陽西站的工作人員們商量著炸橋事宜。

蔡繼剛用鉛筆敲打著沙盤上湘江大橋的橋墩問道:“陸營長,橋墩部分安放炸藥了嗎?”

陸營長回答:“隻安放一部分,因為水下部分爆破十分複雜,還要報請美軍蛙人部隊協助,所以沒有實施。蔡長官,我有個建議,不知能不能……”

蔡繼剛抬起頭來盯著陸營長說:“說嘛,你是專業人員,你的建議比任何人都重要。”

陸營長指著沙盤上的橋墩說:“我想把炸橋方案修改一下,隻炸橋梁部分而保留橋墩,這樣便於戰後重建大橋。按規律,修建大橋最費錢費力的是橋墩的水下部分,如果我們保留了橋墩,將來修複會容易些,也會節省很多資金,畢竟我們是窮國啊。”

蔡繼剛稱讚道:“嗯,這倒是個好主意,可問題是,保留了橋墩,我們將來修複容易,敵人修複也容易呀。當然,我們的炮火和空中打擊可以阻止敵人利用橋墩架橋,不至於重蹈黃河鐵橋的覆轍……”

蔡繼剛的心裏話沒有說出來,炮火和空中打擊是可以阻止敵人架橋,但前提必須是衡陽還在我們手裏,如果沒有守住衡陽呢?敵人就有可能修複鐵橋。蔡繼剛同意陸營長的建議,是因為他深知橋墩水下爆破的難度,時間這麼緊,僅靠工兵營的技術力量是很難徹底炸毀橋墩的。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也隻好采納陸營長的建議了。

這時,方先覺視察完部隊回到指揮部,孫鳴玉迎上去問:“軍座,現在一切準備就緒,何時炸橋,隻等你的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