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3 / 3)

方先覺仰天長歎:“唉!真舍不得啊,這不是一座一般的橋梁,它是我國東西南北十字交通連接點上關鍵性的一座橋,是我們的咽喉所在,下不去手啊……”

蔡繼剛站起來,果斷地說:“子珊兄,不能再猶豫了,橫山勇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這座橋的重要性。如果換位思考,你是橫山勇,子珊兄,你會怎麼樣?”

方先覺脫口而出:“派出精幹突擊隊,化裝混入難民中間,伺機奪取大橋。”

“對呀,我們的思路都差不多,橫山勇難道就不會想到這一點?也許此時這支突擊隊已經接近大橋了,我們一分鍾都不能耽誤,立刻炸橋!”蔡繼剛有些焦慮地提醒道。

孫鳴玉也表示讚同:“軍座,夜長夢多,日軍會千方百計使用各種方式奪取大橋,是時候了,請下令炸橋吧!”

方先覺下了決心:“陸營長,大橋兩端立刻戒嚴,半小時後起爆,去執行吧!”

陸營長立正敬禮:“是,馬上執行!”

炸橋的命令下達後,湘江西岸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安靜下來,衡陽城外的幾千名修工事的國軍士兵紛紛放下手裏的工具。

正在馮家坪陣地上構築工事的8班士兵們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張寶旺帶著滿堂、鐵柱、李長順、孫新倉等人站在一個高土崗上,向湘江大橋眺望。目力所極處,午後的陽光為湘江大橋勾勒出金黃色的輪廓,在江麵蒸騰的水霧中時隱時現。江麵很寂靜,往日百舸爭流、千帆競發的繁忙景象已完全消失,隻見浩浩蕩蕩的江水,無語向北流去。

這時湘江西岸上的數萬衡陽軍民,人人神色冷峻,屏住了呼吸,數萬雙眼睛都死死盯著兩個多月來為他們提供無數方便的這條鋼鐵大橋……

陸營長一手拿電話,一手握住起爆器的按鈕把手,電話裏傳來方先覺的命令:“陸營長,我是方先覺,現在我正式命令:炸橋!”

陸營長果斷按下了起爆器的把手,空氣和時間仿佛凝固了半秒鍾,近千個炸點分兩批起爆,隨著一陣巨響,大地強烈震動,大橋瞬間被騰起的黃色濃煙籠罩,無數團巨大的火焰夾雜著燒紅的鋼鐵碎塊、支離破碎的混凝土塊騰空而起,煙柱達到上百米高空,大橋巨大的鋼鐵構架被炸成數千個殘片慢慢地翻滾著砸向水麵,濺起幾十米高的水柱,隨即消失在滔滔的江水中……

人們驚呆了,半晌,軍人們麵向湘江默默地脫帽敬禮,無數百姓難掩哀傷,麵對湘江東岸發出巨大的悲鳴聲……人們的心裏充滿著悲愴,這是三湘子弟們向著江東淪陷的故鄉,向著承受苦難的同胞們,同時也為自己還能否活著再次踏上東岸的土地,從靈魂深處發出的訣別!

蔡繼剛站在江邊目睹這一切,他默默地轉回身,穿過痛哭的人群,步履沉重地走回城去。

大敵當前,軍人此時不相信眼淚!

五馬歸槽陣地失守後,日軍鬆山支隊若想拿下衡陽機場,前麵還有灣塘和馮家衝兩道薄弱的防線。急於奪取衡陽機場的日軍指揮官又增派田部久次郎中佐率領的獨立步兵第116大隊支援傷亡慘重的鬆山支隊,企圖以兵力優勢壓倒中國守軍,迅速奪取機場。

灣塘陣地的守軍是6月24日午夜才匆匆渡江而來的190師569團的3營,這個營也是個不滿員的單位,兵力本來就少,就算是全營上去守陣地,兵力分配也是捉襟見肘,偏偏3營營長黃鍾少校還舍不得使用全部兵力,隻把一個不足百人的8連派上陣地,並且在附近的八隻嶺製高點上安排了三個哨兵負責警戒。黃營長有自己的打算,他希望手頭保留一支預備隊,一旦八隻嶺上的哨兵發現日軍進攻,會立即報警,那麼山下的部隊會立即上山增援。

但是黃營長的計劃並不嚴密,他疏忽了來自耒水河方向的威脅,沒有在這個方向安排警戒。

6月25日午夜,日軍突擊隊從耒水河方向摸上了八隻嶺,輕鬆地幹掉了警戒哨。隨後大隊日軍士兵發起攻擊,輕易就突破了灣塘陣地,守軍8連士兵大部分陣亡,少數人突圍。

日軍鬆山支隊得手後沒有停頓,繼續向前突擊,直撲馮家衝陣地。

馮家衝陣地守軍的兵力更為薄弱,第190師568團本是個空架子,隻有一些負責訓練新兵的軍官,開戰前才匆匆補充了一部分新兵,戰鬥力極弱。因此,戰鬥打響後不到一個小時,馮家衝陣地就失守了。

至此,衡陽機場完全暴露在日軍的兵鋒之前。

衡陽機場的守軍是暫編54師的兩個營,這兩個營更無心戀戰,五馬歸槽陣地失守後,他們就已經開始撤退了。至於衡陽機場的重要性以及一旦失守所產生的嚴重後果,守軍的指揮官似乎懶得去想。

暫編54師是粵係部隊,是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嶽的嫡係。這支部隊在戰前才被指定為配屬第10軍作戰,暫時劃歸方先覺指揮,但不知是何原因,到達衡陽的卻隻有一個團。

至於機場守軍為什麼未經交火就撤退,暫編54師師長饒少偉少將也有自己的解釋。他認為:自己的任務是警衛機場,而按照預定計劃,衡陽外圍作戰結束後,機場可以隨即放棄,那麼此次作戰任務就算完成了,應該撤離衡陽戰場。至於如何守衛衡陽市區,對不起,這不關暫編54師的事,饒少偉少將隻對薛長官負責,其餘的事他犯不上操心。

五馬歸槽陣地失守後,饒少偉立刻命令屬下團長陳朝章上校率領守衛機場的1、2營向南撤往馮家衝,然後相機渡河,一路退到耒陽,脫離衡陽戰場。但一想到方先覺那張易動怒的圓臉,饒少偉不禁躊躇起來。身為守城部隊的高級將領,饒少偉當然清楚衡陽守軍麵臨的困境,兵力不足是最主要的問題,此時增添一人一槍也是好的。若是方先覺知道自己這個團已經撤離了衡陽戰場,還不知要發多大的火,這樣的確不太好交代。況且暫編54師至少在名義上是被指定為配屬第10軍作戰,歸方先覺指揮,這樣一來,有臨陣脫逃之嫌,將來統帥部怪罪下來,也會有很大麻煩。

饒少偉思來想去,最後決定擔任機場守衛的兩個營脫離衡陽戰場,自己率3營留下繼續戰鬥。方先覺若是怪罪下來,饒少偉也有話等著,老子一個少將師長留下來陪你守城,你還要怎樣?

6月26日拂曉,兵力得到加強的鬆山支隊終於抵達衡陽機場的南端。而機場內負責守備的中國守軍已經大部分撤離,隻有機場北端留有一些掩護撤退的小部隊。

日軍鬆山支隊擔任前鋒的鬆島中隊雖然已疲憊不堪,但凶悍之風猶在,他們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向機場發起攻擊,一個衝鋒就將守軍少量掩護部隊擊退,幹脆利索地搶占了機場。

衡陽機場失守的消息傳來,第10軍指揮部裏一片嘩然,軍長方先覺被氣得狠狠地砸碎了手中的茶杯。

隻有蔡繼剛還保持著冷靜,因為這個結果他一點也不感到奇怪,早已在意料之中。別說這兩個營的守軍沒有抵抗,就是抵抗了又如何?從戰場態勢上看,如果日軍對衡陽機場誌在必得,即使派兩個團守衛機場也無濟於事。橫山勇自開戰起就牢牢掌握著戰略主動權,兵鋒所指,無堅不摧。而中國軍隊內部卻矛盾重重,軍令難以統一和執行,各部隊都以保存實力為第一原則,有時眼瞧著友鄰部隊被殲也無動於衷,但爭起功來卻個個奮勇當先。如此打仗,焉有不敗之理?

蔡繼剛勸慰道:“子珊兄息怒,現在恐怕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們是不是還有機會做一些補救的事?”

方先覺冷靜下來:“機場都丟了,還怎麼補救?隻能收縮兵力,守住現有的陣地罷了。”

蔡繼剛猛地想起一件事:“子珊兄,守軍撤離時,對機場設施是否進行了破壞?”

方先覺的心猛地一沉,脫口而出:“糟了,沒有這個計劃,此時機場應該是完好的。”

蔡繼剛一拳砸在桌子上:“子珊兄,我們一刻也不能耽誤,馬上組織兵力奪回機場,然後毀掉機場設施,此機場我們用不成,也不能讓日本人利用,否則日軍飛機的作戰半徑要向南延伸上千公裏,廣西、貴州都會處在他們的攻擊範圍下,此事非同小可。”

方先覺站起來,走到地圖前仔細看著,他眉頭緊鎖,滿臉怒氣,用手指比了一下地圖上各戰略要點的距離,久久沒有吭聲。

參謀長孫鳴玉走近方先覺,耳語般小聲道:“軍座,督戰官說得對,製訂作戰計劃時,誰也沒想到機場會失守,所以也沒有製訂破壞計劃。問題是,如果日軍利用衡陽機場做前進基地,大後方遭到轟炸,軍委會一定會怪罪我們,因為破壞失守的機場,以防敵人利用,這應該是基本常識啊。”

方先覺又何嚐不想奪回機場?隻因為他手頭掌握的兵力不多,現有的部隊一個蘿卜一個坑,哪有多餘的兵力?況且這又是一場進攻戰,傷亡不會小,手裏這14000多人損失一個少一個,真是有些玩不起。

但是失守的機場必須破壞,否則後果會非常嚴重。

方先覺終於下了決心:“參謀長,傳我命令!趁敵立足未穩,命令第190師容有略師長率部奪回機場,並實施徹底破壞!”

命令傳達到190師指揮部,容有略師長深知此舉的重要,他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親自上陣,指揮第569團,向衡陽機場實施逆襲。

又是一場惡戰,569團在死命令下,不顧傷亡地展開決死攻擊……

日軍雖然占領了機場,卻由於對地形尚未熟悉,也沒有想到中國軍隊會這麼快實施反攻,因此有些措手不及。569團2營一個衝鋒占據了大半個機場,戰鬥在機場指揮塔台附近展開。

日軍的野戰部隊畢竟訓練有素,他們很快就組織起有效抵抗,由指揮塔台上和地麵工事中的輕重機槍組成的交叉火力,給569團2營的攻擊部隊造成了極大的傷亡。戰鬥整整進行了5個小時,機場的水泥跑道上躺滿了國軍士兵的屍體……

在師長容有略的嚴令督促下,第569團團長梁子超中校拚了老命,他端著輕機槍親自率突擊隊衝鋒,受此鼓舞,2營的弟兄們士氣大振,前仆後繼,終於奪取了機場指揮塔台。

第190師569團以傷亡二百餘人的代價,終於將日軍守備部隊全部驅逐出機場。

容有略久經戰陣,他完全知道僅憑手頭這點部隊難以守住機場,日軍很快就會反撲。當務之急是馬上對機場進行破壞,否則就來不及了。於是569團全體動手,在工兵的指導下,迅速炸毀機場的所有設施,並且在機場跑道上每隔10米就挖一個深50厘米的坑,埋上一公斤炸藥。一切就緒後,容有略親自按下引爆雷管的電鈕,機場上響起一連串沉悶的爆炸聲,煙塵衝天而起,整個機場跑道被炸得百孔千瘡,地基也被震鬆,高45米的塔台緩緩倒下,掀起一團巨大的白色霧團。

日軍在短時間內對衡陽機場是無法修複使用了。

日軍鬆山支隊指揮官得知機場得而複失,便立即組織兵力反擊。26日傍晚時分,一千多名日軍步兵分數路衝進機場,將國軍第569團輕而易舉地攆出了機場。

至此,在衡陽外圍戰線上,國軍已經無力發動反擊,為保存戰力,方先覺下令湘江東岸部隊全部撤回衡陽西岸主城區。

衡陽機場失守的消息傳到重慶,立刻引起軒然大波。先是中美聯合空軍司令官陳納德將軍大發雷霆,作為中國戰區的空軍參謀長,他比任何人都重視這個機場,衡陽機場的失守就像砍斷了陳納德的一條手臂,使這位將軍心疼得幾天吃不下飯。

蔣介石和史迪威中將的矛盾更加尖銳化,史迪威毫不客氣地指責國民政府腐敗不堪,統帥蔣介石軍事指揮失當,中國軍隊不堪一擊,甚至秘密建議羅斯福總統棄蔣而扶持其他軍界巨頭取而代之。

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性質就開始變化了。史迪威不過是區區一個陸軍中將,在美國軍界也算不上什麼重量級人物,這回他玩得有點大,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蔣介石是中國的國家元首,是中國戰區的總司令;而史迪威隻是中國戰區的參謀長,是蔣介石的下級,是協助他工作的。如今參謀長似乎要騎到總司令的脖子上,甚至要顛覆一個國家的政權,這可就觸到底線了,是蔣介石無論如何不能容忍的。

陳納德也很不喜歡史迪威,兩人之間毫無私交,但這並不妨礙他對史迪威的長處和短處作出最恰如其分的評價:“史迪威的中國使命無疑是把難度最大的外交工作放到了一位戰時職業軍人的肩上……他是一名陸軍戰士,性格粗獷,勇猛無比,在敵人的炮火下指揮軍隊作戰,他有如閑庭信步……”這是陳納德對史迪威長處的誇獎,但他在最後說了句最關鍵的話:“我與史迪威的全部交往讓我相信,他總是把自己完全看成是一名陸軍軍人,而根本不明白他作為外交官的基本職責,他也沒有那份耐心去弄明白這一切。”

就是史迪威的好友、美軍總參謀長喬治·馬歇爾將軍也承認:“酸醋喬”是他自己最大的敵人。由於他毫不掩飾他對中國人,還有英國人“無所作為”態度的蔑視,毒化了他與他們的關係……

智者說:性格即命運。作為外交官,史迪威的性格是難以成就大事的。幾個月以後,史迪威中將被召回國內,結束了他作為中國戰區參謀長的使命。

貴為一國之首的蔣介石連續遭到史迪威的批評,心情自然很惡劣。仗打得不好他承認,但這能怨蔣介石嗎?這裏麵的原因太複雜了,說上三天也說不完。蔣介石不想解釋,他的美英盟友們也不想聽他解釋。蔣介石心裏明白得很,解釋一萬句也不如實實在在打個勝仗有用,所以他寄希望於在衡陽的方先覺,如果第10軍守住了衡陽,把日軍主力牢牢牽製在衡陽,然後調集外線兵團合圍聚殲日軍主力於衡陽,這才能在美英盟友麵前挺起腰杆,否則蔣委員長真的很沒麵子。

蔣委員長多次屈尊打電話給方先覺,以校長的身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要求第10軍打出國威、軍威。學生方先覺在受寵若驚之餘也橫下了一條心,這一仗若是打不好,怕是無顏見江東父老了。校長既然這麼給麵子,他方先覺和第10軍全體將士的命就交給校長了。

占領衡陽機場的消息傳到日本國內,引起內閣與民眾一片歡騰。日本天皇、東條英機都紛紛傳令嘉獎,日軍鬆山支隊則一戰成名。這時準備進攻衡陽的日軍各部隊已經各自就位,從軍官到士兵無不士氣高漲,完全不把衡陽守軍放在眼裏。根據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的計劃,奪取衡陽隻需兩天時間,日軍野戰兵團急於南下,沒有工夫在衡陽這個小地方浪費時間。

現在橫山勇手裏握著滿把的好牌,財大氣粗,兵力雄厚。日軍第68師團、第116師團和獨立步兵第5旅團已經完成對衡陽的包圍,除各師團、各旅團的直屬炮兵大隊外,還配屬了第122獨立炮兵聯隊,炮兵力量得到了空前的加強,進攻衡陽的總兵力達到55000餘人。

以將近三個師團並附有大量炮兵、坦克和空軍支持的強大兵力,對付建製殘缺、火力強度隻有日軍三分之一的國軍第10軍,其結局是明擺著的,衡陽守軍的命運,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