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2 / 3)

這時李長順的炮彈“咣”的一聲已經出膛……

白天雷隨即發出“放”,其餘的七門炮才同時射出炮彈。

在歐家町小高地上的佐久間為人中將正舉著望遠鏡仔細觀察張家山陣地。在這裏,他終於看清楚了中國軍隊設置鋸齒狀人工斷崖的奧妙,所有的火力點都構築在鋸齒的尖端,而機槍射孔則開在尖角的兩側。看來他們費大力氣改造地形,就是為了避免正麵射擊,利用人工斷崖擋住攻擊部隊,采用側射方式組成交叉火力斷其後路,再使用大量的手榴彈進行“彈幕”攻擊。這一招的確很聰明,正麵進攻一方的炮火很難將火力點摧毀,進攻部隊隻有挨打的份兒,絕無還手的餘地,難怪傷亡如此巨大。

佐久間為人看到鋸齒狀斷崖下躺滿了日軍士兵的屍體,土黃色的軍服為陣地邊界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這位陸軍中將的臉部肌肉劇烈地抽搐起來。他氣惱地回頭對參謀長原田真三郎大佐說:“傳我的命令,下次進攻時,把工兵大隊所有的短梯都帶上,要以最快的速度翻越斷崖……”他話音沒落,空中突然傳來一陣劃破空氣的呼嘯聲,原田真三郎大佐臉色驟變,他大喊一聲:“臥倒……”便奮不顧身地向佐久間為人撲去……

然而晚了,李長順那顆最先出膛的炮彈帶著呼嘯聲落下,在猛烈的爆炸中,佐久間為人中將和原田真三郎大佐的身體被衝擊波高高揚起,像羽毛一樣飄落下來……三秒鍾後,這裏又落下一群炮彈,把歐家町小高地變成了一片火海。

李長順發射的這顆迫擊炮彈獲得了極高的性價比:佐久間為人中將[1]

、師團參謀長原田真三郎大佐、作戰主任鬆井中佐、參謀鬆浦覺少佐身負重傷,陪同中將陣前觀察的68師團司令部參謀人員和第57旅團各部隊長非死即傷,損失慘重。白天雷指揮的這次炮火急襲使日軍68師團的指揮係統一度癱瘓。

日軍發起總攻時,蔡繼剛正在第3師的城西防線督戰。

衡陽城防的西線起自汽車西站接預備第10師陣地,沿瓦子坪到易賴廟前街,這條防線全長1200多米,陣地前地勢平坦開闊,都是些水田和魚塘,溝渠縱橫,隻有易賴廟後街的民宅中有幾條道路可以接近防線。

第3師雖然也是第10軍的主力師,但參加守城的隻有兩個團兵力,因為第8團在半個月前被派到衡陽至湘潭之間的長衡公路一帶襲擾日軍,暫時脫離了第3師的建製。按戰前的部署,第7團負責防守西麵長湖町、易賴街一線;第9團則擔負拒敵於北門之外的重任,據守轄神渡、草橋、石鼓嘴一線。師長周慶祥命令9團加強防守,各派一個加強連據守轄神渡和草橋南端這兩處要害陣地。兩處陣地都構築有堅固的碉堡、地堡群和交通壕等設施。

第9團防區隻有一段比較薄弱,就是從轄神渡到易賴廟前街中間的水田、魚塘,其他地段均可依托蒸水河布防。

第7團防守的長湖町、易賴街一線構築了大量的伏地堡和交通壕等工事,敷設多層障礙物和雷場,並且拆毀了一片民宅以掃清射界,此處是個易守難攻的陣地。

蔡繼剛在9團1營的指揮所裏正趕上日軍總攻前的炮擊,看來橫山勇認定城西防線是個薄弱之處,急於從這裏突破。總攻前的炮擊加上飛機轟炸進行了足足一個小時,蔡繼剛的耳朵被震得處於半聾狀態。1營營長許學文少校也沒好到哪去,他不光是耳朵聾了,還被遮天蔽日的硝煙嗆得咳出了血。

蔡繼剛從望遠鏡裏看到,陣地前的障礙物和雷場被猛烈的炮火掃得七零八落,戰前精心構築的地堡群被摧毀了三分之一,其中不少地堡是被大口徑炮彈直接命中的。陣地上各連連長都把電話打到營部,大概是報告各連的傷亡情況。

許營長大聲喊著:“你們不用彙報,老子什麼也聽不見,隻有一句話,隻要鬼子進入100米內,各連不用等命令,馬上給老子開火,揍他個婊子養的!”

日軍果然訓練有素,步炮協同配合得絲絲入扣,他們的散兵線幾乎是跟著彈幕走,炮火剛向後延伸,日軍的散兵線就已抵達陣地前,上千名士兵齊聲呐喊著蜂擁而上,他們步槍上的刺刀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守在轄神渡陣地上的2連率先開火,緊接著草橋南端陣地、易賴廟前街陣地、長湖町陣地都爆發出炒豆般的槍聲,7團和9團防守的這1200米防線全線打響。

蔡繼剛從望遠鏡裏看到一幅血腥的畫麵:輕重機槍組成的交叉火網把日軍的第一波散兵線幾乎全部打倒,頃刻間第二波散兵線又像浪頭一般席卷上來,雷場上殘存的地雷不斷地被踩響,爆炸聲此起彼伏,衝擊波和橫飛的彈片無情地撕碎著日軍士兵的身體……這些被武士道精神洗過腦的日軍士兵的確令人生畏,他們對死亡似乎毫不在意,衝擊速度絲毫不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戰鬥意誌之頑強令人咋舌。

蔡繼剛注意到,守軍中還活躍著一些槍法精湛的狙擊手,專門在中遠距離上射殺日軍的指揮官和軍曹,而且狙殺效果極佳。日本軍隊的條令中有不少機械僵化的規定,他們的軍官和軍曹必須攜帶指揮刀,尤其是衝鋒的時候,總要擺出一副軍刀出鞘向前45度舉刀的造型,嘴裏還要高喊“前進”,生怕敵人不知道自己的軍官身份。這種“耍酷”的習慣給敵方的狙擊手提供了極大的機會,他們不用仔細辨認目標,隻要發現挎指揮刀的立刻瞄準射擊,基本一槍斃命,很少有失誤。因此,日軍中下級軍官及軍曹在戰場上的傷亡率一直居高不下。蔡繼剛納悶地想,戰爭已經打七年了,怎麼就沒把他們打得聰明一點呢?

日軍116師團畢竟久經戰陣,士兵們的戰術動作令人稱道,他們在密集的火網下時而奔跑,時而匍匐前進,進攻隊形一絲不亂,而且善於利用守軍機槍換彈匣的一瞬間,隻要守軍火力稍一中斷,他們會立刻抓住時機一躍而起,奮力撲上前去。蔡繼剛看到,日軍的散兵線不顧傷亡,前仆後繼,已經接近守軍的工事了。這時守軍工事裏迎麵飛來成群的手榴彈,在火光硝煙中日軍士兵血肉橫飛……硝煙散去,陣地前到處躺滿了穿黃軍裝的日軍屍體,殘肢斷腿遍布田間地頭,有的還高高地掛在大樹枝頭,戰場上的慘狀令人觸目驚心。

蔡繼剛放下望遠鏡,滿意地撣了撣軍裝上的塵土,心裏琢磨著是不是到前沿工事裏去過過機槍癮。有些日子沒摸過機槍了,還真有些手癢。盡管他知道,這不是一個少將督戰官該幹的事。

“蔡長官,你的電話,是周師長打來的。”許營長遞過話筒。

周慶祥字雲亭,是黃埔三期生,和軍長方先覺是同期同學。他抗戰初期和蔡繼剛一樣,也是團級軍官。蔡繼剛是在1938年的武漢保衛戰時和他認識的,那時候周慶祥是3師8團上校團長,是個性格穩重,很內斂的軍官。

“雲鶴兄,你那裏怎麼樣?我們都在擔心你的安全呢。”周慶祥關切地問。

蔡繼剛笑道:“雲亭兄,9團1營打得好啊,部隊士氣高,戰術也發揮得當,敵人的第一輪進攻就被消滅了三四百人,第3師果然名不虛傳,是支好部隊啊。”

周慶祥開玩笑道:“哎喲,讓蔡督戰官這一誇,我還真有點受寵若驚,改日你回重慶,在軍委會各位長官那裏替我們第3師多美言幾句,那些美式裝備總不能全給了遠征軍吧?哪怕給100支衝鋒槍我也知足啊。”

“好啊,我要是有那個權力,別說衝鋒槍,就是榴彈炮、坦克也給你裝備到營一級。哎,對了,飛機你要不要?是不是給第3師再裝備上幾十架B25轟炸機?”蔡繼剛也開起了玩笑。

“那敢情好,我在這兒就先謝謝督戰官了。雲鶴兄,軍委會命令我們堅守衡陽7至10天,看樣子問題不大。”

“別這麼樂觀,衡陽保衛戰才剛剛開始,艱難的時候還沒到呢,情報上說,日軍參加攻城的是整整兩個師團,衡陽外圍還有六個多師團在打援,我們的援軍能不能趕到還是個問題,我看咱們還是要作長期固守的準備。”蔡繼剛憂心忡忡地說。

周慶祥驚訝地問:“雲鶴兄,你真這麼悲觀嗎?或者有什麼新情報?”

“沒有新情報,你查一查第九戰區各部隊目前所處的位置就能得出判斷,指望這些部隊衝破日軍阻擊馳援衡陽,我看很難。”

周慶祥一時無語。

“雲亭兄,你找我有事嗎?”蔡繼剛問。

“嗨,聊著聊著倒把正事給忘了,剛才軍座把電話打到我這兒找你,他還以為你在3師指揮所督戰,一聽說你上了前沿陣地就發了脾氣,罵我們對你的安全重視不夠,他請你立刻返回五桂嶺軍指揮部,有要事商議。”

“哦,這麼急?我馬上到!”蔡繼剛放下了電話。

從軍事地形學角度看,衡陽是一座無險可守的城市。如果從空中俯瞰衡陽,就會發現這個小盆地內河網縱橫,水田和魚塘密布。衡陽城的東麵是湘江,北麵為蒸水,城南連接西湖蓮池,與天馬山、西禪寺相連。自天馬山、西禪寺向東,是嶽屏山、接龍山、雁峰山、五桂嶺連接湘江西岸的連綿丘陵地帶,呈波浪狀展開。這些小山包的名字都很唬人,什麼虎形巢、楓樹山、張家山、停兵山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什麼崇山峻嶺呢,實際上隻是一些標高不過四五十米的土丘,土丘之間水田與池塘星羅棋布。

受地形影響,攻城的日本軍隊不可能自北向南進攻,而隻能是循波狀丘陵由南向北攻擊。

在城市保衛者的眼中,這樣的地形雖然不利於敵方機械化部隊高速推進,可一旦敵方兵臨城下,衡陽這座城市則很難防守。城市東麵的湘江、北麵的蒸水雖然是拱衛衡陽的天然屏障,可一旦城市被合圍,這兩條河流又成了突圍的障礙,勒緊守軍於絕境的絞索。

方先覺為了振作士氣和便於指揮,特意將第10軍前線指揮部設在衡陽南郊五桂嶺上的湘桂路局內,這裏距離前線隻有300米。一個軍級指揮部離火線隻有300米,這無疑是一著險棋,但對下屬部隊官兵士氣的提升卻起著極大的作用。

“軍部就在五桂嶺,軍長就在我們身後!”這個消息通過電話線迅速傳到了各個陣地,各師的師長告訴團長們:“軍部就在五桂嶺,軍長就在我身後,我在你們身後,我們一步也不能退!”於是團長們又告訴營長們,營長們又告訴連長們,連長們告訴士兵們:“注意!軍部就在我們身後300米處,我們無路可退,就是用腦袋頂,也要頂住敵人的進攻!”

蔡繼剛趕到第10軍前線指揮部時,方先覺正背著手在作戰室裏來回踱步,一個通訊參謀正通過電台緊急呼叫湘西的芷江機場。

蔡繼剛走進作戰室向方先覺敬了禮:“軍長,你找我?”

方先覺抬頭望著蔡繼剛,焦急地說:“雲鶴兄,你總算來啦,我剛才還在罵周慶祥,他怎麼敢把你放到前沿陣地去?出了危險誰負責?”

蔡繼剛笑著解釋道:“這可不怨周師長,是我自己去的,沒和他打招呼。子珊兄,有什麼事嗎?”

方先覺說:“現在我們急需空中支持,我找你來,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

通訊參謀報告:“軍座,芷江機場方麵說,此事他們做不了主,他們隻能聽從中美聯合空軍指揮部的命令。”

蔡繼剛一把搶過話筒:“聽著,我是軍委會的蔡繼剛少將,你馬上給轉昆明中美聯合空軍指揮部陳納德將軍辦公室,此事十萬火急,耽誤不得,否則你要承擔責任!快點,我等著!”

軍委會的牌子還是好使,芷江機場方麵不敢怠慢,隻用了兩分鍾就接通了陳納德將軍。

蔡繼剛拿起電話用英語說:“陳納德將軍,我是軍委會軍令部督戰官蔡繼剛……”

“嗨!蔡將軍,我知道你在衡陽,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

“陳納德將軍,是這樣,衡陽目前已被包圍,戰況激烈,衡陽守軍急需空中支持,除了對地麵部隊提供近距離空中支持外,我們還需要空投彈藥和給養,請將軍無論如何答應我的請求!”

“蔡將軍,我知道衡陽之戰關係重大,也很想幫助你,可我目前的處境也不太好,你知道,我和史迪威將軍在使用空運物資的優先權上一直有嚴重的爭執,是的,我們一直在爭吵,他甚至還威脅我,要解除我的指揮權……算了,我不想再提他了,蔡將軍,沒辦法,我現在缺油料,有一部分飛機已經無法起飛了,史迪威準備把大部分油料都用於反攻緬甸,他隻關心緬甸。”

蔡繼剛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使自己的談話盡量充滿感情色彩:“將軍,我非常理解您的處境,也知道您所麵臨的壓力,我的意思是,能否想想其他的辦法……哪怕是很少一點支持,至少出動一些轟炸機轟炸敵人的補給線,敵人的炮兵火力對我們威脅太大,彈藥也很充足,隻要切斷敵人運輸線,守軍的壓力就會小一些。”

陳納德也動了感情:“蔡,我會盡我所能支援衡陽保衛戰,你放心!我馬上聯係各機場,哪怕是清倉查庫也要搜羅一些燃油和彈藥,隻要有一點燃油和彈藥,我的轟炸機立刻起飛,至於戰鬥機……能有幾架算幾架,盡量對守軍提供一些火力支持,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謝謝!謝謝!將軍!”蔡繼剛幾乎要流淚了。

“蔡,第10軍作戰消耗量最大的是什麼?”陳納德關切地問。

“是手榴彈和80毫米迫擊炮彈,還有7.9毫米輕機槍子彈。”

“那我盡量想辦法,從駝峰空運物資中多搞一些給你們投過去!‘酸醋喬’那裏……大不了再和他吵上一架,讓他撤我的職好了,我根本不在乎。”陳納德下了決心。

蔡繼剛肅然道:“將軍,我代表第10軍全體將士給您敬禮了!”

“謝謝,請替我向第10軍全體官兵表達敬意!對了,蔡,我剛剛想起一個主意……”

“什麼主意?”

“我要是被解職了,就回國向銀行貸款,唔,用我父親留給我的房子作抵押,買一架P-40戰鬥機,然後就他媽的以誌願者的身份參加衡陽保衛戰!”陳納德興致勃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