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梵生早年畢業於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是個極有才幹的人。蔣介石對此人的評價是:王梵生是個幹才,他無論幹什麼,不幹則已,一幹便一鳴驚人。他早年進入過軍隊,沒費什麼勁就當上了師參謀長,後來又進入外交界及政界,官至駐日大使館參讚,以及交通部次長等職。他是個情報分析專家,他主持的國際問題研究所是戰時對日情報分析的權威機構,每星期要向最高決策人蔣介石報告敵情兩次。
王梵生從不寒暄,他認為見麵寒暄是一種惡習,除了耽誤時間沒有任何好處,哪怕是見了委員長,他也是有事說事,沒事轉身就走,沒用的廢話一句不說。
王梵生向蔣介石點點頭,從皮包裏拿出有關日本國內的最新情報,隻說了一句話:“委座,日本政局不穩,內部失和,國內各方麵情況惡化,我分析,東條內閣有可能在10日內倒台。”
王梵生把文件放在蔣介石的辦公桌上轉身要走。
“等等……梵生啊,如果東條內閣倒台,會對戰局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你們國際問題研究所是怎麼看的?”蔣介石問。
王梵生謹慎地說:“委座,多數人認為,沒有了東條的支持,日軍的一號作戰計劃有可能夭折。”
“嗯,這是其他人的看法,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正相反,如果東條內閣倒台了,馬上會有一個新內閣,日軍的一號作戰計劃有可能被修改,至於修改的結果……我認為軍事進攻方麵不會減弱,而是要大大加強。原因很簡單,因為除了這件事之外,日本新內閣將無事可做。所以,他們會把一號作戰計劃做到底。”
蔣介石拍拍王梵生的肩膀,讚許地說:“梵生啊,你分析得對,我同意你的看法,日本人不會停止進攻。對於我們來說,軍事形勢會繼續惡化,我們要有所準備。”
蔣介石雖然對軍事形勢的發展有著清醒的認識,但對下一步作戰如何應對,卻沒有作出切實有力的安排。在戰略運作層麵上,蔣介石總是缺乏縱橫捭闔的操作能力。
而日軍對衡陽的進攻僅僅停頓了一周。橫山勇並沒有閑著,他一方麵在休整部隊,補充兵員;另一方麵是在等待彈藥補充和調集攻城的重火器。更重要的是,橫山勇在絞盡腦汁地考慮新的打法。
國軍第10軍利用這段難得的休戰機會,拚命地搶修被炸毀的工事,又在一線陣地後麵,修築了許多秘密的機槍工事。但是彈藥的消耗卻無法自己解決,陣地上的國軍士兵們每天都望眼欲穿地仰望天空,盼望中美空軍的空中補給。
7月8日,對於困守孤城的第10軍官兵們來說,就像是苦難中的節日一樣。
這天清晨,西邊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幾架中美空軍的B-25轟炸機飛臨衡陽上空,日軍的防空炮火拚命開火攔截,空中頓時布滿了無數乳白色的爆炸煙團。B-25轟炸機在攔截炮火中從容不迫地向國軍陣地空投下物資,若幹個巨大的降落傘在空中張開,緩緩下落。
衡陽城裏、湘江邊上、西部防線和南部防線的陣地上,國軍官兵們發出一陣陣歡呼聲,士兵們笑著、跳著、追逐著下落的木箱。
蔡繼剛站在中央銀行殘破的樓頂上,望著空中掠過的轟炸機編隊,心中感到一陣溫暖。他知道陳納德將軍是個重承諾的人,隻要他答應的事,無論多麼困難,他是一定要辦到的。蔡繼剛知道,剛才空投的這批物資,一定是陳納德將軍從“駝峰”航線運來的有限物資中擠出來的。
這批空投的軍用物資主要是手榴彈和迫擊炮彈,還有少量的機槍子彈。其實對於第10軍來說,空投的這一點彈藥實在是杯水車薪,還不夠一個營級單位一天的彈藥消耗量。
最後的一個降落傘飄過了湘江,落在東岸被敵人占領的衡陽機場上,地麵上立刻響起一片惡毒的咒罵聲。
7月11日,沉寂了八天的衡陽,又響起日軍第二次大規模攻城的炮聲。第68師團和第116師團在兵員和彈藥得到充分的補充後,向衡陽守軍陣地發起又一輪衝鋒。
橫山勇為這次進攻,特地從長沙調來150毫米榴彈炮和100毫米加農炮,加強了炮兵。攻城前的炮擊顯得極為恐怖,日軍不同口徑的火炮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飽和轟擊,幾十架轟炸機和戰鬥機對城外西、南防線的守軍陣地進行著反複轟炸掃射,將國軍外圍陣地上的據點、工事、戰壕、地堡幾乎摧毀殆盡。
衡陽市區的街道、倉庫、店鋪、民房被炸得狼藉一片,燃起衝天大火。米店、雜貨店、布莊等易燃的地點被付之一炬。
第10軍軍部的軍官們各司其職,都忙得不可開交。相比之下,蔡繼剛倒成了閑人,他自告奮勇率領作為預備隊的預10師第28團和衡陽民眾組成的滅火隊衝進火區……
衡陽城的主街道隻有兩條,一條東西向的中正路,自西岸湘江邊到汽車西站,全長500多米;另一條南北向的中山南北路,南起回雁峰,北到青草橋頭。這兩條街道十字交叉,其他的街巷都與之或平行或垂直相連。經過這場毀滅式的大轟炸,衡陽的街道已經麵目全非了。
蔡繼剛率滅火隊跨過殘垣斷壁、大小彈坑和殘缺的屍體,用水桶和人力壓水車拚命撲火。衡陽近日來暴雨不斷,城內大小彈坑都蓄滿了雨水,街上遇難者的碎屍血水被衝到坑裏,坑裏的水呈淡紅的血色。蔡繼剛下令首先撲滅米店的大火,他心裏很清楚:軍糧是支撐守軍鬥誌的最後底線,無論如何也要保住糧食。
米店的大火被撲滅了,搶救出來的米袋有一半都被燒成焦糊狀。蔡繼剛對28團團長曾京上校說,即使這樣的糧食也不能丟棄,將來彈盡糧絕時,這會成為救命的東西。
幸虧第10軍的彈藥庫在開戰前被轉移到市內大型建築的地下室,或深埋於地下,這才避免了更大的災難。
日軍的炮火延伸後,其步兵展開了聲勢浩大的大規模進攻。這次進攻日軍竟然沒有主攻方向,從西線的汽車西站到轄神渡、草橋、石鼓嘴,再到湘江防線的泰梓碼頭、湘江大橋一線,東線的江西會館、楓樹山、機修廠、張家山、虎形巢各陣地前,日軍全線出擊,他們的步兵猶如洶湧的波浪,漫山遍野地向守軍陣地衝來。
滿堂所在的1營3連在炮火轟擊時傷亡不大,炮擊之初,營長即命令3連撤至二線的散兵掩體內,避免了大部分傷亡。滿堂這時已經練出準確的聽力:當第一輪炮火的著彈點稍為稀疏,滿堂即根據彈道的呼嘯聲,斷定炮火即將延伸,這是日軍步兵衝鋒的前奏,這時全班跳出掩體,順著被炸得七零八落的交通壕直撲前沿陣地,延伸的炮火頃刻間將他們剛剛藏身的掩體炸平。等到日軍步兵衝到陣地前沿時,國軍士兵們早已就位,立刻扔出了密集的手榴彈,剛剛接近陣地的日軍士兵們重蹈覆轍,又一次陷入“彈幕”中,再次被炸得血肉橫飛。
此時的守軍已經練就得非常精明了,他們會利用日軍衝鋒的間隙,抓緊時間在戰線後麵重新修整被炸塌的單兵掩體,以備下次炮擊時使用。
滿堂和8班的弟兄們在炮火下的前後快速移動,與日軍的炮火打出了一個漂亮的時間差,這個經驗使8班弟兄們受益匪淺,在如此密集的炮火下,全班士兵竟然隻有兩個輕傷,其餘的弟兄都活得挺好。8班的經驗當晚就傳遍全軍,並迅速在所有戰線上推廣,大大降低了守軍的傷亡率。
日軍前沿的中級指揮官們百思不解,為什麼飽和轟炸已經到了極限,守軍陣地上不應該再有活物了,怎麼一開始衝鋒,鬼知道又從什麼地方冒出那麼多的中國士兵來。
日軍的第二次總攻又打了三天,仍然沒有前進一步。
7月14日,3連陣地前的人工斷崖遭到日軍炮火的定點攻擊,上百發炮彈集中在人工斷崖的兩個點上爆炸,經過一個小時的炮擊,斷崖上出現兩個被炸成約45度的斜坡。
滿堂和8班的弟兄們像往常一樣躲在後麵掩體裏,他隱約感覺今天炮火的彈著點不對,斷崖上沒落下幾顆炮彈,炮火似乎都集中在斷崖的立麵上。等炮火延伸後,滿堂和8班的弟兄們沿著交通壕衝進前沿的投彈壕,這時他們才發現有些晚了,日軍的進攻兵力全都集中在這兩個斜坡下,幾十名日軍士兵已經沿著這兩道斜坡衝上人工斷崖。
滿堂在跑動中扔出了兩顆手榴彈,其他士兵也紛紛投彈,突破口的日本兵被炸倒一片,但後麵的日本兵毫不退縮,密集的人流踩著橫七豎八的屍體衝上斜坡。衝在最前邊的四個日軍機槍手,平端著歪把子機槍,一邊嚎叫著一邊狂掃著衝上來,3連的投彈手們頓時被撂倒七八個。後麵工事裏的國軍機槍手再想掃射也來不及了,中日兩軍的士兵已經絞在一起展開了肉搏戰。
3連連長程遠誌用駁殼槍連連打倒幾個日本兵,他一邊射擊一邊高喊:“弟兄們,趕快抄家夥,跟鬼子幹啊!”程連長話音未落,一個日本兵的30式刺刀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這時滿堂已經抄起了裝有刺刀的中正式步槍,他一見程連長被刺中,立刻氣血上湧,沒等那個日本兵拔出刺刀,滿堂的刺刀就捅進了他的後心。
滿堂低頭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程連長,他胸前的創口裏噴出帶著氣泡的鮮血,人已經不行了。程連長是個好軍官,帶兵很有一套,他之所以得到弟兄們的愛戴,是因為程連長愛護士兵,國軍隊伍裏軍官喝兵血的事司空見慣,可是3連弟兄們都知道,程連長從來不克扣士兵的糧餉。想起程連長平時對自己的關照,滿堂悲憤交加,多好的長官啊,就這麼一眨眼工夫,人就沒了,日他娘的小鬼子,老子和你們狗日的拚了……
滿堂來不及多想,他見不遠處的孫新倉已經被兩個日本兵逼到了斷崖邊上,身子瘦弱的孫新倉不擅拚刺,他急了眼,竟然大聲咒罵著將刺刀橫著掄來掄去,倒讓那兩個日本兵一時無法進行突刺。
滿堂采用偷襲的方式,不聲不響從後麵接近一個日本兵,一個突刺將刺刀捅進他的後背,日本兵慘叫一聲跌下斷崖。
另一個日本兵愣了一下,孫新倉順勢撥開保險,平端著步槍扣動了扳機,“啪”的一聲槍響,子彈擊穿了日本兵的胸膛……
滿堂大聲喊道:“新倉,千萬別走單,跟著俺,咱倆背靠背掩護。”
孫新倉會意地轉過身子,端起槍與滿堂背靠背站好,他一邊拉動槍栓退彈殼一邊說:“滿堂,你把保險打開,拚刺刀咱拚不過鬼子,逮住機會就開槍打他狗日的。”
30團團長陳德陛上校見張家山陣地出現突破口,急忙調動兵力向缺口合攏支持,又將地堡中的機槍手調出地堡,在缺口兩邊的斷崖上設立臨時火力點。鐵柱帶著副射手提著輕機槍上了斷崖,缺口兩側的臨時火力點開始向缺口後麵的大批日軍猛烈掃射,八挺輕機槍組成的交叉火網封住了日軍後續部隊的進攻,斷崖上的幾十個日本兵被截斷後路,立刻成了甕中之鱉,他們在做困獸之鬥。
8班長張寶旺一出手就刺倒了三個日本兵,他步法靈活,躲閃騰挪,時而刀挑,時而突刺。一般人使用突刺都選擇對手的胸腹部,而張寶旺卻一反常態地選擇對手的咽喉部,這是個很實用的招數,攻擊咽喉部用力小,可節省體力,效果卻是致命的,刀鋒可以輕易切斷對手的頸動脈。在白刃戰中,保存體力,以逸待勞是個聰明的選擇。
日軍士兵們也很精明,他們一眼就判斷出張寶旺是個勁敵,一個軍曹一揮手,立刻上來四個日本兵,將張寶旺圍在中間。張寶旺出手極快,刺刀尖倏地向前一點又迅速收回,這四個日本兵還沒來得及站好位置,其中一個已經咽喉部中刀倒下。剩下的三個日本兵大驚,立刻從不同角度同時向張寶旺突刺,張寶旺滑得像條泥鰍,他一個滑步閃出圈外,那三個日本兵連忙收住刺刀,否則極易誤傷自己人。這時敵我雙方的陣位已經亂了,張寶旺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以一對三的刺殺,其第一要素就是要擾亂對方的陣位,使對方三個人無法形成配合,在不斷運動中伺機刺殺對方。張寶旺趁對手重新調整位置時,迅速向一個最粗壯的日本兵下手了,他刺刀尖向前一點,又迅速收回來,那個日本兵一下子扔掉步槍,雙手捂住喉嚨,企圖捂住創口中噴射出的鮮血……
張寶旺不再理會這個鬼子,他還要全力以赴地對付另外兩個日本兵,越是在占了便宜時越不能馬虎,在白刃格鬥中,保持冷靜才會立於不敗之地。張寶旺以丁字步迎敵,槍刺以45度角前伸,冷靜地盯著前麵的兩個日本兵。
那兩個日本兵也像是久經戰陣的老兵,他們很有經驗,知道遇見高手了,卻沒有絲毫的慌張,隻是挺槍以逸待勞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默默地注視著張寶旺。
張寶旺可沒有時間與他們對峙,因為他身後沒有人掩護,隨時可能被人偷襲,他需要用最快的手法幹掉這兩個鬼子。這裏又不是武林中打擂台,應該是沒有任何規則,能迅速消滅敵人才是最重要的。張寶旺偷偷擰開步槍上的保險,中正式步槍的保險在槍栓後部,逆時針旋轉90度,即進入射擊待發狀態。兩個日本兵看到了張寶旺的動作,他們立刻哇哇大叫起來,張寶旺雖然聽不懂日語,但也知道意思,他們無非是指責張寶旺不守規矩,拚刺刀時企圖開槍。張寶旺心說了,哪兒這麼多規矩?你們日本人真要是守規矩,就不該來中國。張寶旺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中正式步槍采用7.92毫米尖頭彈,彈道性能好,殺傷力大,它的有效射程超過600米,彈頭打到人的軀幹部位不死也是重傷。張寶旺這一槍是近距離發射,左邊的那個日本兵頓時被轟去了半個腦袋,仰麵倒下。剩下的那個日本兵憤怒地大叫著,猛地跨上一步向張寶旺的胸前突刺,張寶旺用槍管輕輕一磕,輕鬆地撥開了他的刺刀,反手還了一個突刺,那日本兵敏捷地躲開了。張寶旺心想,這小子身手還不錯,就是心理素質還差一點,見到同夥被打倒就怒火中燒,恨不得一下子結果對手的命,這是拚刺刀的大忌,越不冷靜越要吃虧。張寶旺一抖刺刀做了個假動作,那日本兵果然上了當,連忙用槍管來撥,張寶旺抓住機會,向前跨出一個箭步,他的槍托斜著向上飛起,狠狠擊在日本兵的臉上,給他來了個滿臉花。這一槍托頗具威力,那日本兵搖晃了一下,吐出了一口血水努力想站穩,張寶旺刻不容緩一刺刀捅進了他的左胸,其力道之猛,使刺刀沒至刀柄,刀尖從那日本兵後背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