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格鬥就像是武林打擂台,對手們從來都是以快打快,通常是一分鍾之內見生死,很少有超過一分鍾的格鬥,張寶旺力斃四敵不過隻用了兩分鍾。在這兩分鍾裏,斷崖上的白刃格鬥已經接近尾聲。3連的國軍士兵們可不是個個都有張寶旺的刺殺技術,為消滅這三十多個鬼子,3連連同程連長在內,共倒下了四十多個弟兄。就拚刺刀而言,日軍的單兵刺殺技術的確不容小視。
滿堂和孫新倉在混戰中被衝散,他單獨麵對一個矮個子日本兵,剛一交手就稀裏糊塗地被對手把槍給挑飛了。滿堂心說完啦!他絕望地一頭撞過去,那鬼子還沒來得及收槍,猝不及防被撞得仰麵朝天倒下。滿堂順勢騎在他身上,猛地一拳打在鬼子的鼻子上,那鬼子鼻梁骨被打塌,鮮血噴濺到滿堂的臉上,滿堂頓時來了精神,猶如村夫打架一般,毫無章法地照那鬼子臉上一頓亂捶。誰知那鬼子並沒有喪失戰鬥力,他用力一翻身又把滿堂壓在身下,雙手緊緊掐住滿堂的脖子,滿堂一陣強烈的窒息感,他雙手徒勞地在空中亂抓,眼睛漸漸翻白……就在這要命的時刻,一個人影慢慢騰騰走過來,掄起槍托砸在那鬼子的後腦勺上,鬼子的身體頓時癱軟了,撲倒在滿堂身上。
滿堂用力推開壓在他身上的鬼子,定睛一看驚呆了,這個救了他命的人竟然是麻老五……
麻老五就像沒看見滿堂,他手裏端著步槍沿著交通壕跌跌撞撞地走著,迎麵衝過來一個日本兵,剛剛舉起刺刀,“啪!”麻老五手裏的槍響了,那日本兵一頭栽倒。麻老五熟練地拉動槍栓退殼重新上膛,然後消失在交通壕的拐彎處。
滿堂好生納悶,麻老五是咋的啦?
距離人工斷崖150米處的一道田埂上,日軍116師團第120聯隊聯隊長和爾基隆大佐看見自己的士兵在斜坡前傷亡慘重,他急紅了眼,高舉戰刀聲嘶力竭地喊叫著,驅趕後麵的士兵繼續進攻,突然一顆子彈飛來,正中和爾基隆的眉心,他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了,身體晃了晃,一頭撲倒在水田裏。和爾基隆身旁的一個中尉突然意識到狙擊手的威脅,他猛地躍起撲向土埂後,沒料到身體還在半空中就中了一發子彈,當他落在土埂後麵時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孫新倉在斷崖邊找到一個隱蔽處伏下,舉起那支繳獲的九七式狙擊步槍向正在拚刺刀的日本兵連連射擊,連續撂倒了四個鬼子。這可是個“細活兒”,因為雙方士兵仍絞殺在一起,目標一直處於運動中,很容易誤傷自己人。3連的一些弟兄還在納悶,正跟鬼子拚刺刀,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顆子彈要了那鬼子的命。
孫新倉見白刃戰已經接近尾聲,便把目標轉向斷崖下,在射殺了日軍大佐和中尉後,他一時找不到日軍軍官的身影了,便不慌不忙地射殺起日軍機槍手來。
日軍第120聯隊這次對張家山的進攻,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聯隊長和爾基隆和屬下一個大隊長、四個中隊長以及大部分小隊長陣亡,120聯隊活下來的士兵不足三分之一。
國軍預10師30團也付出了重大代價,這一戰30團傷亡達五百多人。
這次戰鬥是衡陽開戰以來規模最大、戰況最慘烈的陣地爭奪戰。方先覺和軍部的高級軍官都親臨張家山,慰問、鼓勵守軍,國軍第10軍的士氣達到了頂點。
此後,日軍隻能依靠空中轟炸和炮兵的轟擊向前一步步推進。日軍第68師團、116師團的中下級軍官們總結出一個經驗:必須用飛機反複轟炸掃射,炮群集中轟擊,將國軍陣地上的守軍全部消滅,才能占領那個陣地,否則隻要陣地上還有一個中國士兵,衝鋒的日軍步兵就會遭到手榴彈的可怕攻擊。
戰鬥結束後,滿堂帶著鐵柱沿交通壕在陣地上四處尋找麻老五,他要表示一下感謝,畢竟麻老五救了他的命。滿堂想告訴麻老五,從今往後,“黑妮兒”的事就一筆勾銷了,都是鄉裏鄉親,有啥深仇大恨的?不過是一頭豬麼,誰吃不是吃?鐵柱是個強種,直到現在也沒完全原諒麻老五,在他眼睛裏,“黑妮兒”根本就不是一頭豬,而是家裏的一個成員,是親人。日他娘的,麻老五這貨殺了俺家親人,哪能說說就算啦?就算他救了俺哥的命,也要考慮一下賠償問題。
滿堂對鐵柱這種小家子氣嗤之以鼻,他四處張望著對鐵柱說:“柱子,你咋是塊榆木疙瘩,是你哥的命值錢,還是一頭豬值錢?你咋就算不過賬呢?”
鐵柱甕聲甕氣地回答:“都值錢!反正‘黑妮兒’不能白死。”
滿堂火了:“閉嘴!咋說都不成,還他娘的反了你啦?哥說了,‘黑妮兒’的事就算過去了,以後不許再提,見了麻老五你要叫哥,叫五哥,聽見沒有?”
鐵柱無精打采地說:“聽見啦!叫五哥,可是哥啊,他狗日的麻……”
“柱子,你小子學會頂嘴了是不是?再頂嘴俺揍死你信不信?”滿堂惡狠狠地威脅道。
滿堂兄弟找到麻老五時,這家夥正在翻弄日軍屍體。他仔仔細細搜遍每一具屍體的每一個衣袋,他軍帽裏放著一塊手表,三枚戒指,幾張日本女人的照片,若幹張日本軍票[1]
,還有幾盒香煙,看樣子是發了筆小財。
麻老五抬頭看見滿堂兄弟,便點了點頭,隨便招呼道:“是滿堂啊,你都發了啥財啊?”
滿堂仔細觀察著麻老五,突然發現這家夥有了一些變化,首先是眼睛裏有了光彩,看人的眼神又恢複到以前的狀態,眼珠在滴溜溜亂轉,似乎總在琢磨什麼壞主意,以前的麻老五就是這樣。這小子是怎麼回事?莫非又恢複了記憶?
“麻哥,你還認識俺?還能想起來咱是在哪兒認識的嗎?”滿堂試探道。
麻老五惡狠狠地說:“當然認識,就是把你小子燒成灰俺也能認出來,你不是崗子村的佟滿堂嗎?這小子是你兄弟鐵柱。鐵柱,你行啊,咱倆還有筆賬沒算嘞。”
麻老五像以前一樣,說話不緊不慢,思維清晰,表達清楚,看樣子他真是恢複記憶了。
滿堂笑了笑,盤腿坐在麻老五對麵:“麻哥,你昨天腦袋還懵著,今天咋就全明白啦,是鬼子給治的吧?”
麻老五摸了摸後腦勺笑道:“嘿嘿!還真讓你小子說著了,有顆炮彈落在俺身邊,咣的一聲俺飛出一丈多遠,腦袋結結實實磕在一根粗橫木上,當時俺腦袋嗡的一聲,好像明白多了,以前的事也慢慢想起來了。俺躺在地上想啊想,先是不明白俺咋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了,後來想起來了,俺在下溝子村南邊大道上遇見一幫當兵的,這幫鱉孫二話不說就把俺當壯丁拿啦,先是給長官挑行李,後來進了補充團,從補充團出來進了第10軍。再後來……日他娘,你問鐵柱吧,以前俺還真沒看出來,這小子手夠黑的。”
鐵柱說:“那俺家的黑妮兒你還沒忘吧?”
麻老五眼珠一翻,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鐵柱啊,這點小事你咋老提呢?你小子就這點出息,幹不成大事。”
鐵柱小聲嘟囔著:“這還是小事?俺哥還指望黑妮兒娶嫂子呢……”
滿堂連忙製止鐵柱,打圓場道:“麻哥,過去的事以後誰也不提了,兄弟要謝謝你,剛才是你救了俺的命。”
麻老五臉上露出微笑:“嗯,滿堂,你小子總算說了句人話,比在村裏懂事多啦。滿堂啊,那咱今天就得說清楚,哥哥以前有再大的不是,今天也算扯平了,對吧?”
“扯平了,扯平了,往後咱就是老鄉,是兄弟,有什麼用得著兄弟的事你盡管開口。”滿堂忙不迭地說。
麻老五大度地拍拍滿堂肩膀,站起來說:“往後?提他娘的啥往後?還不知能活到哪天嘞。兄弟,幫幫忙,把這死屍給我翻過來,這鱉孫像是個小官兒,鬧不好身上還有點油水……”
由於五桂嶺已經成為主戰場,方先覺下令把第10軍指揮部挪到了城內中正路與中山路交叉口附近的中央銀行。這座大樓有五層高,是衡陽城內最高的高層建築之一。大樓主體為花崗岩條石築就,堅固異常,銀行的建築當然要堅固,全世界的銀行建築都循此規律。
從7月11日到20日,方先覺和參謀長孫鳴玉、督戰官蔡繼剛、高參彭克複等幾個將官都沒怎麼合過眼。這些天太緊張了,日本人像是發了瘋,連續幾晝夜不停頓地全線進攻,從西線到南線到處都在激戰。
孫鳴玉和蔡繼剛、彭克複在沙盤邊彙總戰況,然後由孫鳴玉向方先覺彙報。
連續九天的激戰,使衡陽變成一座巨大的絞肉機,攻守雙方大量的有生力量在絞肉機的作用下變成了肉醬。
五桂嶺以東陣地經日軍幾晝夜的猛攻,防守江西會館的預10師28團的一個排官兵全部陣亡,陣地失守。
南部防線的外新街守軍是28團的兩個連,經過幾晝夜激戰,第8連和第9連的連排級軍官全部陣亡,士兵大部分傷亡,目前該陣地僅餘一個班長帶兩名士兵據守著西北角的一座碉堡,仍在與日軍戰鬥,情況異常危急。
在楓樹山陣地,守軍居高臨下使用迫擊炮和手榴彈大量殺傷日軍,日軍連續幾晝夜屢攻屢敗,陣地前遺屍累累。日軍正麵強攻不下便采用夜間偷襲,日軍一個大隊乘著夜色,爬行繞到陣地西側後偷襲守軍28團指揮所。待守軍發現時,日軍已滲透進來一百多人。28團2營倉促間與敵展開激戰,2營營長餘龍少校以下軍官全部陣亡。
當時蔡繼剛正在楓樹山南側的141高地上督戰,見楓樹山陣地危在旦夕,他用電話向預10師師部發出警報,自己親率一個排趕到楓樹山陣地,向日軍展開逆襲。
預10師師長葛先才親率師部預備隊兩個連火速增援楓樹山陣地,28團團長曾京也指揮團直屬部隊趕到。三處部隊兵合一處,戰至天明,才將這股日軍全部消滅,恢複了陣地。
這一夜,預第10師30團防守的湘桂路局修理廠及西側高地也遇到日軍偷襲,雙方混戰一夜,30團最終守住了陣地。
由國軍190師570團防守的石鼓嘴到新街北一段的江防線上也發生了激戰。日軍在江東岸集中了三四十艘木船,滿載士兵企圖強渡湘江,遭到第10軍軍屬炮兵營和配屬的48師野炮連的攔截射擊,四架中美聯合空軍的P-40E戰鬥機冒著日軍密集的高炮火網也加入了戰鬥,給日軍船隊以猛烈轟炸掃射。
在守軍強大的立體火力打擊下,日軍船隊多數被擊沉在湘江中,少數越過江中心線靠近西岸的船隻,在570團戰防炮、輕重機槍的猛烈射擊下,被全部擊毀在江邊。這一仗日軍傷亡慘重,十幾公裏的江麵被鮮血染紅,江麵上到處漂浮著被打爛的船隻殘骸,近千名日軍士兵的屍體隨波逐流,飄往下遊。
7月18日淩晨,日軍乘刮南風之際,向國軍南郊陣地施放毒氣,同時以75毫米迫擊炮向守軍縱深陣地發射毒氣彈。處在最前沿的28團2營7連自連長以下八十餘官兵全部中毒身亡。
盡管第10軍軍部的緊急防毒措施被立即貫徹執行,避免了人員大量死亡,但被毒氣長時間熏過的陣地上,花草樹木的葉片都卷曲枯黃,連蚊子、蒼蠅都大批死亡。守軍士兵大部分出現皮膚灼傷,身上大麵積發生水皰,潰爛後流出黃綠色的血膿。所有中毒的官兵都因疼痛難忍,兩腿難以直立行走而喪失戰鬥力。經化學戰專家研究分析,確認日軍所施放的毒氣係路易氏氣與芥子氣混合物。事後蔡繼剛等人登上前沿陣地觀察,見毒氣所過之處草木失色,禽鳥死絕,連魚塘中的魚蝦都浮頭翻白,相繼死亡。
方先覺聽完彙報,冷靜地問:“我們的傷亡情況如何?”
孫鳴玉回答:“軍部直屬部隊已傷亡50%,預10師傷亡60%,第3師傷亡60%,第190師還有700餘人,各部中下級軍官傷亡70%以上,每一次戰鬥都要晉升幾個營長、連長。在五桂嶺爭奪戰中,第3師第8團半天之內晉升5個營長,均先後陣亡。現在情況最糟糕的是傷兵,因為沒有醫藥治療,再加上連續幾天氣溫高達40攝氏度,傷口發炎惡化,傷員死亡率極高,不少輕傷員都自動重返火線,部隊裏有這麼種說法:與其死在醫院,不如死在陣地上。”
方先覺皺起眉頭問:“糧食和彈藥消耗情況呢?”
孫鳴玉低聲說:“糧食還能勉強支撐,就是沒有副食,現在各部隊都是用鹽水泡飯,由於缺乏營養,士兵們的體力嚴重下降。當然,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嚴重的問題是彈藥消耗太大,手榴彈庫存消耗了70%,步機彈消耗了80%,各類炮彈消耗了90%,空軍如果再不解決空投補給問題,我們恐怕就堅持不住了。”
高參彭克複說:“當初委座命令我們隻需堅守衡陽七至十天援軍就會趕到,可現在已是7月20日,也就是說,我們已經堅守25天以上了,但現在仍然沒有解圍的跡象,難道委座真的要拋棄我們第10軍嗎?”
方先覺沉默了。他自己又何嚐沒有怨氣?但不能當著下屬的麵埋怨自己的校長。他隻能這麼安慰自己:校長有校長的難處,學生隻能體諒,隻能校長負學生,學生絕不能負校長。
方先覺回避了彭克複的牢騷,他望著蔡繼剛說:“雲鶴兄,這件事還是要麻煩你,和軍令部長徐永昌聯係一下,你是軍委會的人,和徐部長好說話一些,你告訴他,衡陽守軍隻要能得到彈藥補給,我們就能堅持!請徐部長轉請中美聯合空軍指揮部,務必加大對衡陽守軍的空投補給,此事十萬火急!拜托了。”
蔡繼剛立正道:“是!軍座,我馬上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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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軍票在日俄戰爭時期就已出現,其後日本每次對外用兵時皆使用軍票。二次大戰中,日本在中國、菲律賓、馬來亞、緬甸等地的占領區瘋狂發行軍票,更逼令占領地居民兌換軍票作為貨幣。由於軍票發行時沒有保證金作為兌換支持,也沒有特定的發行所,所以軍票不能兌換日圓。基於這個緣故,日本政府以此作為支配占領地經濟和掠奪占領地財富的一種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