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蔡繼剛第一次走上張家山陣地。開戰前他和葛先才師長站在虎形巢陣地上觀察地形時,遠遠地用望遠鏡觀察過張家山,那時的張家山是個綠草如茵的小山包,山下是一條不寬的石板路,據說這是一條古道,直通兩廣,但究竟是哪朝哪代修建的已不可考。山腳下石板路邊上還有座小廟,廟裏的幾個和尚已經被疏散了,隻留下一座空廟。
現在再看張家山,已經完全變了樣子。山上幾乎沒有一棵草,植被完全被炮火毀壞,整個一座山都裸露著鬆軟的紅土,山坡上到處是彈坑,戰前挖的交通壕還隱隱可見,但幾乎被炸平了。蔡繼剛沒走幾步就覺得腳下有什麼不對,這紅土地怎麼顫顫巍巍的?根本沒有站在土地上的堅實感。沈副官悄悄對蔡繼剛說:“長官,這土下埋的都是屍體,上麵隻蓋了一層薄土,唉,屍體腐爛的味道太難聞了。”
蔡繼剛在鼻子前揮揮手,想趕走這股濃烈的屍臭。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士向蔡繼剛敬了個禮:“長官,你剛上來,還聞不慣這味,其實聞慣了就無所謂啦,我們現在已經聞不出任何味道了,不管是香的臭的,都聞不出來了。”
蔡繼剛環視著陣地問:“這裏埋的都是日本人的屍體嗎?我們陣亡的人呢?”
3連長孔大川回答:“這裏埋的都是衝上來死在陣地上的日本兵,斷崖下的日軍屍體是他們驅趕老百姓拖走的,他們收屍的時候我們不會開槍,這已經成了不成文的規矩,我們也巴不得讓他們清理走,不然的話,不到一天就臭了,熏也把我們熏死了。咱們陣亡的弟兄都送下去了,野戰醫院專門有人負責入殮屍體。”
張寶旺這個排在迫降的飛機旁和日軍打了一仗,雙方各有傷亡,不過總算是把蔡繼恒搶了回來。
陣地上的國軍士兵都好奇地看著蔡繼恒,他們從來沒有近距離地看到過飛行員,在士兵們眼裏,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家夥那身裝束就很怪異,近40攝氏度的高溫天氣,這家夥居然還穿著皮夾克,戴著皮飛行帽,脖子上掛著一支“司登”式衝鋒槍,手裏還拎著飛行圖囊和傘包。
蔡繼恒是從人工斷崖被炸塌的斜坡爬上來的,他遠遠地看見蔡繼剛就高興地喊起來:“哥,我來看你啦!”
蔡繼剛這時才認出弟弟,他驚訝地迎上去:“繼恒,還真是你?我在炮隊鏡裏看到你開槍,也猜測是你,可就是不敢確定。快,趕快把皮夾克脫了,今天的氣溫快40度了。”
蔡繼恒這才覺出熱來,他摘下飛行帽,脫掉皮夾克,上前擁抱了哥哥:“哥,真不好意思,我讓鬼子給打下來啦,實在是丟人!”
蔡繼剛親熱地摟著弟弟肩膀說:“瞎說,丟什麼人?空戰的全過程我都看到了,你們幹得很漂亮。繼恒,你沒受傷吧?”
“沒事,就是迫降時撞了一下腦袋,現在沒事了。”
“一會兒跟我去軍部,好好休息一下。現在敵人的包圍圈很嚴密,我們會想辦法送你回後方。”
蔡繼恒停住腳步:“誰說我要回後方?我哪也不去,就留在這兒打仗了,多一個人總比少一個人好。你看,我自己有槍,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他晃著自己的衝鋒槍說。
蔡繼剛感到好笑:“你胡說什麼?一個飛行員要改當步兵,虧你想得出來,你們飛行員都是寶貝,給一個團都不換。繼恒啊,我說你腦子裏哪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兄弟倆正說著,陣地的另一側發出一陣喧嘩聲,是鐵柱和麻老五打起來了,兩人打架的原因是為一塊懷表。在剛才的戰鬥中,鐵柱的機槍放倒了兩個日本兵,他牢牢地記住日本兵倒下的位置,並且認定這兩具屍體身上的東西都是自己的戰利品,誰知等打掃戰場時,麻老五搶先從屍體上搶走一塊懷表,這下鐵柱不幹了,他一把揪住麻老五索要那塊表。
麻老五豈是能吐出財物的人?他認為鬼子身上的東西誰搶著是誰的,於是堅定地拒絕了鐵柱的要求。鐵柱急了,一拳打在麻老五的鼻子上,麻老五的鼻子被打出了血,他頓時大怒,一頭撲倒鐵柱騎上去,雙手緊緊掐住鐵柱的脖子……
滿堂見兩人打架便有些為難,畢竟麻老五救過自己的命,他還欠著麻老五的情,若是依滿堂的意思,那塊懷表給麻老五就算了,可他還沒來得及說服鐵柱,兩人已經廝打成一團,特別是鐵柱已經明顯要吃虧了,這滿堂就不能再袖手旁觀了,俺兄弟有理沒理先放在一邊,你麻老五敢當著俺麵揍俺兄弟,這毛病可不能慣著,不然往後這狗日的還不反了天?再仔細想想,滿堂也不認為他欠了麻老五多大的人情,“黑妮兒”的事他不是也沒有再追究嗎?他和麻老五僅僅是扯平,談不上誰欠誰的情。想到這裏,滿堂終於出手了,他從後麵抓住麻老五的衣領用力一甩,麻老五就骨碌碌順著斜坡滾到了斷崖下麵。
滿堂和鐵柱也連滾帶爬地撲下斜坡,兄弟倆按住麻老五就是一頓暴揍,鐵柱不但搶回了懷表,還把麻老五衣袋裏的戰利品洗劫一空,然後兄弟倆得意洋洋地爬上斜坡。
3連長孔大川一見這邊打架,便趕過來製止:“滿堂,你怎麼打人?今天老子非關你的禁閉不可。”
滿堂滿不在乎地回答:“連長,你可想好了,蹲禁閉可比打仗舒坦,你要是不怕缺人手,那俺就謝謝你啦!”
鐵柱拍打著身上的土說:“連長,蹲禁閉是個美差,俺也想去。”
這時麻老五順著斜坡爬上來喊道:“連長,你別上滿堂的當,他娘的,他打了人還想蹲禁閉?咋淨想這美事,應該挨打的人蹲禁閉……”
孔連長一時語塞,他自我解嘲地嘟囔了一句:“娘的,啥時候蹲禁閉也成美差啦?還都搶著去……”
這時蔡繼剛走過來:“滿堂啊,咱們可是好久沒見了。”
滿堂一見蔡繼剛連忙立正敬禮:“蔡長官好!”
蔡繼剛上下打量著滿堂挖苦道:“嗯,像個老兵樣兒啦,都敢打架鬧事了。”
滿堂囁嚅著:“長官,俺……俺和麻老五鬧著玩嘞。”
鐵柱認為,打架是自己先動的手,不應該由哥哥滿堂來承擔,他跨上一步大聲說:“蔡長官,是俺先動的手,沒俺哥的事,要打要罰俺頂著。”
麻老五趁機告狀:“長官,這兩個鱉孫還搶了俺的東西,請長官給俺做主。”
鐵柱說:“放你娘的屁!是你搶了俺的表,還他娘的血口噴人?麻老五,你小子別忙,晚上再收拾你!”
蔡繼剛鬧不清楚他們誰有理誰沒理,他帶過兵,深知和這些沒文化的士兵打交道是需要有技巧的,當長官的隻能大致主持一下公道,原則是宜粗不宜細,有的長官不懂這些,非要鑽進去搞清到底誰有理誰沒理,最後的結果往往還是一本糊塗賬,不但解決不了矛盾,當事人雙方還都不滿意。
蔡繼剛把孔連長叫到一邊問:“孔連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孔連長說:“長官,沒啥大事,麻老五和鐵柱為搶戰利品打起來,滿堂見他兄弟挨了揍,就不幹了,就揍了麻老五。”
“這麼說,主要肇事者是麻老五和鐵柱?”
“對,是他倆先打起來的。”
蔡繼剛問:“孔連長,你如實地告訴我,這兩個打架的士兵在戰鬥中的表現如何?”
孔連長說:“表現都不錯,鐵柱是機槍手,倒在他槍下的鬼子有好幾百了。麻老五是2班班長,除了喜歡占點小便宜,打仗還是不含糊。長官,這麼說吧,自從我們營守衛張家山以來,還沒有出現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的士兵,一個都沒有,這個我可以保證!”
蔡繼剛點點頭,從手腕上摘下自己的手表遞給孔連長:“孔連長,這件事不要再追究了,讓鐵柱把懷表還給麻老五,我這塊表送給鐵柱。”
孔連長驚訝地問:“長官,你這是……”
蔡繼剛說:“告訴這兩個士兵,這是給他們在戰場上英勇戰鬥的獎勵,我希望他們繼續保持這種戰鬥意誌,等戰鬥結束,我會親自為他們請功!”
蔡繼剛說完拍拍站在一邊的弟弟:“走吧,跟我回軍部,去見見方軍長。”
目瞪口呆的孔連長看著蔡家兄弟倆走下陣地,他仔細端詳著蔡繼剛留下的手表,認出這是塊“羅馬”牌的瑞士表。孔連長大吼道:“麻老五,鐵柱,都給老子滾過來,日他娘,你們這兩個兔崽子違犯軍紀,聚眾鬥毆,還他娘的打出獎勵來啦……”
如果不身臨其境,沒有人能體會到衡陽守軍在浴血廝殺、苦撐危局的深切感受,連蔣委員長也難以感受。因為最近從國際到國內發生的很多事情,讓蔣委員長窮於應付,焦頭爛額,要解決這些問題並不容易,這已經遠遠超出了蔣委員長的實際能力。就衡陽之戰而言,蔣介石即使作為最高統帥也難以駕馭,目前衡陽外圍的軍事態勢似乎迷霧重重。
衡陽守軍陷入苦戰,度日如年。而衡陽外圍不是沒有部隊,僅僅分布在瀏陽、萍鄉、醴陵一帶隸屬第九戰區的部隊就有整整6個軍!如果再加上分布在湘江西岸地區隸屬第四、六、七、九戰區的部隊共7個軍,那麼衡陽外圍的廣大地區共有13個軍,三四十萬人。這些部隊如果指揮得當,將士用命,想解衡陽之圍應該是可以做到的。
可惜的是,這些部隊目前也自身難保。蔣介石通過空中偵察得知,瀏陽、萍鄉、醴陵一帶的國軍第20軍、26軍、44軍、72軍、37軍、58軍等正規軍團現在居然陷入遊擊戰的境地。湘省的大部分水網及大小道路均為日軍所控製,這些野戰兵團全部被逼入大山之中,後勤保障無著落,部隊進擊奔襲全靠武功山、羅霄山等山脈中的小路去完成,輜重、火炮、糧彈等物資運輸耗去了部隊的大量戰力,自身尚且難保,哪有能力去支援衡陽?
湘江西岸地區活動的是第74軍、73軍、79軍、99軍、100軍、46軍、62軍。按照戰役預案,它們應該是支持衡陽作戰的主力部隊,但在解圍過程中,最高統帥部犯了逐次使用兵力的錯誤。當62軍兩個團竭盡全力突擊到衡陽西南近郊時,本來應與62軍協同作戰的第79軍卻在蒸水以北按兵不動,未能起到夾攻的效果。在最高統帥部的一再嚴令催促下,第79軍終於在費盡千辛萬苦到達衡陽西側時,第62軍的兩個團已經被日軍打垮,所有日軍打援部隊一齊掉過頭來對付第79軍,倒黴的第79軍立足未穩,立即遭到重創,倉皇後退。
7月27日,苦戰中的衡陽守軍連連告急,請求增援。從第四戰區趕來的第46軍全力突擊到衡陽西北近郊的三塘附近時,由於缺乏兩翼掩護,又成了深入之孤軍,受到日軍兩麵夾擊,因傷亡慘重而敗退。
第74軍在國軍的戰鬥序列中屬最精銳的主力,在曆次的會戰中均有上乘表現。然而,這次參加衡陽解圍作戰時,74軍獨自在衡陽近郊雞窩山一帶與日軍打援部隊鏖戰,也沒有與其他援軍聯手進攻,當攻克雞窩山陣地後又突然莫名其妙地撤離了。
在多路援軍中,第62軍可以說是最得力的援軍,該軍兩次攻占衡陽郊區的雨母山,此地距離衡陽市中心僅12公裏。當時的日軍阻擊部隊是第40師團234聯隊,事後的情報證明,在國軍第62軍的拚死攻擊下,日軍234聯隊的防線幾度被突破,日軍官兵死傷慘重,連馬夫和通訊兵等輔助兵員都進入一線陣地,在彈藥用盡時用拚刺刀和投擲石塊等方式繼續戰鬥,可見戰況之慘烈。令蔣介石捶胸頓足的是,當時第62軍北側衡寶公路60華裏處就有第100軍整整三個師的主力部隊,但這兩個軍分屬兩個不同的戰區,沒有形成協同作戰,致使這次最有希望的攻擊化為泡影。
縱觀湖南戰場全局,國軍對衡陽的各路增援部隊並不是沒有機會,但由於各路援軍分屬不同的指揮係統,令出多門,又沒有一個臨近戰場的統一指揮部,因此在戰役指揮方麵出現極大的混亂。
不得不承認,1944年的中國軍隊及中國將領們,最最缺乏的是積極主動的戰術意識,消極被動的作戰方式已經成為這支軍隊深入骨髓的病毒。將領們都唯恐孤軍深入,無人救援,反陷入日軍重圍之中,如此顧慮,其作戰力度便可想而知。
第九戰區本來就是由多個地方部隊組成的混合體,但在抗戰中一直還能有良好的配合,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嶽也並非無能之輩,作為戰區主帥,他在此前的幾次著名會戰中居功甚偉,自創的“天爐戰法”頗有獨到之處。但此公在性格方麵有嚴重缺陷,他剛愎自用,好大喜功,缺乏容人之量,處理下屬關係時挾公帶私,難以服眾,缺乏一個軍事統帥應有的威信和素養。特別是橫山勇的第11軍發動攻勢以後,薛嶽完全喪失了鬥誌,蔣介石命令他前往粵漢路和湘桂路相夾的粵湘桂三角地帶,薛嶽拒絕服從,他避開日軍的攻擊鋒芒,帶領九戰區指揮機關撤往湘贛粵邊界,離開了作戰中心。如此一來,第九戰區群龍無首,指導衡陽作戰和衡陽解圍的指揮機構陷入癱瘓狀態。
遠在重慶的蔣介石更是難辭其咎。這位最高統帥的越級指揮是一以貫之的,其特點是朝令夕改,而且缺乏縝密的運作能力。第六戰區王耀武集團軍兵出湘西,其屬下的第79軍和第62軍的作戰任務、攻擊方向盡管相同,卻分屬於不同戰區,沒有一個統一指揮的長官,而是直接聽命於坐鎮重慶的蔣介石和侍從室主任林蔚的指揮,因此這兩個軍各自為戰,完全不能形成合力,直致潰敗。
在1944年的湖南戰場上,國軍失利的另一個原因,是日軍破譯了國軍的無線電密碼,而國軍最高統帥部卻始終被蒙在鼓裏,事情落到這一步,仗就沒法打了。
無論國軍各路援軍怎樣隱藏作戰意圖,卻總在關鍵地域遭到日軍的準確截擊,在截擊的同時,還能對國軍救援部隊的側翼進行側擊,致使國軍的攻勢瞬間逆轉而被迫放棄增援,日軍憑情報之優勢處處奪得戰場先機,其行動迅速而有效。
日軍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是個極為聰明的對手,他一眼就看透了國軍的戰略部署,因此堅持日軍最初的戰役預案。對衡陽攻勢雖然一挫再挫,傷亡慘重,但他對負責攻城的第68、116兩個師團隻進行整補而並無增援,在目前階段,橫山勇不打算將其主力師團投入到攻城之戰中,他在耐心地等待時機。
橫山勇對大本營的解釋是:“隻要將敵人外圍主力擊破,衡陽守軍得不到援軍,在無補給的情況下,待其戰力耗盡時,則不攻自破矣!”
果然,到了7月底,衡陽外圍的日軍各師團將湘江東岸的國軍全部壓迫至衡陽以南很遠的地區後,橫山勇立即抽調出三個師團的兵力投入衡陽攻城戰。
1944年的中國戰場,實在是中國軍隊的噩夢。
日軍對衡陽的第三次總攻開始於8月3日午夜。日軍97式轟炸機三個戰隊一批接一批地出動,對衡陽市區、西南兩麵的高地實施地毯式轟炸。對守軍更為不利的是,日軍已把湘江東岸的衡陽機場跑道修好,其作戰飛機可以就近起降而不計油料和航程,每架飛機一天之內竟然能起降20次以上。
這場大轟炸從午夜一直持續到拂曉,飛機轟炸剛停,城外四周的日軍炮群又開始了集火射擊,四萬多顆不同口徑的炮彈在黎明前的天幕中劃出密如蛛網的彈道,帶著駭人的呼嘯聲落在城內建築物和守軍的陣地上,衡陽城被籠罩在烈火和硝煙中。
橫山勇的意圖是用飽和轟炸摧毀城內的工事和火力點,為步兵部隊突入城區進行巷戰作準備。
為這次攻城,橫山勇重新作了兵力部署:命令第40師團南下,占領衡陽城西北角,阻擊國軍第六戰區的援軍;調第58師團加強北麵的攻城力量;第13師團從耒陽北上,與68師團兵合一處攻打衡陽城南門;第3師團從茶陵轉進耒陽,作為戰役預備隊,隨時準備加入攻城作戰;第116師團攻打衡陽城西門任務不變;其他各師團和第11軍直屬部隊,在湘江兩岸阻擊來援的中國軍隊,使其不能接近衡陽。
橫山勇為了完成對衡陽的最後一擊,又增加了四個師團的兵力,加上原來攻城的第68、第116兩個師團,進攻衡陽城的兵力達到六個師團。如果再加上炮兵部隊、第5航空軍的三個轟炸機戰隊和兩個戰鬥機聯隊,其總兵力高達11萬餘人,各種口徑火炮共計300餘門。
如此強大的戰力,僅僅為了對付一個傷亡過半、建製殘破、即將彈盡糧絕的第10軍,這是長達八年的抗日戰爭中絕無僅有的一次。
山田圭一是三天以前隨著數千名補充士兵趕到衡陽的,因為參與攻城的第68、116師團傷亡慘重,橫山勇不得不從其他師團大量抽調兵員補充攻城部隊。山田圭一所在的第34師團幾天前正在衡陽西北阻擊國軍的增援部隊,以一個師團的兵力阻擊兩三個軍的國軍部隊的輪番攻擊,傷亡也不小。師團長伴健雄中將正在叫苦不迭時,卻接到橫山勇抽調兵員的命令,伴健雄知道衡陽戰事不順利,橫山勇正在火頭上,哪裏敢拒絕?於是咬牙抽調了針穀一郎大佐的218聯隊開赴衡陽,配合116師團攻城,山田圭一就這樣來到衡陽。
佟滿堂、張寶旺等人的逃跑,險些給山田圭一帶來滅頂之災,他成了渡邊少佐的重點懷疑對象。渡邊不是傻子,他先是不動聲色地勘查了滿堂等人的逃跑路線,在倉庫窗外的土地上發現了他們的腳印,心裏便明白了八九分,守備隊肯定是出了內鬼,不然戰俘怎麼會進入守備隊的院子?渡邊又審問了醉酒的兩個哨兵和兩個炊事兵,諸多的疑點便集中到山田圭一身上。
山田圭一當然是咬死了不認賬,他隻承認自己醉酒違反了軍紀,其餘的一概不認,反正喝醉的又不是他一個,渡邊總不能把這麼多軍官全抓起來吧?
渡邊當然不相信山田圭一的解釋,他隻相信自己的推理和判斷,這個內鬼肯定是山田圭一,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渡邊唯一不能解釋的,就是山田圭一的動機。他為什麼要放戰俘逃跑?目前還沒有跡象表明他以前認識這些戰俘,如果說是為了錢財,似乎也講不通,因為這些戰俘在進營之前,已被無數次搜過身,他們不可能把錢財帶進來。既然找不到動機,又沒有證據,渡邊一時還真拿山田圭一沒辦法。
“山田君,如果這件事是你幹的,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渡邊和顏悅色地問。
“長官,我明白,放跑戰俘是個嚴重的罪行,會被送上軍事法庭接受審判,最終是被槍斃!但是……長官,事實上我沒幹,我為什麼要放戰俘逃跑呢?這沒有理由呀,長官。”山田圭一麵不改色地回答。
渡邊的眼裏射出兩道冷光:“山田君,我清楚,僅靠懷疑是無法定罪的,我就是再想讓你死,也不能靠軍事法庭去解決。看來我們要想個別的法子,你應該知道,在我的權力範圍內,有很多種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會驚動上級。”
“這我相信,長官,戰爭時期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有時需要私下解決。譬如決鬥這件事,上級不知道,戰俘營管理人員和守備隊士兵自然也不會亂說,所以這種事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山田君,你這是威脅我嗎?”渡邊微笑著問。
“不,長官,我的意思是,我保證不會把我看到的事向任何人說,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山田圭一一臉的真誠。
渡邊沉默了,他背著手來回踱步,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長官,我覺得……這裏的工作不適合我,我請求調動。”山田圭一鼓起勇氣說。
正在踱步的渡邊站住了:“哦,你希望調到哪裏?”
“我想去作戰部隊,哪裏都行,希望長官給我一個為天皇陛下捐軀的機會!”
“哦,山田君,你希望參加戰鬥,不願意在後方工作,這倒是件值得欽佩的事,我會仔細考慮的。”
山田圭一心想,渡邊也有小辮子抓在自己手裏,他暫時還不能拿自己怎麼樣。但在他手下工作會很危險,渡邊是個報複心極強的人,他心胸狹窄,手段殘酷,早晚會想出什麼辦法,把山田圭一置於死地。
他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向渡邊攤牌。
佛說:對別人行善,你就身處天堂;隻顧自己,你就身處地獄!無論身處天堂還是地獄,都由你自己來決定。一念之慈,萬物皆善;一心之慈,萬物皆慶。心懷慈悲,是度人也是度己。山田圭一一點也不後悔放走戰俘的事,有時行善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重返作戰部隊,其結果可能是九死一生,即便如此,山田圭一也認為值得。
幾天以後,調動命令下來了,山田圭一被調到正在湖南作戰的第34師團218聯隊。218聯隊由三個步兵大隊組成,因聯隊長針穀一郎大佐而又被稱為“針支隊”。
山田圭一所在的第二大隊被補充進116師團133聯隊,這個聯隊經過三十多天的戰鬥,傷亡慘重,兵員已經換過兩茬了,幾個擔任大隊長的軍官竟然全是中尉軍銜,中隊長以下都是少尉或軍曹,開戰前大隊長以下的軍官幾乎傷亡殆盡。難怪聯隊長黑賴平一兩隻眼睛變得血紅,脾氣狂躁至極。準確地說,原來的133聯隊已經不複存在。
山田圭一是老資格軍曹了,所以被任命為第10中隊5小隊的小隊長。
在133聯隊殘存的老兵裏,山田圭一見到幾個來自家鄉大阪的士兵,其中的信野三郎和佐佐木忠一竟然在入伍前就認識,他們都是預備役應召入伍的。
他鄉遇故知當然很高興,大家扯了幾句往事後,話題馬上就轉到戰爭。信野三郎和佐佐木忠一是從第40師團抽調來的,剛剛補充進133聯隊就趕上7月11日第二次總攻,幾場戰鬥下來,133聯隊的士兵傷亡達70%,建製又一次被打殘,他倆能夠活下來完全是靠運氣。不過,在衡陽之戰沒有結束之前,誰也不敢誇自己的運氣好,也許今天夜裏,也許明天,運氣就會悄然溜掉,誰知道呢。
信野三郎心有餘悸地說:“山田君,你簡直無法想象戰鬥有多麼殘酷,最可怕的不是中國軍的機槍,是他們的手榴彈,那種長柄的M24型手榴彈,一次就是幾百顆,密密麻麻地飛過來,他們還有一種鐵環,可以把兩枚或四枚手榴彈連在一起,這種四枚集束捆爆炸起來不亞於一顆82迫擊炮彈,僅僅是衝擊波就可以把人體撕成碎塊,我們大部分的傷亡都是手榴彈造成的。”
佐佐木忠一說:“信野君這樣說是很片麵的,誰說中國軍的機槍不可怕?我認為也非常可怕,關鍵在於他們設置的火力點,很巧妙地利用或者改造了地形,射擊角度好像是全方位的……”
山田圭一奇怪地問:“全方位的意思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