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你一旦進入了他們的防禦圈,就沒有任何死角可以躲避火力,他們機槍的射向很少有正麵的,而大部分是側射、斜射、俯射和仰射,有時甚至在壕溝的底部也設有秘密火力點,當你無處躲藏的時候,以為跳進壕溝就安全了,那你可想錯了,也許正中中國兵的圈套,進去了就別想活著出來,我的前任中隊長就死在壕溝裏。”
聽了他們的敘述,山田圭一感到很恐懼,他雖然也參加過多次戰鬥,但和這次殘酷的衡陽攻城戰相比,那可真算是小打小鬧。開戰七年了,日本軍隊在中國戰場上還從來沒有遭受過這樣慘重的傷亡。為了處理屍體,68、116師團都專門抽出一部分兵力焚燒屍體,以致造成木柴等燃料的大量短缺,專門裝骨灰的瓷罐也供不應求。山田圭一見過那些從前線拖下來的屍體,簡直慘不忍睹,大部分都殘缺不全,而且還腐爛發臭,負責處理屍體的士兵們被屍臭熏得惡心嘔吐,吃不下飯,仿佛活在地獄裏。
山田圭一不是職業軍人,他生長在信奉佛教的家庭,從小受到的教育是修身行善,厭惡一切暴力行為。自從入伍到了中國戰場,山田圭一也被迫殺過人,但那是在戰場上,和中國士兵遭遇,對方已經舉起了槍,他為了保命隻好開槍打倒對方。每次殺過人以後,山田圭一都要後悔很久,並在夜闌人靜時背誦《地藏菩薩本願經》,希望超度死者。
看到衡陽的戰況,山田圭一的恐懼來自兩個方麵,那就是殺人與被殺。他不願意殺任何人,也懼怕別人殺自己。但實際上這不可能,山田圭一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軍人就是職業殺人者,不想在手上沾血是不可能的。
山田圭一到達衡陽的第二天,133聯隊俘獲了12名中國戰俘,黑賴大佐不耐煩地揮揮手說:“我們沒有多餘的糧食養活戰俘,還是按老辦法處理吧。”
第10中隊中隊長鬆井少尉馬上心領神會,所謂的按老辦法處理,就是全部殺掉,對待戰俘,這是最省事的辦法。鬆井少尉在10天以前還是個小隊長,幾次戰鬥下來,133聯隊的軍官傷亡了80%,於是鬆井自然晉升了一級,以少尉軍銜當上第10中隊中隊長。
新官上任三把火,鬆井很年輕,剛滿21歲,從軍校畢業不到一年就當上了中隊長,這使他一直處於亢奮狀態,沒事還想找點事來證明自己的能力,更何況聯隊長派下了任務,鬆井少尉當然要不折不扣地執行。
鬆井少尉興奮地對山田圭一說:“山田軍曹,聯隊長給了個美差,你帶一些新兵把戰俘處理掉,拜托了!”
山田圭一冷冷地說:“鬆井少尉,殺人算什麼美差?我是個佛教徒,不宜執行這類任務,你還是找別人吧。”
鬆井頗感意外地看著他:“山田軍曹,難道你不覺得,殺人是有快感的嗎?我們軍隊裏信佛的人多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殺敵立功啊?這樣吧,我們節省些彈藥,用刺刀幹,新兵們也好借此機會練練手。”
“不,鬆井少尉,我手上不想沾血,我是有宗教信仰的人,請你理解!”
鬆井少尉生氣了,他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山田軍曹,我想提醒你,這裏是軍隊,隻講條令,不在乎你是何種信仰,請你執行命令!”
山田圭一不得不屈服了,他沒有膽量抗命,否則他隻有上軍事法庭,後果是可以想象的。
士兵們把戰俘綁在木樁上,12個新兵手持裝上刺刀的步槍,興奮地作出預備姿勢。戰俘們的表情也很不一樣,有的恐懼求饒,有的怒目相視。山田圭一很想問問他們,臨死前有什麼話要說,但轉念一想,自己會說漢語的事不能暴露,不然以後會有麻煩。他站在刑場側麵,硬著頭皮向新兵們發出命令:“全體注意,預備……突擊!”
發布命令後,他轉過身去,不忍再看。身後傳來戰俘們的慘叫聲,他甚至能聽到刺刀刺入肉體發出的“噗噗”聲。一個湖南口音的戰俘負痛大罵起來:“小鬼子,我操你媽!老子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山田圭一飛快地離去,炎炎烈日下,他感到一種徹入骨髓的寒冷。這是怎麼了?幾乎人人都成了劊子手,把殺戮當成了樂趣,這些新兵入伍之前都是些本本分分的青年,他們懂禮貌、單純、熱情,甚至靦腆,怎麼一進入軍隊就成了禽獸?照此下去,大和民族恐怕是要遭大難了。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佛說,心懷惡念,終得惡果!一個人作惡會下地獄,要是一個民族作惡呢?恐怕也同樣終得惡果!
佛家有六道輪回之說,是為天道、人道、阿修羅道、地獄、餓鬼、畜生道。前者為三善道,後者為三惡道。也就是說,人死後的元神有六種去向或歸宿。生前為善積德多者,死後可進入天堂作天人享福;生前為善作惡兼有者,死後可以重新投胎人間做人,因前世造孽而因緣聚彙,或報恩或還債。還有三種不好的去向或結局,就是因生前作惡太多而墮入地獄受刑罰之苦,或在陰間做饑餓之鬼,或轉生成各種動物、牲畜。佛家忌殺生吃葷食肉,其中一個因素就是基於動物的前生曾經是人,而人死後也可能轉生成動物這一認識。傳說唐時高僧寒山大師看到一個俗家人娶媳婦,這新娘原是新郎的老祖母轉世,同時再看到坐在筵席上飲酒食肉的來賓,卻原是新郎家的牛馬轉世,而鍋裏的豬羊魚肉,都是他家六親眷屬轉生。可憐六道凡夫眾生,不明因果,顛倒妄為。寒山大師看了,不禁悲從心來,號啕大哭,唱出一個偈子:“六道輪回苦,孫兒娶祖母,牛羊席上坐,六親鍋內煮。”
這是山田圭一幼年時伏在母親懷裏,母親給他講的故事。母親說過,善惡有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如今多少年過去了,山田圭一永遠也不會忘記母親的教誨。這次他盡管沒有親手殺人,但他仍然陷入深深的自責中,無論如何,他等於間接參與了殺害戰俘的罪行,明察秋毫的佛祖能饒恕他嗎?
8月3日午夜,日軍對衡陽的第三次總攻開始了,第10中隊的任務是協同其他兩個中隊進攻嶽屏山陣地。這是個標高隻有九十多米的土山,守軍在山腳下挖出近三米高的人工斷崖,斷崖前設有雷場、壕溝和數道鐵絲網。山田圭一聽老兵們說,在前兩次的總攻中,在這道要命的人工斷崖下,至少有兩千多士兵丟了性命。
戰鬥打響前,第10中隊準備了很多竹梯,就是為了對付這道斷崖。中隊長鬆井少尉還召集大家討論,讓大家都動動腦子,怎樣才能既減少傷亡又能迅速登上斷崖,占領陣地。大家討論了半天,好像也提不出什麼有效的辦法。佐佐木忠一開玩笑說,除非大家都長出翅膀,但即使長出了翅膀也僅僅是解決了梯子問題,傷亡照樣避免不了。
不光是士兵們想不出好辦法,各級指揮官也沒有好辦法,麵對這樣的陣地,除了按部就班地使用老一套程序,好像沒有更好的方式。進攻之前照例要進行炮火準備,狂轟濫炸之後,大批的步兵即展開多層散兵線,亂哄哄地衝上去。山田圭一看到,敵人的陣地已經在炮火中徹底變了樣,人工斷崖多處被炮彈炸塌,形成約45度斜坡,斷崖下的壕溝幾乎被炸平,鐵絲網大部分被破壞,守軍似乎已經在炮火中被徹底消滅,陣地上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生機。
隨著散兵線的推進,還傳來幾聲零星的爆炸,這是因為有的士兵觸發了殘餘的地雷,這點傷亡根本算不了什麼。新兵們互相觀望,麵帶喜色,隻有老兵們陰沉著臉,謹慎地望著守軍陣地一步步向前推進。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無論多麼猛烈的轟炸和炮擊,守軍好像永遠炸不死,鬼知道他們都躲在哪裏?
第一波散兵線已經接近人工斷崖,守軍陣地仍然是死一樣的寂靜……
山田圭一指揮士兵們架起竹梯,命令擲彈筒手不斷向崖頂發射榴彈,進行火力掩護。士兵們登著竹梯開始攀登。信野三郎和佐佐木忠一也登上了梯子,被山田圭一製止:“你們倆負責觀察上麵的情況,等一會兒再上。”
他倆感激地向山田圭一點點頭,大家都心照不宣,先上去的士兵十之八九會被打死。山田圭一是在利用小隊長的權力,給他們提供一點生的希望。
這時幾架竹梯上的士兵已經接近崖頂,他們慢慢探出頭,準備順勢翻上崖頂……突然,山田圭一聽到幾聲零星的槍響,四個士兵全是頭部中彈,紛紛從近三米高處跌落下來……
佐佐木忠一臉色大變,他猛地撲倒山田圭一……就在這一瞬間,崖頂上落下上百顆手榴彈,連續不斷的爆炸聲震耳欲聾,橫飛的彈片削斷了竹梯,將上麵的士兵變成一塊塊血肉墜落下來,斷崖下的士兵被集束手榴彈強大的衝擊波高高掀起,很多殘肢斷臂被拋上崖頂……
若不是佐佐木忠一撲倒自己,周圍的幾個士兵又替他擋住了彈片,山田圭一在第一輪彈幕攻擊下恐怕就已丟了命。他費勁地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屍體,想站起來,耳旁卻傳來佐佐木忠一的耳語:“山田君,不要動,八中隊又上來了。”
正說著,第二波散兵線又衝到斷崖下,八中隊的士兵大部分都是新補充的,士氣正旺,他們完全不顧斷崖下血肉模糊的屍體和傷兵的慘叫,迅速架起竹梯,爭先恐後地向上攀登,還有一些士兵順著被炸塌的斜坡,手腳並用拚命向上爬,誰知這種斜坡完全是由虛土構成,爬不了幾步,士兵們就隨著新的塌方滾落下來。
這情景正合守軍之意,他們毫不客氣地甩下第二批手榴彈,又是一陣地動山搖的爆炸聲,山田圭一頓時覺得喘不過氣來,他身上又橫七豎八壓了五六具屍體,大量黏稠的鮮血流到他身上,彌漫的硝煙和濃重的血腥氣嗆得他連連咳嗽……
在短短的四十分鍾之內,133聯隊對嶽屏山陣地連續發起五次攻擊,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樣,剛經過補充,接近滿員的133聯隊又損失了70%的兵力。
被壓在屍體堆下的山田圭一忍不住哭了,既為自己,也為這些迅速消失的生命痛哭……天皇陛下和軍部的那些瘋子為什麼要發動戰爭?難道大和民族除了戰爭就沒有別的出路嗎?這麼多英俊、健康、生龍活虎的年輕人,在一瞬間就變成了血淋淋蠕動著的肉塊,這實在太令人痛惜了。國家決策者的一念之差,造成無數生靈的毀滅,這值得嗎?
在日軍第二次總攻時,方先覺下令放棄了張家山與機修廠及其兩側小高地、楓樹山、虎形巢等一線的陣地,預10師各團退守蕭家山、打線坪、西禪寺一帶的二線陣地,第3師各團仍然防守在五桂嶺、天馬山、嶽屏山一線。
日軍的這次進攻果然不同於以往,從8月3日淩晨開始,日軍的全線進攻幾乎沒有停頓過。方先覺、孫鳴玉、蔡繼剛等人根據各陣地上報的戰況分析,日軍的這次進攻完全沒有重點,不分主次,他們依仗著強大的火力和充足的兵員,以100人為一梯隊,進行不停頓的滾動式攻擊,當第一梯隊在守軍的火力下傷亡殆盡後,第二梯隊又湧上來,踩著第一梯隊的屍體和傷兵持續攻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猶如海水一般一波一波向前滾動。這種殘酷的、不要命的攻擊方式給守軍的精神帶來劇烈刺激,第3師8團的一個上士在這種無休止的攻擊下精神失常,他嚎叫著赤手空拳衝出工事,在彈雨中仰天狂笑,上士頃刻間被機槍打成蜂窩狀。預10師29團一個士兵實在難以忍受這種無休止的折磨,索性抱著集束手榴彈單獨實施反衝鋒,與敵同歸於盡。
蔡繼剛神色黯然地對方先覺說:“子珊兄,部隊的作戰能力已經達到極限,這就像繃到極限的弓弦,馬上就要斷了,看來我們需要作一些準備。”
方先覺默默地用紅鉛筆在城防圖上打了個巨大的叉,冷靜地問:“雲鶴,你有什麼建議嗎?”
蔡繼剛和方先覺對視著,嘴裏輕輕地說:“無外乎兩條路,或死守或突圍!”
方先覺微微一笑:“死守好辦,無非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第10軍與衡陽一起毀滅,大家都當英雄。可說到突圍,麻煩就來了,我們的幾千號傷員怎麼辦?帶著一起突圍不現實,如果留下,恐怕全要死在日本人刀下,日軍對《日內瓦公約》好像完全不在乎。餘程萬的57師在常德突圍後,留下的傷兵大部分被日本人殺了,這是個教訓啊。”
蔡繼剛沉默了,他感到無話可說。
常德保衛戰就發生在九個月前。1943年11月,國軍第74軍57師守衛常德,以8300人迎敵。進攻常德的日軍還是這個第11軍,具體參加攻城的還是眼前這兩個老冤家,第68師團和116師團,再加上個第3師團,攻城的總兵力為四萬餘人。57師師長餘程萬率部與敵激戰15天,最後帶殘餘的三百多人突圍,聽說突圍後全師僅存83人。據戰後消息,57師留在城內的傷員大部分被日軍殺戮。
方先覺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他餘程萬可以不管傷兵,我方先覺可不能這麼幹,我不能自己一走了之,丟下幾千傷兵讓鬼子殺害,真要這麼幹了,以後哪個士兵還願意做我的部下?”
蔡繼剛點點頭說:“好,我同意你的觀點,既然不能突圍,那就隻有最後一條路,與衡陽共存亡吧。”
“雲鶴兄,軍委會幾次來電催你回去,我看你還是走吧。衡陽目前三麵被圍,隻有東麵的湘江還是個縫隙,你帶幾個衛士趁夜坐小船順流而下,在衡山縣一帶上岸就算突圍成功了,那附近有我們的部隊,你找到他們就可以回到後方了。”方先覺真誠地建議。
“子珊兄,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目前還不能走,衡陽還在我們手裏,部隊還在戰鬥,作為督戰官,我怎麼能自己先逃走呢?你子珊兄有自己的原則,難道蔡某就沒有原則?”蔡繼剛爭辯道。
方先覺不為所動:“扯淡!這與原則無關,你我的職責不同,我是第10軍的指揮官,當然應該和部隊在一起,而你不過是軍委會派來的督戰官,沒有必要和我們共進退。”
蔡繼剛不想再爭論,他拎起衝鋒槍一邊向外走一邊說:“不談這些了,我到市中心去看看街壘的構築情況,中正路和中山路交叉的十字路口那裏還需要設置一個火力支撐點,否則進行巷戰時我們會很被動。”
方先覺問:“你估計什麼時候開始巷戰?”
“兩天之內吧,到時候給我個指揮作戰的機會如何?一個連的兵力足矣。”
方先覺不接他的話,隻是固執地說:“我希望你仔細考慮我的建議。”
蔡繼剛轉身走出軍部。
沈星雲走下C-47運輸機的舷梯,這是她第一次到桂林秧塘機場,她好奇地打量著機場的各種設施和停機坪上整齊排列的作戰飛機。
秧塘機場位於桂林西麵,距臨桂縣城隻有兩公裏,這個機場是l933年年初修建的,又在1939年後動員桂林周邊十一縣近四萬民工,經過三次大規模擴修才成為正式機場。為了便於重型轟炸機起降,長達2000米的跑道全部是由碎石鋪成硬麵,在沒有施工機械的條件下,成千上萬的民工開山碎石,再由人力拉著巨大的滾碾來回壓實路麵才建成。
沈星雲感慨地想,一個窮國要建成一個現代化機場,付出的代價真是令人難以想象。沒有機械化的碎石設備,幾萬名農村婦女硬是用手錘把大塊的岩石一點一點砸碎,才鋪成的這條2000米長的跑道,這其中付出了多少艱辛?
一個空軍上尉走過來向沈星雲打招呼:“請問,您是沈星雲小姐嗎?”
沈星雲按軍隊條令向上尉敬禮:“你好!長官,我是沈星雲。”
上尉還禮道:“我是中美空軍混合團參謀馮天翔,是奉命前來陪同您的,您有什麼要求可以對我說。”
沈星雲說:“我在電話裏已經說了,這次來桂林,主要是想見王海文上尉,他現在在哪裏?我要馬上見到他。”
上尉看看手表回答:“現在王海文正在帶隊執行戰鬥任務,大概要一個小時後才能返航。這樣吧,我先帶你在機場裏走一走,也順便介紹一下蔡繼恒上尉的情況。哦,我忘了說了,我和蔡繼恒也是好朋友。”
沈星雲點點頭:“好,那我先參觀一下機場吧。馮參謀,你既然和蔡繼恒是朋友,那是不是也當過飛行員?”
“你說對了,我以前也是戰鬥機飛行員,和蔡繼恒一起在印度受過訓。不過我的運氣不太好,去年常德會戰時,我的飛機被擊中,跳傘後摔斷了一條腿,傷好後飛行員是幹不成了,隻好改行當了參謀。”
沈星雲這才發現,馮參謀走路有些微瘸,但不算明顯。
兩人沿著飛機滑行道向前走去,沈星雲望著停機坪上整齊排列的重型轟炸機和P-40、P-51戰鬥機好奇地問:“你們機場怎麼有這麼多飛機?”
馮參謀介紹道:“以前沒有這麼多飛機,自從長衡會戰打響後,衡陽機場失守,秧塘機場就成了湘桂線最前沿的重要場站。最高峰時,每天都有200多架飛機停留。這裏駐場單位也比較多,有14航空隊第23戰鬥機大隊的兩個中隊,還有第308轟炸機大隊的兩個中隊,再有就是我們中美空軍混合團了。你看,我們團的前沿指揮所就設在前麵的雞公山十二重岩。”
沈星雲心不在焉地隨口問道:“我們的機群最遠能飛到哪裏?”
馮參謀笑了:“沈小姐的問題有點外行,應該問我們機群的作戰半徑最遠能到達哪裏。因為飛機所帶的油料有限,飛到作戰地域後,必須要考慮返回的油料,否則飛機就會掉下來。去年十一月,我們的機群襲擊了台灣新竹日軍的重要基地,這應該算最遠的一次出擊了。”
沈星雲並沒有關注馮參謀的話,她在想另外的問題。自從沈星雲得知蔡繼恒迫降衡陽的消息後,她一直處在極度焦慮的狀態中。這個消息是王海文通過電話通知沈星雲的,戰時的電話線路非常繁忙,王海文能打通並找到沈星雲已屬不易,其通話質量就不能再苛求了,沈星雲在一片嚴重的噪音中隻得到了一個信息:蔡繼恒的飛機在戰鬥中受損,已經迫降在衡陽……王海文剛剛說到這裏,線路就中斷了,無論沈星雲如何努力,也無法再一次接通。
沈星雲心急如焚,蔡繼恒的飛機受損,那他人怎麼樣?會不會受傷?如果受了傷,究竟有多嚴重?就算在空中沒有受傷,那在迫降時會不會受傷?還有,飛機到底迫降在哪裏?是敵人占領區還是我方占領區?要是迫降在敵占區那可就糟了,憑蔡繼恒的性格,他是寧可自殺也不會當俘虜。沈星雲的這麼多疑問沒有人能夠回答,她思來想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親自到桂林,找到王海文把事情搞清楚。
想到這裏,沈星雲心裏暗暗後悔,她記得與蔡繼恒分手前一天晚上的情景。蔡繼恒從“比弗利山莊”咖啡館逃回招待所時也是鼻青臉腫的,看樣子,他和沈光亞在與美國軍官的對決中也沒占到多少便宜,不過一路上蔡繼恒的嘴卻一直沒閑著,他興致勃勃地向沈星雲吹噓,那幾位美國軍人如何受到重創,這場鬥毆的最大好處,就是教會那幾個家夥今後不要在公共場所信口開河,否則會產生嚴重後果。
沈星雲可沒這麼興奮,她感到很後怕,同時也很納悶,剛才在咖啡館裏自己哪兒來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用水龍帶攻擊憲兵,真是吃了豹子膽。沈星雲在教會學校裏長大,從小循規蹈矩慣了,哪裏惹過這麼大的事?幸虧剛才逃得快,要是被憲兵抓住,麻煩可就大了。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無疑是蔡繼恒,但哥哥沈光亞的表現也很過分,他居然也主動參與了鬥毆。在沈星雲的印象中,她還從沒見過哥哥打架,這使她感到很意外。
沈星雲小心翼翼地對蔡繼恒說:“繼恒,你要答應我,以後決不再打架了,可以嗎?”
沒想到蔡繼恒卻一口回絕:“不行,這我可答應不了,要是遇上讓我生氣的事,打架肯定是免不了。”
兩人下榻的旅店是沈星雲事先預訂好的,出於某種考慮,沈星雲特地預訂了兩個單人間,這種安排等於明白無誤地告訴蔡繼恒,目前她還不打算與蔡繼恒同居。
當沈星雲將單人房間鑰匙交給蔡繼恒時,蔡繼恒頗感驚訝:“星雲,這是什麼意思?你不願意和我住在一起嗎?”
沈星雲回答:“繼恒,原諒我,我是基督徒,暫時還不能和你同居,因為我們還沒有在教堂裏舉行婚禮。”
蔡繼恒不以為然道:“據我所知,《聖經》裏好像沒有提到婚前性行為的問題,十戒中也沒有說明。再說,基督教教派眾多,各個教派對這個問題的解釋也完全不同,基督徒婚前不可以發生性行為這種說法,要看你是哪個教義派別的,僅僅一個摩門教就有眾多教派,其中有的教派還實行多妻製呢。我覺得,你恐怕是過於保守了。”
沈星雲不想解釋,她隻是笑笑說:“對不起,作為一個基督徒,這種行為不是可不可以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該這麼做。婚姻是神所設立的,《聖經》裏麵也有很多關於婚姻的準則,就算沒有明確的規定,這種行為也是神所不提倡的,就如同沒有人會問一個基督徒可不可以搶銀行,因為這是不言而喻的。”
蔡繼恒苦笑道:“我以前從沒有和基督徒打過交道,你的行為準則讓我驚訝,可是我們的關係……我們是準備結婚的,隻是由於戰爭的原因,還沒有舉行婚禮,難道這種已定關係的同居上帝也不允許嗎?”
“親愛的,同居並不證明我們已經結婚,但結婚卻可以同居,這是一條原則。我不想做神所不喜悅的事,請你原諒我。繼恒,我們都要忍耐,不可放縱自己,上帝在注視著我們,等我們在上帝麵前舉行了婚禮,我會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呈獻給你。”
沈星雲能感覺到,蔡繼恒的目光有些黯淡,他正在克製著自己心中的失望,但他馬上就恢複了常態,向沈星雲張開雙臂:“來,我們擁抱一下,就算是告別,明天就要各奔東西了,我會想念你的。”
沈星雲一頭撲進蔡繼恒的懷裏,熱淚奪眶而出,她傾聽著蔡繼恒的心跳,一下,一下……那強有力的心跳聲宛若擂鼓。
兩人擁抱了很久,但誰也沒有說話。
那一夜,沈星雲輾轉反側,徹夜未眠,她很難描述這種感覺,她的內心在苦苦掙紮,她的身體在發熱,在躁動。信仰的力量與原始的本能在激烈地衝突,碰撞……當她痛苦得難以自抑時,甚至忍不住想去敲響蔡繼恒的房門,但最終她克製住自己,沒有行動。沈星雲把臉埋進枕頭裏,無聲地哭泣,她心中隱隱約約有一種企盼,這個傻子怎麼就不能再主動一點?若是此時蔡繼恒來敲自己的房門,沈星雲也許就會不顧一切撲進他的懷抱,哪怕事後遭到神的嚴厲懲罰,她也認了。
然而,蔡繼恒始終沒有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