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3 / 3)

日軍中尉微笑著收回軍刀,向無頭的身體輕輕一推,頓時“轟”的一聲爆炸,中尉和身後的四個日本兵被衝擊波拋出五六米遠,一切都歸於寂靜……

張寶旺在最後的時刻拉響了胸前的四顆手榴彈。

白刃戰剛剛開始,麻老五就陷入險境。他被一個日本兵連續幾個突刺逼得手忙腳亂,他連閃帶擋總算躲過了對方幾次致命攻擊,但仍然沒有擺脫困境。被逼到絕境的麻老五不禁野性大發,他嚎叫著扔掉了步槍,從腰帶上拔出兩支“南部十四式”手槍,左右開弓,一連打倒了四個企圖向他靠近的日本兵,氣得周圍那些日本兵哇哇大叫,他們是在咒罵這家夥太不講規矩。

麻老五張牙舞爪,動作誇張地揮動著兩支手槍,似乎是在警告日本兵們:不要靠近我!日本兵們也看出來了,隻要不靠近這家夥,他倒是絕不主動開槍,他的歇斯底裏未必是來自憤怒,更多的是出於恐懼。

終於有個日本兵不耐煩了,他偷偷地往步槍裏壓子彈[3]

,想擊斃這個張牙舞爪的家夥,但麻老五狡猾得像條狐狸,他絕不允許有人威脅他的生命。那個日本兵還沒來得及把子彈推入槍膛,腦門上就吃了一顆子彈……

這兩支“南部十四式”手槍是麻老五每次戰鬥結束後翻屍體撿洋落兒得來的。其實他喜歡的是這種手槍的牛皮製槍套,槍套的蓋子采用了圓形凸鼓麵硬殼造型樣式,遠遠望去就像個王八蓋子,由此得了個不雅的俗稱“王八盒子”。麻老五收藏這兩支手槍還有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他打算找個機會開小差逃走。這兩支手槍是他的私有財產,開小差時當然要帶走,一是為路上有個自衛武器壯膽,二是回到家鄉還可以賣錢。國軍隊伍裏有規定,戰鬥結束後繳獲的武器應該上交。麻老五就鑽了這個空子,戰鬥不是還沒有結束嗎?看來這兩支手槍是留對了,不然憑他麻老五那兩下子,非讓鬼子捅成篩子不可。

麻老五跳進交通壕,比劃著兩支手槍一步一步後退,使日軍士兵們不敢靠近。他退到交通壕的拐彎處,身子一閃,脫離了日本兵的視線。麻老五近似無賴的行為使幾個日本兵恨得直咬牙,他們正想追殺麻老五,卻被日軍小隊長叫住,說高地上發現敵人的一個狙擊手,造成了不少士兵的傷亡,要他們去包圍那個中國狙擊手,這幾個日本兵隻好暫時放過麻老五,去執行任務了。

此時麻老五的戰鬥意誌已經徹底崩潰。他實在不喜歡戰爭,也想不明白,這場戰爭與自己有什麼關係?麻老五當兵前在十裏八鄉也算個人物,手下有夥子哥們兒弟兄、潑皮無賴,雖說大事不敢惹,但吃喝嫖賭、坑蒙拐騙一類的小事還是經常有的。不誇張地說,在農村長大的麻老五還真鬧不清韭菜和麥苗的區別,長這麼大他就從來沒幹過農活兒。麻老五很懷念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那簡直是人生的極致,給個縣長都不換。

可真應了那句話:人要倒黴,放屁都砸腳後跟。千不該萬不該,真不該打滿堂家母豬的主意,要不是為了這頭瘟豬,麻老五也不會出門躲災,不出門躲災也不會被抓丁,要是不被抓丁,也到不了這鬼地方來打仗。麻老五本來活得好好的,他憑什麼要打仗呢?別說是為了國家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就算是為了父母高堂也不值當。前些日子麻老五的腦袋被鐵柱砸了一板凳,思維進入一種混沌狀態,開小差的打算也放下了。如今機會來了,仗打到這地步,怕是誰也顧不上誰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中國的鄉村社會自古就有這麼一類人,他們生在農村,祖祖輩輩都是本分的種田人,可這類人是本階級的叛逆者,他們厭惡體力勞動,不喜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生活方式,對傳統的綱常倫理也不大認同。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熱衷於走街串巷、偷雞摸狗,其人格特點是巧舌如簧,顏之厚矣。為了證明自己的真誠,動輒詛咒發誓,但永無兌現之日。借用京劇《四郎探母》中鐵鏡公主的一句話,叫作“起誓當白玩”。中國農村社會對這類人也有個統一的稱謂,名曰“二流子”。但凡一個社會出現動亂或革命的苗頭時,這類人總是積極的參與者,而且往往由於他們的參與,把原本可以平息的事態又推向了極致。因此,說他們是曆史前進的推動者也未嚐不可。

麻老五下了決心,現在陣地上打成了一鍋粥,是開小差的最佳時機,手頭這兩把王八盒子也給麻老五壯了膽,他決定無論是遇見鬼子還是孔連長,反正今天是遇佛殺佛,遇魔殺魔,誰擋路就幹掉誰。

麻老五以交通壕作掩護,彎下腰快速移動,隻要溜到小高地的反斜麵,就可以從後麵脫離陣地了。麻老五拐過一個被炸毀的機槍工事,迎麵傳來一陣激烈的廝打聲,他看見渾身是血的孔大川被三個日本兵死死壓住,孔大川的臉上、肩膀上、胸前到處是刀傷,他拚命掙紮著,廝打著……麻老五猶豫了一下,他在考慮是否過去幫把手,連長就算再不是東西,他好歹也是中國人,這點覺悟麻老五還是有的。

筋疲力盡的孔大川發現了麻老五,他眼睛一亮,聲嘶力竭地喊道:“麻老五,我不行了,快,快扔手榴彈!”

麻老五下意識地摘下裝著集束手榴彈的挎包,把手伸進去攥住拉火環猶豫著,他不知該怎麼辦,這東西可不好玩,要是扔過去,怕是孔連長和鬼子得一起上天。

孔大川見麻老五在猶豫便破口大罵:“麻老五,我日你娘!你還等什麼?我命令你,向我投彈!快……”

麻老五的精神終於崩潰了,他帶著哭音嚎叫著:“俺日你娘!扔就扔……”

他一把扯出拉火環,用力甩出了挎包……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麻老五被颶風般的衝擊波掀出七八米遠,頭朝下栽進一個彈坑裏……

這聲爆炸震醒了昏迷中的滿堂,他懵懵懂懂地想爬起來,卻又頭昏目眩地栽倒了。他拖過自己的步槍,拉開槍機檢查槍膛,卻發現槍膛裏沒有子彈,他懊喪地扔掉步槍,聽天由命地閉上眼睛。

“啪!啪!啪!”不遠處傳來步槍的連連射擊聲,滿堂抬起頭來,發現小高地上聚集著十幾個日本兵,他們正企圖接近一個彈坑,卻被從彈坑裏射出的子彈連連擊中。這個射手退殼上膛的速度極快,槍聲的間隔時間很短,而且彈無虛發。

滿堂笑了,這肯定是孫新倉,全連除了他沒人有這本事。

日本兵們伏在地上不敢上前,向彈坑投出幾顆手雷,待手雷爆炸後便放心地站起來,不料射手居然出現在兩米外的另一個彈坑裏,一聲槍響,又一個日本兵腦門中彈仰麵跌倒,其餘的日本兵被迫重新臥倒,再也無人敢上前了。

滿堂觀察四周,發現日軍已經基本占領了陣地,國軍的抵抗也已停止,陣地正麵日軍的後續部隊正源源不斷地越過被炸平的外壕,看來3連的弟兄們早已傷亡殆盡,滿堂把腦袋紮在土裏,無聲地哭了。

他想起連長孔大川、排長張寶旺、鐵柱、麻老五等弟兄們,難道都陣亡了?如果他們還活著,鬼子不可能這麼輕鬆地站在陣地上。隻有孫新倉還在抵抗,但他堅持不了多久了,即使不被敵人打死,他的子彈也遲早會打光,這不過是困獸猶鬥,起不了什麼作用。

滿堂開始考慮,自己該做些什麼?他手裏隻有一支空槍,連拚命都缺乏本錢,他更不想當俘虜,日本人的殘暴他是領教過了,打死也不能再當俘虜。滿堂慢慢爬進一個彈坑,把手插進泥土裏尋找著,他希望能找到一顆手榴彈……

忽然,他聽見旁邊的彈坑裏有人在咳嗽,探頭一看,發現灰頭土臉的麻老五正慢吞吞地從彈坑裏爬出來。

滿堂奇怪地問:“麻老五,你咋在這兒?”

麻老五“呸”地吐出一口濃痰,用手胡亂地抹了抹臉罵道:“他娘的,沒想到這四個一捆的家夥這麼厲害,差點把老子的命都要了,這不,老子剛迷糊過來。”

滿堂說:“老五,新倉被鬼子圍了,咱要想法去救他。”

麻老五搖搖頭說:“狗屁!老子誰也不管,生死有命,各人擔各人的。剛才俺頭朝下栽進彈坑裏,跟他娘的插秧似的,誰管老子啦?”

陣地後麵突然傳來激烈的槍聲,正在圍攻孫新倉的日本兵紛紛退下來。滿堂看見小高地上出現了端著輕機槍的國軍士兵,人數大約是一個加強連,孫新倉也躍出彈坑加入衝鋒隊伍。

滿堂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看來是團長動用了最後的預備隊進行反擊了。

“噠噠噠!”“噠噠噠!”前沿陣地突然傳來捷克式輕機槍的點射聲,正在越過外壕的日軍士兵像割韭菜似的倒下一片。滿堂精神一振,天呐,鐵柱還活著!除了他沒有別人……

鐵柱的火力點剛才被一發炮彈摧毀,彈藥手被炸得粉身碎骨,鐵柱連人帶機槍被氣浪掀出工事七八米遠,他“呸呸”地吐出嗆進嘴裏的沙土,想爬起身來時,卻發現左腿不聽使喚了,一塊銀元大小的彈片打進了他的小腿,腿骨已被打斷,和大腿隻剩一點皮肉相連著,大量的鮮血把褲子都浸透了。他沒有感到特別疼痛,隻是覺得整個左腿是麻木的,有一種強烈的燒灼感。

鐵柱撕開褲子,隨手抓了一把土糊在傷口上,傷口的出血速度立刻緩慢下來。他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娘的,這條腿算是完毬啦!”他找到機槍檢查了一下,發現槍管被彈片打彎,基本報廢了,他扔掉機槍向外壕方向爬去,他記得前麵七八米遠的土坎下有個木頭蓋子,掀開蓋子就是一條秘密通道,這裏通向一個沒有啟用過的秘密地堡,當初修築這個地堡是為了向陣地提供側射火力,地堡的射擊孔與外壕處在同一水平線上,沒有啟用時,射擊孔還作了偽裝,輕易不會被發現。戰鬥打響之前,鐵柱在地堡裏放了一挺備用輕機槍,還有五個壓滿子彈的彈匣。

鐵柱用了十分鍾才爬進秘密地堡,這段路幾乎耗盡了他的全部力氣,他知道自己在大量失血,如果不能有效地止血,恐怕堅持不了十分鍾了。不過,這也沒關係,橫豎是個死,幹嗎不在臨死前多拉上幾個墊背的鬼子?五個彈匣就是一百發子彈,他不想糟蹋了這些子彈。

鐵柱拉開射孔上的偽裝板,看見日軍士兵們正在紛紛向後退,正好暴露在他的槍口下,他咬牙扣動了扳機,“噠噠噠!”機槍抖動著狂叫起來……

第一輪長點射後,鐵柱稍稍停頓了一下,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暈眩感也越來越強烈,他知道這是失血過多造成的後果,他使勁晃了晃腦袋,力圖使自己清醒一些,又重新扣動了扳機……

日他娘的,今天這一關是說啥也過不去啦,命裏注定該走了,反正是光棍一條,沒啥惦記的,連親生爹娘啥模樣都記不清了。俺活了16歲,窮小子一個,這世上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拍拍屁股就走了。唯一放不下的還是俺哥,滿堂哥,你好好地活著,隻要你活得好,兄弟在閻王爺那裏也高興。

鐵柱眼裏慢慢流出兩行淚水,他換了一個彈匣,繼續射擊……

鐵柱的機槍火力截斷了後麵的日軍,也攔阻了從陣地後退的日本兵,那些日本兵急紅了眼,他們握著手雷從不同角度企圖接近地堡,但都被鐵柱的短點射打倒。

滿堂在心裏暗暗祈禱,隻要鐵柱再堅持幾分鍾,情況就會大為改觀,增援部隊馬上就會占領並鞏固這個陣地,滿堂最擔心的是鐵柱的機槍是否還有彈藥。

正這麼想著,鐵柱的機槍聲戛然而止,滿堂的心猛地一沉,最壞的結果出現了,鐵柱果然沒有子彈了。滿堂拚命掙紮起身子,想衝過去幫鐵柱一把,不料腿一軟,又一頭栽倒在地上……

兩個日本兵趁機接近了地堡,將兩顆手雷塞進射擊孔,可他們剛剛轉身,手雷又被鐵柱捅了出來,在他們身後爆炸,這兩個日本兵被炸倒。滿堂看出來了,這是日軍剛剛補充的新兵,沒受過多少訓練,更沒有什麼戰鬥經驗,否則不會幹出這種蠢事。

這時一個背著火焰噴射器的日本兵衝上去,用噴火槍對準了地堡……

“滿堂,你還活著?”孫新倉端著槍跑過來。滿堂聲嘶力竭地喊道:“新倉,快,快開槍!打那個背罐子的鬼子,鐵柱在地堡裏……”

孫新倉一怔,臉色倏地變了,他迅速舉槍瞄準……已經晚了,那日本兵的噴火槍“轟”地一聲噴出一團烈焰,長長的火舌徑直從射擊孔裏竄進地堡……

地堡裏的鐵柱隻覺得一團烈焰撲麵而來,黏稠的、正在燃燒著的凝固汽油噴濺到身上,他的臉上、胸前……到處在燃燒。熊熊烈火中,劇烈的、難以忍受的疼痛在全身蔓延開來,像是無數把刀子在切割自己。鐵柱用盡渾身力氣,撕肝裂肺地喊出了最後一句話:“哥啊,下輩子……還做你兄弟……”

幾乎就在同時,孫新倉開槍了,一顆子彈擊穿日軍噴火手背上的燃料瓶,那個噴火手瞬時被烈焰包裹起來,他帶著渾身的火焰嚎叫著,跌跌撞撞走了幾步就栽倒在地。

“鐵柱啊,俺的兄弟……”滿堂哭喊著,嚎叫著,拚命向前爬去。

一個國軍上尉端著輕機槍帶領一群士兵衝上來,機槍噴出的火舌呈扇麵掃去,地堡周圍殘餘的日本兵紛紛中彈跌倒。高地上剛剛架好的馬克沁重機槍也開火了,外壕邊的大群日軍步兵被掃倒了一片,其餘的日本兵退了回去。

滿堂和孫新倉不顧一切撲到地堡前,隻見地堡的射擊孔裏冒出烈火和濃煙,入口已被燒塌,空氣中充滿了刺鼻的汽油味和人肉燒焦的味道。兩人哭喊著拚命扒開地堡上方的黏土層和圓木、草席,雙手刨得鮮血淋淋,胳膊上也被燙起成片的水泡。那國軍上尉惋惜地搖搖頭,一揮手叫過手下的士兵,大家七手八腳扒開地堡,撲滅了火焰,將鐵柱焦黑的屍體扒了出來。

孫新倉跪在地上,不停地用頭撞擊著燒焦的圓木,他滿臉是淚號叫著:“鐵柱,我的好兄弟,這怨我呀!我要是早幾秒鍾開槍,你就能活呀,是我孫新倉沒用啊,沒用啊……”

這時的滿堂倒平靜下來,他撫摸著鐵柱的屍體,臉上竟沒有一滴淚水。鐵柱被燒成焦炭狀的屍體,體積已經縮小到生前的三分之一,那個跟隨他一起走進佟家,一直掛在脖子上的長命鎖,已經熔化成一個焦糊扭曲的銅疙瘩。

滿堂脫下軍裝,把鐵柱的屍體包裹起來,緊緊地抱在胸前。幾個月來他目睹了太多的鮮血和死亡,神經早已麻木,但鐵柱的死仍然帶給他強烈的刺激。他的心被痛苦一點一點地吞噬著、撕碎著,眼淚卻早已幹涸。

這就是命啊,民國二十七年黃河花園口決堤,滔天的洪水給佟滿堂送來一個異姓兄弟,這是個多好的兄弟啊,雖說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和滿堂情同手足,共同承擔起田裏的勞作。民國三十一年河南大饑荒,鐵柱忍著饑餓,偷偷地把自己那份口糧省給妹妹翠花,然後一聲不吭地挑起水桶去澆地,最後生生被餓昏在河邊……普天之下,到哪兒去找這麼好的兄弟?

滿堂呆呆地把鐵柱包裹著的屍體緊緊貼在臉上,他在想,鐵柱走了,自己活著也沒意思,不如就這麼和兄弟一起走了吧!

那個上尉走過來,拍拍滿堂的肩膀說:“這位兄弟,我剛剛接到師部的命令,讓我們放棄二線陣地,撤進城內參加巷戰,我看……還是把這位烈士就地掩埋了吧。”

滿堂搖搖頭,隻說了一個字:“不!”

孫新倉在一旁流淚勸道:“滿堂哥,部隊馬上要撤退,咱們沒法把鐵柱帶在身邊,還是埋了吧。我們做個記號,等打完了仗,要是咱們還活著,一定再來找到他,送他回家!”

滿堂仍然搖頭,還是一個字:“不!”

那上尉火了,他強硬地下了命令:“來人!給我強製執行,掩埋屍體!”

幾個士兵衝上去抓住滿堂,強行奪過鐵柱的屍體,滿堂發了瘋,他猛地一晃肩膀,兩個士兵被甩出很遠,摔倒在地上。喪失理智的滿堂號叫著拔出一顆手榴彈狂吼道:“兄弟,等等俺,哥和你一起走……”。

他邊喊邊擰開了手榴彈蓋子……士兵們大驚,猛撲過去將滿堂壓倒,拚命從他手裏奪過了手榴彈。

滿堂掙紮著發出一聲哀號:“長官,俺求求你,這是俺兄弟,你不能把俺兄弟搶走!長官啊,俺沒法和俺娘交代啊……”

上尉的眼圈也紅了,一聲不響地扭過臉去,不忍再看。

士兵們很快挖出一個一米多深的土坑,把鐵柱的屍體放進去,開始蓋土。

滿堂這時才清醒過來,他不再號叫,隻是冷靜地請求:“長官,俺不再鬧了,讓這幾位兄弟放開俺,俺想燒幾張紙送俺兄弟上路,行嗎?”

上尉揮揮手,士兵們放開滿堂。

這時麻老五像幽靈般地出現了,他的眼圈也有些發紅,他拍拍滿堂小聲說:“滿堂,俺尋摸了一圈,這裏除了死人,啥也沒有,哪去找紙啊?”麻老五解開腰間的皮帶,脫下軍裝上衣:“來,燒俺這褂子,給鐵柱兄弟送行!”

孫新倉也脫下了上衣說:“滿堂哥,把俺這件也算上,一起燒了,給鐵柱,給孔連長,給寶旺大哥他們送行!”

滿堂感激地看看他們:“謝啦!還是自家兄弟想得周全。”

滿堂站在土坑邊,點燃手裏的軍裝高高舉起。粗布軍裝慢慢燃燒起來,滿堂的手在火焰中漸漸變黑,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燒焦的味道。這時滿堂突然淚流滿麵,他聲淚俱下地大喊道:“鐵柱啊,俺的好兄弟,你一路走好,哥給你送行啦……孔連長,寶旺大哥,兄弟給你們送行啦……”

[1]

白磷彈是一種燃燒性彈藥,也稱鋁熱劑燃燒彈,其中加入了能夠提高燃燒溫度的三乙基鋁熱劑。該彈可以用來燃燒普通燃燒材料難以燃燒的物質,其特點為能夠在狹小或空氣密度不大的空間充分燃燒,一般燃燒的溫度可以達到1000攝氏度以上,足以在有效的範圍內將所有生物體消滅。

[2]

二戰時日本軍隊中的士官軍銜分為三個等級,曹長,相當於上士班長;軍曹,相當於中士班副;伍長,即下士戰鬥組長。曹長以上是軍官,準尉、少尉、中尉、大尉等。

[3]

日軍步兵在準備進行白刃戰時,都要按照規定退出槍膛內的子彈,其主要原因是避免開槍誤傷自己人。因為三八式步槍6.5×50mm子彈裝藥量較大,彈丸的侵徹力極強,近距離射擊往往可以擊穿三四個人,在白刃戰中雙方人員往往互相重疊,如在肉搏戰中開槍射擊,貫通目標後極易誤傷自己人,這樣顯然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