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輝兄,少喝兩杯吧!”李漢年終於忍不住了,他伸手攔住了鍾向輝手裏的酒杯,“喝酒過量傷神呐!”
鍾向輝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呆呆地看了看李漢年,微微一笑,隨即擋開了李漢年的手臂,轉而站起身,繞過李漢年,來到安子文的身邊,口齒不清地說道:“祝……祝賀你,安小姐,哦,不!李太太!我敬你一杯!漢年老弟是個……好人,你很有眼光啊!”
鍾向輝的突兀的舉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難免感到有些吃驚,隻有近在咫尺的李漢年卻仿佛觸電一般地死死地瞪著鍾向輝,從鍾向輝的目光中他猛然意識到了平時一向穩重的這個男人為何今天會這麼反常,難道他也和自己一樣愛上了麵前的安子文?
“鍾先生,謝謝您,您喝多了!”安子文大方得體地站起身,扶住了已經有些站不穩的鍾向輝,同時用眼色示意身邊的李漢年趕緊伸手幫忙。
由於身體前傾,安子文掛在內衣胸口的墜飾滑落了出來,鍾向輝突然楞住了,雙眼發直,整個人仿佛酒醒了一般,他伸出雙手,就像一把鉗子一樣牢牢地抓住了安子文的肩膀,嘶啞著嗓音急切地問道:“你這是哪裏來的?你這個玉墜是從哪裏來的?”說著,他的右手徑直就伸向了安子文的胸口。
安子文一聲尖叫,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努力想掙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見此情景,身邊的李漢年想都沒有想,站起身上前狠狠地甩手就給了鍾向輝臉上一巴掌:“你想幹什麼?”
趁此機會,眼淚汪汪的安子文迅速撲入了李漢年的懷裏。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在座的眾人都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丁恩澤更是驚訝地長大了嘴巴。
此時的鍾向輝卻滿麵淚痕,他激動地渾身發抖,手指指著安子文的胸口,嘴唇哆嗦著:“快告訴我,你這玉墜是誰給你的?”
安子文隨即躲到了李漢年的身後,雙眼之中充滿了驚恐。
“是我給我妻子的結婚禮物,怎麼了?”李漢年皺著眉頭。
此話一出,鍾向輝不由得愣住了,他目光複雜地看著麵前的李漢年。
“你?……快說!你到底是誰?”
“向輝兄,我看你是喝多了!”
“我喝多了?……不!不!”鍾向輝有些語無倫次,他踉蹌著腳步靠到了桌邊,定了定神,臉上的神情顯得平和多了,“對,我想我是喝多了!站長,我有些不舒服,先告辭了!”說著,也不等丁恩澤開口,他頭也不回地就向門口走去。
丁嘉惠趕緊站起身,衝身邊的父親點點頭,緊跟了上去。
屋裏又恢複了平靜,還是丁恩澤的夫人打破了眼前尷尬的氣氛:“大家快吃啊,別客氣!來!我敬大家一杯!”
“丁太太您客氣了!”
“謝謝丁太太!”
……
畢竟是自己頂頭上司的夫人,一時之間,阿諛奉承之聲不絕於耳。仿佛剛才的那令人感覺難堪的一幕就從未發生過一樣。但是李漢年的心底卻很清楚,因為丁恩澤那時不時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就已經完全泄漏出了這隻老狐狸內心深處那已經陡然而升的疑慮。不過,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所以當再次和丁恩澤目光相遇時,李漢年毫無畏懼地迎了上去,並且露出了坦然的神情。
“真的?你確信那就是你媽媽留給你弟弟小雨的玉墜?”鍾山的話音有些顫抖。
鍾向輝點點頭,他從自己的胸口拽出了那枚帶著體溫的玉墜,“我沒看錯,父親,一模一樣!就在他夫人的脖子上掛著!”
“天呐,都這麼多年了,真沒有想到,終於有你弟弟的下落了!”斜靠在枕頭上的鍾山感慨地閉上了雙眼,一滴渾濁的淚珠滾出了眼眶。
“可是,父親,當年我們和弟弟分開的時候,他也已經九歲了,應該記得我了,我在湖南臨澧上學時見到他,也和他說起過這個事情,為什麼他在我身邊這麼久卻不和我相認?”鍾向輝的心中充滿了疑惑,“會不會這個世界上有第三枚這樣的玉墜?”
“不會的!這是我親自在老城隍廟的玉器店替你母親定做的,花型是你母親最喜愛的梅花,你仔細看正中,有一個‘梅’字,另一個玉墜上有一個‘茹’字,合起來就是你母親的閨名——梅茹。他不認你,肯定也是有原因的!”鍾山的臉上漸漸地浮現出一種迷茫的神情,“你要理解他!”。
“父親,為什麼?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你卻一直沒有告訴過我你當年為何要離開母親和弟弟。每一次我問起你,你也總是把話繞開!”鍾向輝站起身,走到臥室的窗前,背對著病榻上自己的老父親,他實在不忍心讓父親再一次看到自己臉上的淚痕。
“你母親是共產黨!”鍾山猶豫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說出了自己內心隱藏了幾十年的秘密,他的話音中透著一絲冰冷與麻木。
“你說什麼?”
“你母親是共產黨!”鍾山躲開了兒子質問的目光,“當年,我和你母親是北大同學,大學畢業後就結婚了,有了你和小雨。本來我們的日子過得還可以,兩人盡管各自的政治信仰不同,但是,還算是相安無事。我很愛你的母親!”鍾山歎了口氣,伸手從床頭拿過相框,神情哀傷地注視著相片中的女人,“一九二七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相信不用我說你也清楚。老蔣開始下令屠殺共產黨,上峰要求我和你母親立刻斷絕關係,不然的話就把她抓起來關到息峰集中營去,我不忍心,沒有辦法,萬般無奈之下,隻能選擇和你母親分開了,劃清界限。那時候我想,這樣一來,你母親就能夠逃過一劫了!”
“難道你就忍心留下了弟弟?把我們兄弟兩個分開?”鍾向輝的話音有些顫抖。
“我不能讓梅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你母親因為我不願意脫離軍統,所以就很恨我。臨走的時候,我們大吵了一架。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輩子再也不願意見到我,也不會讓小雨認我這個父親……”話沒說完,鍾山一陣劇烈的咳嗽,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加孤單瘦弱了。
此時,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一陣風刮過,窗子被吹開了,猛力地撞擊在了窗框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鍾向輝歎了口氣,伸手關上了窗。重新又坐回到了父親的病榻旁,滿臉痛苦的神情。
“如果小雨不認你,你就好好和他說,他是個懂事的孩子!他會理解你的苦心的!”鍾山把目光從發黃的相片上移回到了自己的兒子身上,懇求道。
“父親,你休息吧,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鍾向輝避開了父親的眼神,他心事重重地站了起來,彎腰替父親掖了掖被角,神情落寞地轉身離開了鍾山的臥室。
兒子走後,鍾山默默地注視著窗外,雨越下越猛了,嘩嘩的雨聲拚命地敲打著窗玻璃,良久,老人長歎一聲,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