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硝石附近國民黨守軍共有黎川三個師,南城三個半師,總兵力是紅軍東方軍的三倍多,紅軍攻硝石極為不利。

東方軍剛剛又打了勝仗,這一勝仗又能順理成章地記在博古、項英的功勞簿上,周恩來、朱德想反對攻硝石也說不出口了。

彭德懷作為東方軍的最主要指揮者,明知硝石難啃,也隻好張了大嘴去咬。要想收複黎川,必然要先拿下硝石,收黎川決心不變,就必須把硝石啃下來,哪怕啃掉滿口利牙也在所不惜。

10月8日,東方軍為攻占硝石作出如下部署:以第四、第五師為右縱隊,從北向南攻硝石;以第十三師為左縱隊,由陳坊攻硝石;以十九師進攻洪門,斷硝石守敵退回南城之路;以二十師切斷百順與硝石間交通,集結楊坪地區,阻擊黎川之敵北援硝石。周恩來、朱德也令林彪、聶榮臻以一部兵力出新豐街地區,鉗製敵軍。

東方軍近三萬人連攻硝石四晝夜,仍無法攻入硝石。這時,敵六個師已對東方軍形成扇形包圍態勢。彭德懷隻好電告中革軍委:硝石久攻不下,我已處數倍於己強敵包圍態勢中,如不早下決心撤退,恐招滅頂之災。

13日下午,博古、項英被迫放棄攻占硝石的計劃,電令東方軍:“你們從現在的地域南移至新橋、東山、金坑一帶。”

至此,紅軍完全喪失了戰場主動權。

蔣介石見已占了先機,並不急躁,10月17日,他發布如下訓令:第一階段作戰已告一段落,各路軍應本著“戰略攻勢,戰術守勢”之原則,繼續構築綿密的碉堡封鎖線,穩紮穩打,逐步推進。“今日剿圍,不在時間之緩急,亦不必憂匪之難覓,而在吾各將士忍性堅心”,“應以占領匪所必爭之要地為目的”,“使匪不得不來爭為最大任務。”

蔣介石此時求穩,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福建第十九路軍和紅軍東方軍作戰數月,深感這樣下去,助蔣滅紅也無法自保,就準備開始實行積極反蔣的方針。蔣介石得知這一情況後,不得不留一手防後院起火。21日,政府主席林森親赴福建,勸蔡廷鍇、蔣光鼐放棄反蔣。在這種微妙的時刻,是有必要緩一緩了,如陷得太深,萬一兩麵作戰,反生不利。

陳誠、薛嶽哪裏不明白老頭子的苦心,想進占資溪橋後,首先完成了黎川、硝石之間的碉堡封鎖線,企望能引紅軍來攻,爾後將紅軍聚殲在資溪橋、硝石地區。10月17日,薛嶽親率四個師由硝石推進至潭頭市,次日其先頭部隊進占資溪橋。同日,周渾元留一旅駐黎川,親率三個師主力開進資溪橋地區,歸薛嶽指揮。

陳誠和薛嶽分手時對薛嶽說:“等周渾元也到資溪橋後,這二十幾公裏方圓的地域,就有我七個師一個旅的兵力。共匪敢攻硝石,則必來資溪橋,其目的隻在恢複黎川。隻要他敢來攻,我就與他在這一帶決戰。”薛嶽道:“共匪遠道而來,頭三陣的風頭一定很強勁。我意先掛免戰牌,請空軍幫助擋這頭三陣。待把敵銳氣挫後,我再反擊。你看如何?”陳誠笑道:“這等細處,我實不及伯陵兄之萬一。隻要他敢來攻,我保證每天有三個轟炸機大隊來助戰。”

博古、項英、李德知敵又占資溪橋,遂不顧敵我力量懸殊這一客觀事實,下決心在資溪橋一帶與敵決戰。10月18日晚,以項英名義簽發的資溪橋戰役部署下達到方麵軍、中央軍和東方軍:以第三師、第十三師為右翼隊,由董振堂、朱瑞指揮,由北向南攻擊資溪橋,以求牽動國民黨軍;以十五師為左翼隊,位於資溪橋、潭頭市以南,切斷資溪橋與黎川之間的交通,掩護右翼隊的行動;以第三軍團為突擊主力,置於洵口、石峽一線,準備突擊被牽動的國民黨軍;以第一軍團為預備隊,置於湖坊地區,準備增援第三軍團。

方麵軍首長認為敵已集結近八萬人,又有堡壘可依,建議改變計劃。博古、項英回電則說:如果你們拒絕進攻敵人的堡壘,那是拒絕戰鬥。

22日,紅軍開始向資溪橋發起攻擊。

薛嶽、周渾元按原定方針,令各部堅守陣地,靜待空軍。

不一時,黑壓壓的機群飛來了。國民黨空軍因知道紅軍沒什麼防空能力,都是采用超低空飛行,把一串串炸彈準確地丟在紅軍密集的地方。紅軍後撤的時候,國民黨軍紛紛湧出陣地,追趕一陣。

一天過去,紅軍白白丟下幾百具屍體,毫無收獲。後退又不能退得太遠,晚上隻好在曠野露宿。第二天,紅軍又組織新的一輪進攻,國民黨軍方仍是來個陸空結合。

四天下來,紅軍東方軍實力銳減,大部分師團減員三分之一,有的師團減員過半,敵人根本沒被調動起來。預備隊紅一軍團隱蔽不是,出擊更不是。

朱德說話了:“再耗上三四天,敵人打一個反衝鋒,三軍團和五軍團肯定要垮,這仗不能再打了。”

劉伯承參謀長也說:“眼下我三個軍團的配置,是無法承受敵人大規模反擊。一軍團開到黃元川,十九、二十師回金溪,三、五軍團退至石峽、洵口,這樣尚可支撐,隻是中委不一定能同意這一處置。”

“就這麼辦吧。”周恩來說:“邊行動邊向上報告,要不就遲了。”

資溪橋一戰,紅軍元氣大傷。

4

在李德過去的軍旅生涯中,最風光的一段是作為團參謀長,協助團長指揮幾百騎兵衝衝殺殺。到瑞金後,忽然間有了紅軍總司令的實際權力,感覺自不同往常。麵對一張地圖轉幾轉腦子,就可以使幾萬人在很遙遠的地方與敵人廝殺,豈不快哉!當了一個來月的“司令官”,他認為紅軍現有三個軍團實在太寒酸了,於是就有了創建新軍團的設想。博古聽了大喜,趕忙讓中革軍委代主席項英辦理。

10月28日,中革軍委明令宣布成立紅軍第七軍團和第九軍團,任命尋淮洲為第七軍團軍團長,蕭勁光為政治委員,郭如嶽為參謀長,鄧乾元為政治部主任;任命羅炳輝為第九軍團軍團長,蔡樹藩為政治委員,張翼為參謀長,李湘為政治部主任。

七軍團由第十九師、第二十師、第三十四師和一個獨立團組成;九軍團由第三師、第十四師和獨立一、獨立四團組成。這五個師有的原是方麵軍直屬師,有的原屬於別的軍團建製。也就是說,這樣做後,紅軍在形式上增加了兩個軍團,實際兵力卻沒有增加。

資溪橋戰鬥後,紅一方麵軍的實力受到很大削弱。紅三軍團缺編一萬餘人,紅一軍團和紅五軍團各缺編五千人,方麵軍直屬第十九、第二十師各缺編兩千人。中革軍委應該做的工作是怎樣盡快加強和充實主力軍團。

蕭勁光被任命為新組建的七軍團政委,據稱是中共中央局和中革軍委給他的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兩個新軍團組建的第二天,中革軍委便作出了《各部隊之部署、任務的決定》,命令第七軍團深入撫州、金溪地區活動;第五軍團和第九軍團第三師在黎川、資溪橋和康都地區牽製國民黨軍,並阻其南進;第三軍團位於資溪橋以北地區,突擊資溪橋、南城之間移動的國民黨軍;第一軍團經康都西渡撫河,會同第九軍團主力,進攻撫河以西的國民黨軍。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規模更大的冒險計劃。這個計劃又可看作是博古、李德等人對周恩來、朱德10月26日擅自放棄在資溪橋地區與敵決戰計劃的一種回答。周恩來、朱德已從這個計劃中讀出了這樣的潛台詞:你們再表現右傾,就再開個寧都會議。

10月31日,蕭勁光率七軍團孤軍北上金溪去襲擊敵第四師,沒能得手。11月2日,周恩來、朱德妥協了,命令三軍團迅速北上,會同七軍團在金溪地區消滅敵第四師,以震動南城、撫州,變更戰局,求得全部決戰。

根據周恩來、朱德這一命令,彭德懷、滕代遠決定:以第七軍團襲取滸灣,牽動金溪、南豐及南城之敵各向西北增援,以便東方軍主力會同中央軍乘機夾撫河而進,尋殲運動之敵。

11月7日,紅三軍團開始北移。幾個月連續作戰,又經一個多月的惡戰,這支部隊實在已經疲憊了,行動時不可避免地出現了遲緩。彭德懷也患了瘧疾,隻好躺在擔架上指揮。

此次出征,蕭勁光的心情異常沉重。他深知這種打法的凶險。在強敵密集的區域裏,以弱小之師搞攻擊性作戰,能有好結果嗎?然而他這次又必須顯出進攻的積極性,不這麼做,他自己很可能會跌個大跟鬥。李德的《中國紀事》裏,為黎川失守留下了這樣一筆:“蕭勁光在黎川城不戰而棄,帶領他的獨立部隊(隻有七十人呀!引者注。)倉皇撤退,而讓地方部隊聽任命運的擺布。博古和洛甫把這種情況稱之為過了時的遊擊戰方法的回潮。”

七十人根本無法守一座縣城,這是顯而易見的常識。這件事之所以被揪住不放,為的是把批羅明路線引到軍隊上層而“殺一儆百”。蕭勁光曾做過五軍團政委,後來又做過省軍區司令員,屬於高級將領,是毛澤東的追隨者。

李德後來當了德國(東德)作家協會主席。他在作協主席的位置上是這樣回憶毛澤東的:“給我印象最深的當然是毛澤東。他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幾乎可以說是很瘦削的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他給我最初印象,與其說是一個政治家和軍人,不如說是一個思想家和詩人。在很少的幾個慶祝會上,我們見麵時很隨便。在這種場合,他總是保持一種威嚴而又謹慎的態度,總是鼓勵別人喝酒、說話和唱歌,他自己則在談話中插進一些格言,這些格言聽起來好像是無關緊要的,但總有一定的含義,有時還含有一種惡意的暗示。很長時間我都吃不慣味道很濃的菜,像油炸辣椒,這種菜在中國南方,尤其在毛的故鄉湖南是很普遍的。這就引起了毛的譏諷,他說:‘真正革命者的食糧是紅辣椒’和‘誰不吃紅辣椒誰就不能戰鬥’。”

李德和毛澤東言語不通,即便伍修權能把毛澤東常用的格言的大意翻譯過去,李德也未必能領悟其中的深意。幾十年後,他能這樣到位地描述毛澤東擅長的這種“語言藝術”,是當時就有高人點撥,抑或後來“反芻”出了其中滋味?我們不清楚。但在第五次反“圍剿”那一年的秋天,蕭勁光奉命帶一個名義上叫軍的軍、實際上隻有萬把人的部隊北上,史料記載卻是明白無誤的。

蕭勁光在去滸灣的途中,或許還沒清楚地感覺到此行的危險,他想的是以戰功來為自己辯證。

七軍團孤軍突出,這下可喜壞了陳誠和薛嶽。薛嶽日後能成為抗日名將,三次在長沙大敗日第十一軍,可見不是個草包。機會來了,他自然不會放過。紅七軍團剛一出動,他就令第四師、第八十五師、第三十六師近兩萬主力前去夾擊。

11月11日夜,蕭勁光見敵來勢凶猛,明知不敵,也隻好硬著頭皮在八角亭、大仙嶺、高山嶺一線構築陣地,進行殊死抗擊,等待三軍團的到來。七軍團此行的目的,本來就是要和三軍團合力消滅敵第四師的,他沒理由撤退。

翌日晨,紅三軍團迅速趕抵這一地區。

敵人越來越多,紅三軍團與敵惡戰一天,不但沒能幫助紅七軍團,自己也陷入敵人重圍。代替彭德懷指揮作戰的彭雪楓一看形勢危急,隻好對擔架上正被忽冷忽熱的瘧疾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彭德懷說:“隻有撤出,再不撤,兩個軍團都要打光的。三軍團轉戰幾千裏,殲敵一萬多,自己連一次休整都沒有,再這麼搞下去,拖也會拖垮的。”彭德懷含著淚道:“撤!”

11月13日上午,紅三軍團在遭受重大傷亡後,被迫撤出戰鬥。在撤退的過程中,彭雪楓也負了傷。當日下午,紅七軍團的陣地大半被敵攻破,蕭勁光為了留下這支部隊的基幹,毅然下了撤退命令。

這次曆時近三天的戰鬥,東方軍三、七軍團自身傷亡就達一千二百人,第十九師、第二十師因傷亡過大,隻好合編為第十九師,留在資溪、黎川地區打遊擊。

蕭勁光後來回憶道:“滸灣失利後,博古同誌想整彭德懷同誌,但不敢動他,就把戰鬥失利的罪名強加在我的頭上。他們下令撤了我的職,調往前總審查。”

中央軍紅一軍團和紅九軍團徒勞無功的攻擊作戰還沒有停止。11月15日,他們由神崗地區出發,從見賢橋、麻坑之間突破敵人的封鎖線北進。

在撫州坐鎮指揮的蔣介石得到報告後,興高采烈地說:“滸灣一戰,赤匪潰不成軍。林彪、聶榮臻此舉,顯然是為了策應滸灣附近戰鬥。令三路軍十個師從南城、南豐向裏塔街集中,四十三師、九十七師向宜黃集結,務必將林彪、聶榮臻部聚殲於封鎖線外。”15日夜,林彪、聶榮臻得到南豐、南城敵人傾巢出動的情報後,深感難以處置。如再北進,定遭敵絕對優勢兵力圍殲,三、七軍團新敗,根本無力進行牽製作戰,結果恐怕是魚死網破。如果擅作主張南返,必遭中革軍委的批評。所幸此時他們尚不知蕭勁光滸灣失利後的處境,仍敢獨斷。

聶榮臻憂心忡忡地道:“不能再向北了,如果我們不折回搶占雲蓋山,恐怕就來不及了。”

林彪道:“打的什麼仗!回去,回去。”

聶榮臻道:“如果有責任,我們共同來負。”

11月16日,中央軍主力折回,先敵一個小時占領雲蓋山陣地。

11月17日晨,國民黨軍五縱五個師、七縱四個師進至株良、路口、楓林、麻坑一線,對紅軍中央軍形成包圍態勢。上午9時,敵第三師、第九十師等部率先向雲蓋山高地發起猛烈攻擊。激戰至下午4時,紅軍個別陣地已被敵軍突破。

林彪像一頭受了傷的狼在簡易的指揮所裏毫無目的地來回竄來竄去,嘴裏咕噥著誰也聽不懂的話。聶榮臻在地圖上把敵人的位置標了一遍,緊皺眉頭說道:“必須於今晚撤出戰鬥。敵圍殲我之意圖越來越明顯,如他們也連夜趕進,明天再走就走不了啦。”

林彪抓住軍帽在桌子上摔了一下,喊道:“令各師做好準備,天黑撤出,向神崗、黨口方向集結。”

18日晨,國民黨軍占領雲蓋山,留第三師、第九十七師、第四十三師在雲蓋山、見賢橋構築工事,堅守封鎖線,第九師、第九十師、第五十九師繼續緊追紅軍中央軍主力。

中央軍也已連續作戰一個半月,已顯得十分疲勞,行走山高路險之地,有些力不從心。按林彪、聶榮臻部署,應在18日搶占大雄關以西高地、大雄關以東之木魚嵊、西山嶺高地,誰知部隊拚死趕進,也隻占領了大雄關以西高地,木魚嵊、西山嶺已被敵第九師搶占,中央軍側翼受到敵軍直接威脅。

18日夜,林彪、聶榮臻在燭光裏對著地圖研究了兩三個小時,知道除了奪取木魚嵊、西高嶺外,別無他法了,決定拚死一搏,向敵第九師發起猛攻,部署以第九軍團十四師從神崗正麵出擊,吸引國民黨軍後續部隊,掩護主力進攻;集中第一軍團主力,奇取木魚嵊、西山嶺。19日11時,紅一師、紅二師傾盡全部力量向兩個高地發起猛攻,激戰至下午3時,總算攻下了木魚嵊,殺出一條退卻的血路。

19日黃昏,林彪、聶榮臻見兩個師長和一個師政委負傷,敵人炮火無法抵擋,再次率部南移至朱坊、沙坪。

滸灣、雲蓋山、大雄關三戰,紅軍五個軍團均遭重創,東方軍、中央軍的番號實際上都不存在了,形勢萬分危急。

恰在這時,福建事變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