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按總部一九九〇年下發的工程質量標準製定的……”
“現在中央領導在講要與時俱進,我們看問題做事情也應該與時俱進吧?九十年代初期以前,因為被覆技術落後,挖坑道遇到泥夾石層時,那樣做是先進的。可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嘛,水泥的凝固時間比十年前縮短了百分之七十,噴了砼之後,完全可以馬上被覆。有這樣的條件了,還照過去方針辦,是不是太教條?”
“老石!”洪東國見石萬山對林丹雁口無遮攔,急了。
“好,我教條死板,你與時俱進!”林丹雁氣得滿臉漲紅,聲音有些發抖,“你是與時俱進的指揮長,什麼樣的施工方式你都有權力否定或者決定,不必問我。”
石萬山像個知道自己做錯事的孩子,不安地低下頭:“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你的要求,已經超出了我這個技術總監的職責範圍,我無能為力。”
“我的理解,老石是請林工對新的施工方式繼續實行全程監督,老石,你是這個意思吧?”洪東國打圓場。
“就是這個意思。”石萬山趕緊下台階。
“這是我的職責,自然不敢懈怠,請政委放心。”林丹雁看著洪東國說。
鄭浩不改神態,隻是向林丹雁投去目光複雜的一瞥。
張中原再三猶豫後,還是把話說了出來:“團長,邊開掘邊被覆,勞動強度要增加一倍多,兵力不足也是個大問題。”
“我已經考慮到了。龍頭工程是整個大功團的事情,不管一營二營三營,大家都捆在一條船上,困難當頭時,不分彼此。施工後,二營和三營各抽出一個加強連來支持你們。現在你要告訴我的是,技術操作上會不會遇到問題?”
“這個問題倒不大,過去我們這樣幹過,工程質量沒出過任何問題。泥夾石層的爆破,對兩米外的被覆不會產生不良影響。”張中原回答。
“那我就徹底放心了。”石萬山說,暗地裏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一個副團長拉著不緊不慢的腔調:“即使二營和三營各抽出一個加強連來支持一營,一營的兵力也還是不足。戰士們拚個十天半個月還可以,但要對付泥夾石,任重而道遠。”
“這不是解決不了的問題。張中原,趙成武,王德田,從明天起,讓你們的人馬加強鍛煉,同時增加營養。怎樣才能讓戰士們鍛煉得更強健,由你們去琢磨,我隻管給足營養。從明天早上起,每人再加半斤牛奶,中午晚上多加兩個葷菜。我手裏還有點小銀子,惡戰期間,每月能拿出兩萬塊補貼到夥食上,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會同意我這麼做。”石萬山說。
除林丹雁和一個副政委不表態,其他人紛紛表示附和。
“謝謝各位對我的支持!現在,能不能提前從工程部要到這筆被覆工程款是關鍵。要不到這筆錢,一切都等於零。錢,由我來想辦法。”石萬山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神態。
石萬山之所以敢在眾人麵前誇下海口,是因為他胸有成竹,這“竹”,就是他對師領導的了解和信任,就是他對工程部的了解和信任。他認為這些領導肯定會認可他的方案。他知道在顧長天眼裏,悠悠萬事,唯導彈陣地的工程質量最大:“獅子王”絕對不會置坑道裏出現泥石流的狀況而不管。
“師長,導彈陣地早一天晚一天建成不一樣。你看美國對付伊拉克,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樣,伊拉克要是有戰略導彈,至於被打得落花流水、落到現在這麼窩囊的地步嗎?”
顧長天把臉一扭:“別給我聲東擊西的,我不吃這一套。”
“師長,如果龍頭工程不能及時竣工,那可就真的是毀了你一世英名。”
“少給我來激將法,沒用!如果龍頭工程不能及時竣工,你石萬山該自宮!”
不管顧長天怎麼抵抗,隻要他一空下來,石萬山就軟纏硬磨,三十六計裏除了美人計,幾乎全用上了,把個“獅長”弄得煩不勝煩,最後自然是大手一揮,同意由師裏先給大功團調撥一批鋼筋水泥:“差額部分,你自己找工程部去。最後給你們多少錢、多少噸鋼筋水泥,決定權在工程部。拿出對付我的手段去對付他們,要不到,是你石萬山沒本事,要到了,我睜隻眼閉隻眼。話說在前頭了,我可沒有大張旗鼓支持你越級行事啊。”
石萬山不僅要到了急需物資配額,還領到了尚方寶劍,興奮得恨不得撲過去抱住“獅子王”猛親幾口,當然,他表現出來的動作,隻是以最莊重的姿態向顧長天行了一個最標準的軍禮。
雷厲風行的石萬山,第二天就向工程部快遞了申請追加工程款項的報告。才過去幾天,他等不及批示,便直奔“天庭”。
二炮工程技術部部長王遠慶是二炮係統有名的俠客,性格豪放曠達,為人仗義熱腸,能喝善飲,不僅自己痛快喝酒,而且喜歡別人喝酒痛快,認為夠朋友的其中一條就是能跟他喝得酣暢淋漓。
王遠慶愛酒,但絕非“從酒風看作風,從酒瓶看水平”的酒精領導,更不是那種一喝多就會辦出違背原則的事情來的糊塗蛋。
石萬山早想好了爭取王遠慶支持的策略:這些年,工程部對大功團支持很多,大功團自然應該在北京設宴答謝,然後趁機提要求。報告打上去後,石萬山帶著能喝善飲的張中原李和平奔赴北京。王遠慶很爽快地答應赴宴。
豪華宴席設在富麗堂皇的貴賓樓大包廂。
王遠慶往上座一坐:“幾個月前,我也在這個廳吃過,司令員就坐在這位子上,我隻夠格叨陪末座。我是做夢都想坐這個位子啊,今天總算山中無老虎,我猴子稱霸王!”
滿堂哄笑。
杯觥交錯。石萬山站起身:“我先敬首長一杯!感謝王部長和在座的各位領導,感謝你們多年來對大功團的關懷與照顧。大功團轉戰南北,這是第一次在北京設答謝宴,也是第一次在北京設宴,可見我們的誠意。我先幹為敬了。”
他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我了解你石萬山,你也是個不會彎彎繞的實心眼兒,客氣話就別說那麼多了。有什麼,都在酒杯裏,行嗎?”王遠慶說。
“行,我聽首長的!中原,和平,今天首長喝得高興不高興,就看咱們表現得好不好了。該你們上了。”
張中原和李和平答應著,各自端著酒杯站起身,左右夾攻王遠慶,異口同聲:“首長,我們先幹為敬!”
咕嚕一聲,兩人酒杯立刻見空。“首長,下麵我來跟您喝,我每喝兩杯您喝一杯,您看行嗎?”張中原說。
“幹什麼幹什麼!石萬山,我看你們今天是來者不善,想把我放倒是嗎?這樣對待首長,你們還想不想要錢?不行,我們工程部不跟你們大功團混戰,你石萬山有種的話,就跟我王遠慶單挑!”
“好。我就按我們張中原營長的標準,我喝兩杯您喝一杯,首長沒意見吧?”
“這怎麼行!你是團長,不能比照營長的標準看齊嘛。”
“那好,我三杯首長一杯。服務小姐,來,給我滿上!”石萬山知道自己今天必須豁出去了。
他一口氣連喝三杯。
“好!說話痛快,做事痛快,喝酒也痛快,我就欣賞這樣的人。你們那個報告我看了,記得最牢的是這句:七星穀導彈陣地早一天還是晚一天建成,大不一樣!我完全讚同,所以,我們工程部不遺餘力支持你們。”
“謝謝,謝謝首長!”石萬山眼裏閃爍著希冀的光芒,轉而又黯然歎氣,“唉,早知這樣,打報告時真應該多要點,我太老實了。”
“老實?哈哈,這個詞用到石萬山身上可真有趣。不過,老實人並不吃虧,而且你現在也可以不老實。還想要多少,你說。”王遠慶說。
“真的可以還要啊?”石萬山幾乎從位子上蹦起來,“那我就得寸進尺了。但具體多少,由首長定奪。”
“大家瞧,石萬山狡猾得很,一點也不老實對吧?”王遠慶笑道。
在座的都看著石萬山笑。王遠慶覷起眼睛:“工程預算內的錢,工程部可以做主,反正這筆錢早晚都是用在七星穀。不過,提前拿這筆錢走,總得有點條件吧?”
“首長有什麼指示,請講。石萬山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沒那麼嚴重,我不會灌你辣椒水,而是請你喝瓊漿。”王遠慶吩咐司機,“小趙,去把車上的茅台拿來。”
國酒茅台很快拿了上來。服務員啟開茅台瓶蓋,王遠慶把酒瓶往石萬山麵前一放:“這是我珍藏了二十年的寶貝,今天奉獻出來,美酒犒英雄。喝多喝少,決定你大功團能拿到的錢是多是少,你自己看著辦吧。”
看著眼前的茅台,石萬山兩眼漸漸發直:喝,為了早日拿到這筆工程款,今天喝死了也心甘!他一把將酒瓶攥到手裏:“如果我包幹的話,首長給什麼說法?”
除了憂心忡忡的張中原和李和平,在座的人都齊聲大叫:“好!”
王遠慶大叫:“痛快!到底是石萬山,名不虛傳。喝完它,你要還能自己走出這間房,我一周內給你們劃過去兩千萬。另外,工程急需用鋼筋水泥時,同意你們就近自主購買。前提是,你大功團得盡快高質量地把龍頭工程給建成!”
“首長,軍中無戲言!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石萬山霍地站起來,拿起酒瓶,對著嘴巴咕嘟咕嘟往喉管裏倒酒,把所有人都看得驚呆了。
“團長!”張中原和李和平大驚失色,跑過來奪他的酒瓶。
“別擔心,我沒事,你們都給我坐回去!”石萬山停止灌酒,嗔斥他們,然後把酒瓶往王遠慶眼前晃晃,“就剩這麼多了,我留下它敬首長,敬在座的各位,以表達我和大功團對首長和各位的由衷謝意。”
滿桌人紛紛起身站起來,真誠地與石萬山碰杯。他們對他充滿了敬佩。
“好,石萬山果真是條漢子,也果然好酒量,我早就聽說了,所以才敢讓你這麼喝。我王遠慶交定了你這個朋友。現在言歸正傳。小張,把批件拿出來。”
秘書小張從公文包裏取出幾張紙,遞給王遠慶,王遠慶又遞給石萬山。
石萬山攤開紙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自己打上來的報告嗎?他使勁揉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聲音發抖:“真的批了?兩千萬?不可能吧?中原,我喝暈了,你給我看看是兩千萬還是兩百萬。”
“不用看了,千真萬確兩千萬。你們的報告,司令部黨委非常重視,昨天為此召開專門會議,決定特事特辦,今天上午,主管副參謀長馬上就給批了。”王遠慶說。
“謝謝,謝謝部長,謝謝各位首長!”石萬山感激不盡。
“別以為隻有你石萬山一個人憂國憂民。前年伊拉克挨打時,很多國人甚至包括軍人都在看熱鬧,這是很可悲的。當然也有些人看出了憂患,生出落後就要挨打的心得,可都不過紙上談兵而已。實幹興邦,空談誤國!你們是以實際行動來告訴國人什麼叫居安思危,我能不全力以赴支持?修戰略導彈陣地是經國大事,你為了早日建成一流的導彈陣地,押上身家性命來做出這個決定,我們能含糊?你們要求先劃撥一千萬,我覺得太少了,邊被覆邊掘進很費材料,不能讓你們施工時縮手縮腳,花錢時捉襟見肘,就建議多給你們撥一千萬,通過了。我們的態度很明確:我們願意為這個決定共同承擔責任。”王遠慶一臉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