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往日情懷(1 / 3)

《動物世界》reference_book_ids":[7257455404219632694]}]},"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春暖花開的日子,莫未來到靜安裏的星空出版社。如焰畢業後一直在這裏實習。莫未站在樹蔭下,望著馬路對麵那座灰色的寫字樓,竟然有點緊張。出事以後,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如焰,她那樣純真柔弱,就像一株小小的素馨花,離了山貓的照耀怎麼能活下去呢?

五點半,如焰和一位女同事說說笑笑地從樓裏走出來。她穿著黑風衣,腰身緊束,裙擺飄搖,襯得膚色更加白皙。莫未本能地躲到樹後,看著她們沿街走出百米,才悄悄地跟了上去。為了守住目標,她戴上了深惡痛疾的眼鏡。

進入熙熙攘攘的三元橋地鐵站,如焰和同事被擠散了,隻得揮手道別,獨自隨著人流艱難移步。莫未見縫插針地往前鑽,不遠不近地追隨她。地鐵進站了,如焰好不容易排到門口,卻被後麵呼啦啦衝上來的乘客拱到一邊。再次奮戰時,莫未站到她身後,雙臂展成拱形,擋住各種蠻橫的撞擊,臨近車門還暗中推了她一把,兩人才順利登車。

幾站過去,車廂寬鬆了些,莫未靠在車門側麵的欄杆上。如焰走到車廂中部,高舉右臂握著扶手,左手輕壓在挎包上,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廣告屏幕,似乎陷入遐思,遊離於喧囂之外。已經三個多月了,她還穿黑色的衣服和鞋子。莫未甜蜜而傷感地想,此時她是不是在思念山貓?

以往在山貓身邊,如焰總是小鳥依人,低眉順眼。作為一個旁觀者,莫未今天才發現如焰的回頭率是百分之二百。白發長者樂嗬嗬地望著她,男學生的目光越過手機屏幕偷偷瞟她,女人們斜著眼睛打量她。有個男人因為多看了她兩眼,還挨了妻子的白眼兒。那情形堪比古代美女羅敷出場,令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

途中如焰等到一個座位,剛坐下就看到有個抱孩子的女人上車,連忙起身讓座。孩子用胖乎乎的小手給她打飛吻。一個胖子從如焰身邊擠過,故意用肚皮蹭她的後背,然後嬉皮笑臉地說對不起。如焰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又陷入沉思。莫未怒火中燒,恨不得給他兩拳。原來如焰每天都要這樣辛苦奔波,她後悔以前沒有經常開車接送她上下班。

終於到達終點站,莫未緊隨她下車,還伺機狠狠地踩了那個胖子一腳。

如焰步伐輕快,踩著金色的晚霞,像個剛放學的孩子,一會兒看看路邊怒放的迎春花,一會兒停在報亭翻雜誌。眼看快到她家了,莫未鼓足勇氣上前搭訕:“你好,請問這附近有個阿明魚館嗎?”

那是山貓和如焰以前最喜歡去的餐館,點上一大盆鮮美的江團魚,再要兩瓶冰鎮啤酒,秘製辣醬十足過癮,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跟我來吧。”如焰十分爽朗。

莫未既欣喜,又擔憂。喜的是有機會跟她並肩而行,憂的是她無防人之心,被跟蹤了這麼久也未曾察覺,還給陌生人帶路。

莫未跟她的身高差不多,正好可以平視她的側臉。這是一個全新的角度。莫未發現她的脖頸很長,耳垂下方還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她抬手捋頭發的時候,莫未注意到那纖細的中指還戴著山貓送她的戒指。

莫未沒話找話:“你的風衣很好看,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古典款式。”

如焰莞爾一笑:“就在那邊華聯商場買的。”

莫未說:“隻有黑色嗎?我覺得你穿亮色效果會更好。”

如焰說:“黑色符合我的心境。”

走到十字路口,如焰指著右側的巷子說:“從這穿進去,二百米左右就能看到阿明的招牌了。”

在分別的時刻,莫未終於可以坦然麵對她的雙眸。其實她的躲閃是多餘的。對如焰來說,她是個徹底的陌生人。曾經最親密的戀人,也無法穿透這層薄薄的皮囊洞悉山貓的靈魂。莫未說:“再見,祝福你。”

如焰送給她一個燦爛的微笑,繼續前行。

莫未鑽進一家冷飲店,透過玻璃窗默默注視她的背影。再過三天就是如焰的生日,可惜無法當麵為她獻上火紅的玫瑰。如焰走了幾步,冥冥之中似乎有所感應,突然又回頭看了一眼。莫未差點忍不住跳出來擁抱她了,指甲狠狠掐進木頭門框,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曾經屬於山貓的姑娘飄然遠去。

姑娘——

我要帶你遠航,

去夢裏的故鄉。

海鷗為你飛翔,

巨鯨為你歡唱。

載滿愛情的小船乘風破浪。

這是山貓為如焰寫的第一首歌。他們相遇在大雨滂沱的日子。雨不知因何而起,一發不可收拾,正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炎炎六月,山貓給樂隊攬了個活兒,在華宇商場門口搭台演出,幫一家台灣化妝品做推廣。盡管天氣悶如蒸籠,山貓隻要拿起麥克風,就感覺自己是宇宙之王,把每首歌發揮到淋漓盡致。雲豹一直閉著眼睛彈吉他,漸入佳境。聖鷹在激蕩的旋律中如醉如癡。那時雪狼還沒有加入樂隊,鼓手是劍魚,頭甩得像電擊,揮汗如雨。

舞台前聚集了越來越多的路人,穿粉色迷你裙的銷售小姐趁機給大家發放護膚品宣傳單和試用裝。山貓演唱信樂團的《死了都要愛》時,聲音跨越三個八度,到達刺破雲霄的境界。音響設備簡直無力承受那種石破天驚之音,震得嗡嗡作響。突然雷聲轟鳴,天空像是被利劍劈開,傾盆大雨洶湧而至,還夾雜著彈球般的冰雹,天地間一片蒼茫。觀眾尖叫著四散逃竄,銷售人員慌亂撤攤。山貓卻唱興大發,一曲接一曲,帶著唯恐天下不亂的快意。

簡陋的塑料頂棚四處漏水,砸得舞台滿地開花。聖鷹心疼自己的電貝斯,脫下體恤衫卷住它,貓著腰衝進距離最近的星巴克。雲豹和劍魚麵麵相覷,敷衍地伴奏著。山貓仰著頭,一手撕開襯衫領口,拚盡全力高歌:

火燒的寂寞,冷凍的沉默……被大海淹沒,從山頂滑落,可怕的想念還活著。

高到無以複加的地步,化為野貓哀嚎般的顫音。雲豹知道他的瘋病犯了,就算天上下刀子也攔不住他,便拉著劍魚匆匆撤了。

一陣狂風襲來,舞台四角的支架斷裂,頂棚徹底掀翻。山貓仿佛置身瀑布之下,睜不開眼睛,依稀看到台下並非空無一人,昏天黑地間似乎有個影子。他不停地用手擦臉,辨識出那是一個被澆透的女孩,黑色長發貼在臉上,黑色裙子裹在身上。他走下舞台,淌著沒膝的積水跌跌撞撞地來到她麵前,確信這不是一場幻覺。她那麼單薄纖弱,身體在微微顫抖,腳下卻生根般屹然不動。世界末日來臨,他們近在咫尺,隔著雨簾卻看不清對方的容顏。一隻粉色的涼拖旋轉著從他們之間漂過。山貓屈膝半蹲,摟住她的腿,順勢將她扛到肩上,像個原始的狩獵者,帶著獵物回家了。

山貓已經航行得很遠了,才發現這是無人能及的聖域,碧波隨著他的船槳潺潺蕩漾,一切都呈現出原始的鮮亮色彩。行至水中央,他脫去衣服,赤條條地紮下去。柔美的水草搖搖擺擺,召喚他不斷深入探險,光潔的鵝卵石下麵藏著未經開采的寶藏。他在清澈溫暖的水中恣意跳躍翻滾,如癡如醉,如同回到了母親的子宮。

山貓在樂隊微信群裏發了兩個字:閉關。然後關掉手機,扔進抽屜。整整五天六夜,他們沒有出門,也很少交談。就像失散了多年的摯愛重逢,不眨眼睛也看不夠。即使緊緊抱在一起,仍然想念對方。那種感覺有些悲傷。她沐浴的時候,山貓到廚房煮了兩碗方便麵。忽然感到一陣馨香的氣息,他回過頭,她披著他的藍色浴袍倚在門框。山貓見過很多漂亮女人,而眼前的出水芙蓉還是讓他吃了一驚。膚質如玉無雜質,眼角輕揚若蝶翅。

緊緊閉合的花苞竟然充盈著蜜汁,他欣喜若狂。持久而激烈的交融之後,他們的體溫達到平衡。她冰涼的身體變得溫潤,他體內旺盛的火焰化為跳躍的燭光。她睡著了。他數她的睫毛,耳畔貼在她胸前聽她生命的節奏。他夜遊的衝動突然消失了,願意為她安定下來,做她的守護神。據說人們在做夢的時候,眼睛會轉動。於是他盯著她的眼睛,想要完完全全地占有她,包括她的夢境。她的神態十分安然,偶爾變幻睡姿,時而蜷作一團,像個嬰兒,時而側臥,露出一彎雪白的臂膀,蘭花般的手指搭在耳際。月光輕輕流瀉進窗楹,形成一層淡藍色的光暈,籠罩在她的周身。

最後一天是周五。山貓醒來已經接近中午,她穿戴整齊,坐在床邊望著他。屋子打掃得幹幹淨淨。他訂的金槍魚披薩已經送到了。他把披薩切成小塊,蘸著番茄汁喂給她吃。她有點心神不寧,說她必須得走了,因為她平時住校,周末要回家陪媽媽。他從她唇邊捏下一粒玉米,放進嘴裏。

他送她回家。他的姑娘住在萬泉河路一幢紅色的舊塔樓裏。到了小區門口,他問她明天晚上是否能出來。她搖頭,說周末晚上習慣跟媽媽一起睡。

一個長到二十歲還跟母親同床共枕的女孩。山貓暗想,母親會不會發現女兒身體微妙的變化,以及臉上久久難以消散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