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附身要吻她,她閃開了,飛快地鑽進五單元那又黑又小的門洞,留下一串咚咚的腳步聲。
山貓對著太陽伸了個懶腰,覺得四周的景物明豔得像一副油畫,連推著板車收破爛的大爺都和藹可親。他邊走邊唱,步伐雀躍,簡直要飛起來了。
接下來周六是樂隊排練日。山貓剛進雲豹的家門就被撲倒在地,聖鷹和劍魚摁住他的兩臂。雲豹盤腿坐在沙發上,像個山寨王似的審問他:“閉關一周,你修煉成精啦?”
山貓說:“險些精盡人亡。”
聖鷹撲哧樂了,山貓趁機脫身,從茶幾上抓了把腰果吃。
雲豹拿瓶啤酒使勁搖晃了幾下,“啪”的打開瓶蓋,泡沫濺了山貓一臉。“Black Box十周年慶典你在哪兒?!我們哥仨兒傻等你一晚上,手機打了八百遍都不通。給你爹媽和老潘打電話,都說沒見你的影兒。想找個歌手補台,觀眾死活不幹,一個勁兒喊山貓。整個場子都讓你給砸了,傑瑞氣得七竅生煙,多年的交情就這麼毀了。”
山貓打了個激靈,抱住腦袋:“罪過罪過!”
Black Box是他簽約的第一家駐唱酒吧。那時他還是剛出大學校園的小毛賊,偶爾跟朋友去逛後海,看到各式各樣的歌手在燈紅酒綠的世界激情獻唱,其中不乏牛人,有名噪一時的搖滾樂隊成員,有上過電視選秀節目的新星,還有唱片公司的音樂製作人。他羨慕不已,渴望成為那樣的業餘歌手,走入多家酒吧毛遂自薦,卻四處碰壁。有人甚至無法耐心地聽他唱完一首歌,就擺手說目前不缺歌手,隻缺客人。直到遇見Black Box的老板傑瑞和他的太太瑪瑞亞。他們是美籍華人,無兒無女,在美國打拚半輩子後回國養老。傑瑞年輕時也玩過樂隊,所以親自設計了這家音樂酒吧,四壁都是考究的吸音材質,配備了高端音響設備,連門口的柵欄都是五線譜造型。他們靜靜地聽山貓彈唱了三首歌,起身給他鼓掌。傑瑞說,你天生一副錄音棚的嗓子,連修音都用不著,莫要到別處去,就在我這裏唱吧。於是,Black box不足三平米的舞台成就了他最初的音樂夢想。唱得久了,也有幾家酒吧老板請他去,出的價錢也比這邊高。山貓都婉拒了,一方麵他的本行是策展,業餘時間有限,更重要的是他珍惜傑瑞的知遇之恩。山貓組建了Preyer樂隊後,傑瑞也欣然接納,每周請樂隊演兩個夜場。生意好的時候傑瑞給他們發紅包,客人少的時候也不會遷怒,永遠樂嗬嗬的,不像有些老板那麼唯利是圖。
可是,他竟然把策劃了好幾個月的慶典演出忘得一幹二淨!一場大雨給他送來一個姑娘,似乎也衝刷幹淨了他所有的記憶。他滿腦子想著她,連針尖般的空間都剩不下。
劍魚笑道:“女人竟然能夠影響你的上半身了。”
聖鷹一臉八卦:“快說說那個讓你神魂顛倒的妞兒。”
“隻可歌頌,不能言傳。”山貓坐在地上,抱起吉他,指尖劃動溫柔的心弦,即興唱道:
你眼中的迷霧
讓我停止飛舞,
落在你的心窩,
像小蟲藏在琥珀。
給我套上枷鎖,
用愛將我淹沒,
你致命的束縛,
是我永世的幸福。
清晨,如焰剛到辦公室,就收到一大束濃鬱芬芳的紅玫瑰。她數了數,51朵,意味著唯一嗎?裏麵還有張心形小卡片,印著燙金的字: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情綿綿無絕期。
“特殊紀念日?”編輯部王主任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
“今天是如焰的生日!”同事小娟嚷嚷。
“中午大家一起去吃火鍋怎麼樣?”如焰笑道。
“要請客就改晚上,你忘了中午要陪我見客戶?”主任說罷,踱回他的辦公室。
如焰翻了翻台曆,又查查手機日程,想不起來是哪位客戶,又不好意思問領導,暗自琢磨了一上午。
中午,王主任開車帶她去了一家優雅的法式餐館,走廊兩側密密麻麻的洞穴裏塞滿了洋酒。幽藍燈光在地板上緩慢滾動,製造出波光粼粼的幻覺。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氣,溫軟的法文歌在耳邊呢喃。
他們在一張靠近落地窗的餐桌坐下。主任點了野苣沙拉和鵝肝牛肉卷。侍者給他們倒了兩杯紅酒。
“客戶還沒來?”如焰向門口張望。
“沒有什麼客戶。”主任端起酒杯,“生日快樂!”
她有點不知所措。
“雖然你還在實習期,但表現很出色,幫我做了那麼多項目,也該慰勞你一下。”他與她輕輕碰杯。
“不妥之處,還請多指教。”如焰抿了點酒,玻璃杯口留下淡淡的唇印。
他叉起一塊長麵包,放在她的盤子裏:“你是土生土長的北京姑娘?”
她點點頭。
“完全沒有那種咋呼勁兒。”他望著她笑道,“你像保險櫃裏的珍珠,藏得太深了。跟大家慢慢混熟了以後,希望你可以更自信地表達你的想法,特別是在選題策劃會上。”
如焰說:“有些想法很幼稚,恐怕沒有可行性。”
他說:“偉大的想法往往有個幼稚的開端。如果不介意,我願意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分享你的創意和靈感。”
如焰被這番話感動了,晚上迫不及待地講給雪狼聽,不料他嗤之以鼻:“潛台詞是,我願意以一個情人的身份,分享你的青春和肉體。”
如焰說:“瞎掰,他對我的賞識是真誠的,一向都很支持我的選題。”
雪狼說:“當男人對一個女人有欲望,就會誇讚她的才華,讓女人以為他愛她的靈魂。”
如焰說:“可他溫文爾雅,而且他的女兒都上高中了。”雪狼說:“你太天真了,男人隻會越來越老,不會越來越好。還保險櫃裏的珍珠呢,那他就是費力撬鎖的盜賊!”
如焰爬到他腿上,點著他的鼻尖笑道:“你才是真正的盜賊。”
雪狼說:“盡量不要單獨跟他出行,若他圖謀不軌,你立即辭職。”
如焰從沒見過他那麼嚴肅的神情,也不曾聽他苛責過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他醋意大發的樣子讓她竊喜。今天是她的23歲生日,他忙乎了整整一下午,給她做了糖醋排骨和水煮魚片,還給她烤了一個黃澄澄的蛋糕,上麵用鮮紅的樹莓拚出“LOVE”。
如焰抱住他的脖子:“聽你的。”
“硌痛我了。”雪狼捏住她的手腕。兩人的目光聚焦到她左手的戒指,小船造型的鑽石綻放著寒光,像山貓的眼睛一樣銳利。如焰緩緩摘下戒指,中指留下一圈淺紅的印痕。她如釋重負地長歎一聲。
雪狼把她緊擁入懷,仿佛此時此刻,她才真正屬於他。
“為什麼送我玫瑰花?雖然很漂亮,可這是偷懶的禮物,送誰都可以,而且沒有保存價值。”如焰嘟起嘴。
“我沒有送你花,這才是我為你準備的生日禮物。”雪狼起身走到床邊,從枕下抽出一個精致的盒子,“本想給你個驚喜,你太著急了。”
如焰打開盒子,是一份他親筆書寫的詞譜,署名《絕戀》。
“玫瑰花是怎麼回事?又冒出個情敵?”雪狼滿麵狐疑。
如焰想到那張卡片上的詩句,突然覺得心中一陣悲切。
雪狼喜歡賴床,如焰也跟著他變懶了。特別是周末的早晨,兩人相擁聊天,直到肚子咕嚕才爬起來找吃的。小焰跟他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也許因為他是個最好的傾聽者。他對她所有的話題都有興趣,哪怕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可以津津有味地聽她講一個鍾頭兒時收養過的流浪貓,眼裏閃爍著溫柔的光彩。
如焰有時會想,她跟雪狼一個月說的話,可能比跟山貓一年都要多。山貓在家待不住,外麵折騰夠了才回來,而且常常徹夜不眠。她總是獨自睡去,早晨醒來他又在睡,沒有多少時間交流。他工作很瘋狂,生活很放任,骨子裏有種不死不休的狂歡精神。相戀之初,兩人也曾如膠似漆,她隨他參加活動,結識朋友,試圖融入他的圈子。沒多久,她就跟不上節奏了。社交和娛樂讓她感到厭倦。各式各樣的展會和酒會無聊透頂,山貓樂此不疲地與人攀談,她不得不假裝欣賞那些奇怪的藝術品,或者一個人躲在角落玩手機,還要應付莫名其妙的搭訕。山貓在人多的地方如魚得水,而她局促不安。這是他們的本質區別。
能量過熱,必然招蜂引蝶。作為默默無聞的旁觀者,她能捕捉到一些異性對山貓的暗示和挑逗,也能感受到她們對自己的審視和敵意。她喜歡聽山貓唱歌,可她不願意去女歌迷集中的Black Box酒吧。山貓對此毫不避諱,甚至會跟她點評某個女子的可愛之處。那種自信和坦誠簡直讓她為自己的疑慮感到羞愧。她想在他麵前保持清新脫俗的形象,以博取他持久的愛戀。所以她不能善妒也不能易怒,絕不為小事抓狂。所有的猜忌和哀怨就隻能獨吞,消化在綿綿不絕的惡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