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日,宋子文飛抵西安。張學良說:“東北軍、十七路軍和紅軍已共同商定了和平解決的方針,隻要蔣介石答應通電的八項主張,三方一致同意釋放蔣介石。同日,宋子文見了蔣介石。蔣介石讀宋美齡的要與他共生死的信,竟讀了個老淚縱橫。

22日下午,宋子文、宋美齡、蔣鼎文傳達蔣介石意原:由宋氏兄妹代他談判,所商定條件,他以領袖人格擔保,不作書麵簽字。西安三方同意了這個條件。

23日,雙方在張學良公館舉行談判,宋子文同意周恩來提出的中共中央六項條件。

24日,雙方繼續談判,宋氏兄妹作出以下承諾:一、改組政府,肅清親日派。二、停戰撤兵。三、釋放愛國領袖。四、停止剿共,目前蘇維埃、紅軍依舊,中央可經張給予接濟,要多少給多少;三個月後發動戰爭,紅軍再改番號。五、開放政權,召開各黨派救國會議,三個月後改組國民黨。六、釋放一切政治犯。七、抗日發動,共產黨公開。八、聯俄,與英、美、法聯絡。九、蔣回後發表通電自責,辭去行政院長職務。

如果以上逐條一一實現,那將是一個怎樣讓中國人歡欣鼓舞的局麵呀!抗日戰爭提前四個月爆發;中國從此與一黨專製的政體永訣。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我們應該長出四隻耳朵聽一聽蔣介石的這句話:“恩來,你是我的部下,你應該聽我的話!”

這是一個信號,它說明了蔣介石領袖意誌的複活。說完這句話二十四小時後,蔣介石在洛陽一掃這十幾日的萎靡,發表《對張、楊的訓詞》,隻字不提他身為階下囚時所作的承諾,卻說:“今日爾等既以國家大局為重,決心送餘回京,亦不再勉強我有任何簽字與下令之非分舉動,且並無任何特殊之要求,此不僅我中華民國轉危為安之良機,實為中華民族人格與文化高尚之表現。中國自古以來知過必改為君子。此次事變,得此結果,實由於爾等勇於改過,足為我民族前途增進無限光明。以爾等人格與精神,能受餘此次精神之感召,尚不愧為我之部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在撲朔迷離的政治格鬥中,取勝的究竟是恪守忠仁義信節操的道德君子,還是指鹿為馬的冷血殺手?翻遍史書,在凱旋的號角聲中,騎在勝利女神身上的,竟沒有一個謙謙君子。

在這場政治賭博的最後關頭,蔣介石押上了人格,獲得了自由。張學良、楊虎城、周恩來三人顯然被蔣的“人格”迷惑了。張學良一時衝動,決定送蔣回南京,經曆被審、被赦兩場變故,僅僅保全了性命。楊虎城輸得更慘,十三年後滿門被斬殺。周恩來最起碼也算遭到一個老牌政治家的羞辱。周恩來麵對蔣介石的“人格”,顯得十分自信和樂觀,他認為中國的政治生活從此走入一個新的開端,內戰將停,對外退讓政策即將終結,並建議中共中央“準備政府改組後我方去南京談判之綱領”。時年三十八歲的周恩來,和後來他完成的公仆形象和傑出的外交家形象,尚有很長一段距離。

蔣介石能容忍西北出現一個足以威脅到他的權力的軍事政治實體嗎?人格在爐火純青的政治家手裏,也可以當作一張牌打出來。技高一籌,臉皮厚一寸,於是他勝了。

1月27日,他走下飛機,看見七八個便衣撲向張學良的座機,他的嘴角上浮出了一個月來都不曾有過的笑意。他想:我該休上一段假。理由是現成的,他的背骨損傷了,需要醫治。

同一日,張聞天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對局勢仍表樂觀。唯有毛澤東感覺到“人格”裏似乎有詐,28日他在《關於蔣介石聲明的聲明》裏,大講了一番“言必信,行必果”。前一天,毛澤東在給韓複榘的一封信裏寫道:“惟蔣氏難免又受群小包圍,延緩抗日發動亦意中事。”

這句話殊堪把玩。

1937年1月2日,蔣介石在奉化老家謀劃調集三十七個師,分兵五路向西安逼近。他已經完成了徹底解決東北軍、西北軍的構想。當然,這次軍事行動有一個照顧蔣先生麵子的名稱:演習。

毛澤東、張聞天迅速作出反應,聯名致電尚在西安的周恩來和博古,指出南京這次軍事進副之用意是把東北軍將領“嚇得就範,然後慢慢宰割,孤立紅軍”,決定政治上發擁蔣迎張通電,軍事上要以行動給張楊二部以支持。1月5日,又電潘漢年,讓潘去找宋子文,要求宋實踐諾言。1月8日,中共中央發表《為號召和平停止內戰通電》,通電很藝術、很策略地寫道:“本黨本政府認為此時蔣先生應挺身而出,製止禍國殃民之內戰重新爆發。這對於蔣先生是可能的,因為今天參加進攻西安的中央軍均願聽命於蔣先生。這對於蔣先生也是必要的,因為蔣先生曾擔保中國之內戰不再發生。這次事變對於蔣先生之政治人格與其‘言必信行必果’之格言,實為重大之試驗。”

延安的首腦不會不知道這次軍事進逼是蔣介石的旨意,把這次行動稱為“演習”說不定就是蔣的“傑作”,但文章還是需要這麼作,至少,會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你蔣介石幹了一件丟人的事。在此之前,蔣介石和宋子文通過潘漢年,責備中共不該宣布西安協議,可見蔣介石還是要麵子的。蔣介石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又讓周恩來去奉化見他繼續談判,毛澤東發話了:無人能證明恩來去後,不為張學良第二,不去。”為了給蔣介石一個交待,周恩來給蔣複一封信,內稱:“來承占談,隻以大兵未撤,漢卿先生未返,難以抽身。一俟大局定當,即入都應約。如先生認為事宜速決,請先生以手書見示,保證撤兵釋張,則恩來為促進和平讚助統一,赴湯蹈火亦所不辭。”

蔣介石才沒有心思把玩中共中央通電的藝術性呢!1月9日,他的三十幾個師布好陣勢後,他拋出了深思熟慮後的兩個方案。甲案:東北軍入甘,十七路軍駐陝,紅軍返陝北。乙案:東北軍東移豫、皖,十七路軍入甘,紅軍仍返陝北。

由於張學良被扣押,東北軍群龍無首,加上中央軍大兵壓境,東北軍和西北軍內部開始分化。東北軍內部很快出現了壁壘分明的主戰、主和兩派,元老派主張在甲案基礎上談判,主戰派則認為甲、乙兩案都不能接受,主張先營救張學良回陝。19日,蔣介石致函楊虎城:張學良已不能回陝甘,你應放棄任何西北特殊化的設想。楊虎城知道已回天乏術了。中共中央得到周恩來報告,知作戰勝算甚少,且無幾人響應後,準備接受甲案。

1月21日,毛澤東致電潘漢年,令他轉告宋子文,中共在如下條件下接受甲案:一、和平解決後不再有戰爭;二、停止剿共並發經費;三、暫容一部紅軍駐陝南,以解決糧食困難;四、下令馬步芳停止進攻河西紅軍;五、以上四條應有蔣示手書保證。

毛澤東等人實在不敢再相信蔣介石的口頭承諾了。但是,蔣先生就是寫下白紙黑字,日後來個不承認,誰又奈何了他?曆史沒有提供蔣介石對書麵承諾的精彩表演。他對紅軍最先表態同意甲案表示滿意,第二天即讓宋子文代他麵告潘漢年:紅軍若是能迅速勸告張楊部隊服從中央,則和平解決後定當抗日,給養自然概由中央負責,何至疑心中央軍繼續進攻?防地問題仍按原議,紅軍分成幾塊也不好,如陝北嫌狹,可向涼州以西發展嘛。對馬部已下達停戰命令,他不服從暫無良策。至於保證書一事,何必多此一舉呢,子文轉達已是證明。

毛澤東顯然看出這是權宜的應付,三位一體的軍事聯盟就要崩潰,為日後確保一個比較好的生存環境,決定把價碼定高一些。22日收到潘電後,當即電示:請坦言告蔣,紅軍所慮是繼續剿共,這種可能存在,紅軍來縛於渭水與黃河之間是危險的;以紅軍實數,每月最少需五十萬,停止打土豪則毫無辦法;請蔣給我們親筆信,寫明停止剿共,一致抗日,同意一部紅軍駐陝南,因為那裏以前就是蘇區。

蔣介石自然不會寫這封信。他的謀略就要大獲全勝了,沒必要對共產黨作出任何讓步。此時,東北軍中的少壯派已占了上風。這些握有實權的團營級軍官為救張學良不惜一戰,認為元老派接受甲案是為了取張學良而代之。27日,少壯派把火燒到了共產黨頭上,指責紅軍不幫他們打仗,究竟安的什麼心?周恩來苦口婆心勸了大半夜,答應開會商量,少壯派代表才離開了。周恩來還沒上床,南漢宸慌慌張張跑來了,報告了楊虎城的心事。28日晨三時,楊虎城把南漢宸從床上叫醒說:“我不反對你站在共產黨立場上做事,可是我希望你們共產黨能替我打算打算。你們和蔣介石分庭抗禮,是平等的,我可是蔣的部下呀!蔣的為人是睚眥必報呀,和平的前途就是犧牲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就這樣完了。”

楊虎城大概想起了這樣一句俗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周恩來犯難了,所有的共產黨領袖和高級將領都犯難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答應一起打仗就是朋友,不答應則是敵人。30日,周恩來、博古、葉劍英驅車至三原紅軍司令部,同在那裏的張聞天、彭德懷等商定:紅軍暫時保留自己的意見跟他們一起打。同日,周恩來趕回西安,將三原會議的決定轉告楊虎城和少壯派。

31日晚,楊虎城、於學忠、何柱國、王以哲、周恩來五人在王以哲家召開最高級會議,決定是戰是和。室外,少壯派實力人物旁聽。周恩來表示紅軍將以另兩方的意見為意見。於學忠、王以哲和何柱一致同意和平。楊虎城無可奈何地接受了。

2月2日,少壯派率衛士營衝進王以哲家,將王亂槍打死。形勢急轉直下。駐防滑南的東北軍調轉槍口向西安開進,提出少壯派領袖必須離開西安。2月3日,東北軍高級將領繆澄流等人紛紛表示願意東調。西北三位一體的軍事政治同盟自動解體。

2月8日,顧祝同率中央軍和平進駐西安。至此,西安事變放下了沉重的帷幕。

現在可以算一算國共雙方在這一事變中的得與失了。

蔣介石麵對這驚心動魄的五十餘天,可以獲得驚、喜、憂三種感受。驚的是自己以領袖身分竟還經曆了劫後餘生的凶險日子;喜的是從此東北軍已不再算作一股政治、軍事勢力了;憂的是共產黨和紅軍毫毛未損,眼下無法找理由向他們動武了。

毛澤東個人開始重新續寫《中國革命的戰略問題》一書。剩下的零碎時間該幹些什麼?他把眼睛盯住了曆史。1月31日,他給李克農寫了一信,要李幫他買兩套整個中國的曆史演義。

買這些書決不是用來消閑的!他的地位和當時的情勢已經剝奪了他作為普通人能常享用的“閑情”。他究竟想從這些演義中尋找什麼?魏征說:“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可是,他為什麼不去重讀那些在長征途中仍舍不得扔掉的線裝《二十四史》?那裏沒有《空城計》這類充滿著文人智慧的杜撰,那裏那些曆史上充滿血腥氣的政治風雲變幻常被遮掩得無法辨認。麵對眼下正在發生的,他自己也扮了角色的大戲,麵對蔣介石這樣一個對手,他是否想從這些活靈活現的演義文字中尋找戰勝強敵的智慧呢?

隻能這樣猜度。

東北軍、西北軍依照甲案向指定地點集結的同時,陝南的紅軍也開始向陝北撤退。這時候,國共雙方重開談判的可能性已經存在。

2月4日,毛澤東首先重提舊事,電告潘漢年,要潘邀張衝來延安商決雙方各種合作問題。第二天,蔣介石即作出反應,通過張衝表示歡迎周恩來在三中全會召開前去杭州見他。

毛澤東很希望早一點形成一個合作的書麵協定。單純從軍事上考慮,眼下的情況比西安事變前更糟。中央軍進駐西安一線,一旦蔣介石下令剿共,後果不堪設想。西路軍隻剩下幾千人了,馬步芳仍不停止進攻,這不能不使毛澤東憂心如焚。蔣介石看來,早一天解決中共問題,早一天去了心病。武力征服眼下不可,那就談一談吧。

過了三天,蔣介石忽然改變了主意,要西安行營主任顧祝同先和周恩來談出大概,爾後去見他。蔣在給顧的電報中指出:“我方最要注意之點,不在形式之統一,而在精神之統一,一國之中,決不能有性質與精神不同之軍隊。簡言之,要求共同實行三民主義,不做赤化宣傳工作。若同意此點,則其它易商量。”

蔣介石強調軍隊的精神實質,與他此時的心理密不可分。張、楊這次兵諫使他意識到了以前隻注意形式所包涵的巨大危機。如果不統一精神理想,後果是什麼他很清楚。在蔣介石這幾天的日記裏,我們可以看到他已決心把“共黨非人倫、不道德的生活,與無國家、反民族的主義”根絕淨盡。

以後的曆史將證明,蔣介石從來沒有找到機會完成這一心願。

2月9日,張衝和周恩來舉行第一輪會談。

第二天,中共中央在《致國民黨三中全會電》中提出了五項要求與四項保證:“一、停止一切內戰,集中國力,一致對外;二、保障言論、集會、結社之自由,釋放一切政治犯;三、召集各黨各派各界各軍的代表會議,集中全國人才,共同救國;四、迅速完成對日抗戰之一切準備工作;五、改善人民的生活。”“一、在全國範圍內停止推翻國民政府之武裝暴動方針;二、蘇維埃政府改名為中華民國特區政府,紅軍改名為國民革命軍,直接受南京政府與軍事委員會之指導;三、在特區域內,實行普選的徹底民主製度;四、停止沒收地主土地之政策,堅決執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之共同綱領。”不難看出,中共中央作出了重大的原則性讓步。在這一電文中,我們再也嗅不出多少共產主義的氣息。這是審時度勢後的選擇,是順應曆史潮流的明智之舉,是以全民族的生存為最高利益而對黨的利益的高風亮節的割舍,但同時又透露出來一股悲壯和蒼涼之氣。共產黨的領袖們選擇共產主義,到了三十年代後期,已具備了堅實的理性基礎。嚐試的時期已經過去,國家和民族存在的一切問題尚沒解決,依靠國民政府的改良顯然無望。然而,此時除了妥協,則別無選擇。

2月12日,周恩來和顧祝同依照以上條件很快達成一項協議草案。

也許這個草案來得太易了,雙方都沒給它以充分的重視。周恩來認為蔣不承認這是合作,隻當做紅軍投降,這樣下來共產黨就沒有獨立地位了,建議把談判的規格降下來,以劉伯承出麵談。

蔣介石對中共中央的來電仍感不滿,在給顧祝同的電示中強調:“八團兵已在一萬五千以上之數,不能再多”,“其各師之參謀長與師內各級副職,自副師長乃至副排長人員,皆應由中央派充。”顧祝同接此電示,對共產黨能接受這一條件深表懷疑,等了三天,才派參謀趙啟祿約劉伯承談話。劉伯承聽完後,當即表示:“且不說什麼主義,你認為紅軍編兩個師八個團一萬五千人合適嗎?”趙啟祿答道:“這是蔣先生的意思。”劉伯承與趙啟祿有私交,開玩笑道:“黃埔時我和聶榮臻教過的學生如今有多少個軍長師長?蔣校長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

2月21日,國民黨五中全會通過的《關於根絕赤禍決議案》稱:“……共產黨人加入本黨後,竟食誓言,在本黨掩護之下,初則對本黨陰分壁壘,繼則對本黨多方分化……演成兩湖之恐怖,構成寧漢之痛史,北伐大業,幾致停頓。又複言創立紅軍,破壞本黨幹部,鼓動階級鬥爭,奪取革命政權。”曆數共產黨的“罪行”後,提出徹底取消紅軍和蘇維埃。

中共中央在此嚴峻情況下,被迫再次讓步。2月24日,周恩來提出的、得到中共中央認可的方針裏增加了這樣的內容:放棄共產主義信仰絕無談判餘地,但可以服從三民主義;取消共產黨絕無可能,但承認國民黨在全國的領導地位,如果國民黨改組為民族革命聯盟,共產黨可整個加入;軍隊改編人數可退至六萬餘。

蔣介石笑了。在他看來,共產黨一旦服從三民主義,政治障礙已基本消除。2月26日,他命張衝帶著新提議去西安和周恩來談判。在這個提議中,蔣介石也作了一些讓步,把改編人數加了一倍,兩師八團變成了三師九團。在27日的談判中,周恩來提出紅軍最少改編六個師,上設一總指揮部,至少六萬人。張衝為了不無功而返,以蔣介石高級幕僚的身分,給周恩來透了這樣的“機密”:“蔣先生一味壓縮編製,並非輕視紅軍,隻是怕其太壯大。我估計最多他隻能答應編四個師四萬人。”

周恩來道:“恐怕不行。淮南兄,現今主要障礙已經消除,多一兩個師真的就礙了大局?此事最終要蔣先生定奪,不如就這麼告一段落。眼下我們河西和陝南的部隊十分困難,淮南兄能否設法以解燃眉之急?”

毛澤東接到周恩來的報告電,眉頭舒展了許多。蔣介石不再糾纏政治信仰問題,實在讓他意外。在一切競技場上,再沒有比發現對手的致命弱點更值得慶祝了。軍隊?軍隊存在人民之中,隻要時機成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隻要黨能取得合法性和獨立性,其它問題都不複存在了。連日來,紅軍河西部隊連遭重創,總人數銳減,實數差不多也可使對方接受了。3月1日,他和張聞天致電周恩來,把改編人數調至五萬。兩日後,毛澤東再電周恩來,指出談判的中心是取得合法地位,“把紅軍數目誇張太大,使對方恐懼,對於我們亦不利。”

毛澤東抓住了處理國共關係的綱。

3月4日上午,周恩來與張衝就軍事問題達成協議,紅軍改編為四師十二團。蔣介石不允此案,堅持三師九團。7月,毛澤東再作退讓,電告周恩來:“如蔣堅持三個師,亦隻得照辦。”

3月8日,周恩來、葉劍英與顧祝同、賀衷寒、張衝經過磋商,決定將取得一致的談判結果形成文件,然後交蔣介石審核。

該喝喜酒了?是的,是該喝點酒了,但不是喜酒,老頭子還沒應允呢!這不是共產黨一再讓步,完全按蔣先生的旨意造出的孩子嗎?他能不同意?別忘了,此一時彼一時!這酒還是叫解乏酒的好。

東北軍並沒按甲案調至甘肅,如今正坐著四年前撤離山海關的那些悶罐子車東調豫皖,讓中央軍當做戰利品慢慢消化。楊虎城已感到有形無形的壓迫,眼前隻有辭職一途。紅軍呢?經濟窘迫,已開始接受國民黨每月的接濟。毛澤東給韓複榘信中所說的“群小”嘀咕起來:“蔣先生,你這是何苦!你供糧草,把他們養得肥壯然後和你打太極拳,有你這麼傻的生意人嗎?剛剛死去的那個魯迅,渾身長有反骨,有一句話卻是可以聽一聽的:痛打落水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不如趁熱打鐵,將他們收編,一勞永逸的好。”蔣介石再次食言,令賀衷寒修改協議再談。賀衷寒當年是號稱“黃埔”三傑中的一個,哪裏不明白蔣先生的意思?兩日後,他和顧祝同將修改得麵目全非的協議草案推給周恩來。

“無恥!”周恩來說。

他隻能在心裏這麼罵。外交家的詞典裏不收這種粗鄙的詞彙。他冷笑,他大笑,他狂笑。笑過之後,問道:“蘇區一分為三也罷,隻字不提民選也罷,就是投降,把編製壓至三萬,還怎麼降?”

張衝一看情形不對,說道:“這一案實在太不夠格。顧主任,怎麼變成這樣了?”

顧祝同不說話,眼睛瞟著賀衷寒。

賀衷寒伸出拇指朝空中一指:“我是奉旨行事。”

周恩來拿著修改案拂袖而去。以西路軍安危脅我就範,太卑鄙了。3月12日,中共中央書記處電示周恩來:“賀顧所改各點,太不成話,其企圖在於欲使我黨放棄獨立性,而變成資產階級政黨的附屬品”,針對兩星期來國民黨方麵的步步緊逼,提出“應改換姿勢”向之進攻,“在整個談判中,必須堅持無產階級黨的政治立場,絕不能遷就”,要“申明西安已不可再談,要求見蔣解決。”13日,中共中央再電周恩來並轉張衝:“顧、賀提案完全不能接受,因其帶有侮辱性,已引起我方幹部極大憤概”,前次“周提十五條,關於國民黨方麵,我們認為不滿意,關於共產黨方麵,亦當須部分修正”,因此“談判須重新作起,兩星期內周回延安開會。”

從這兩份電報的語言和口吻可以判斷出:它們出自毛澤東之手。

一個問題跳將出來:中共中央對周提十五條是真的不滿意?還是用一種所謂的談判藝術?仔細分析上述兩電文,不難看出,中共中央對周恩來提出的十五條是真的不滿意,如果僅是技術問題,用不著提出黨性問題。如果僅僅是為了報複一下國民黨方的出爾反爾,周恩來就不會在三日後真的回延安。周恩來所提十五條中,答應取消紅軍大學,答應遣散編餘的部隊。在他看來隻要能在大的方麵能取得合作,這些都是枝節問題。毛澤東的不滿也正在這兩點上,當然他和周的想法並無原則的分歧。他當時力主將軍校保留,哪怕改名叫“隨營學校”也好。有了這個學校,就不愁出不了忠於共產黨事業的人才。電報是無法說清這些的。還有,編餘的老弱病殘,都是革命的寶貴財富,哪有隨便答應遣散的道理?毋庸諱言,共產黨的領袖們看時局的高度和深度並不那麼整齊劃一,要不然就無法理解“曆史選擇了毛澤東”這一命題。第二封電報發自西路軍敗祁連山的第二天,這就更加耐人尋味了。在這種情況下,周恩來前去見蔣,不統一一下思想和口徑,就無法在談判中取得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