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在牢房外所發生的這一切,身陷囹圄的彼得·道倫卻一無所知。當他看到仍然不斷有新的英國情報人員被捕時,還以為是霍姆斯並沒有把情報及時送出去。於是他就決定冒險一搏,自己設法越獄,逃回倫敦去報警。
道倫開始作越獄的準備。他發現牢房的窗戶被磚堵住了大半截,隻留下上方一小塊地方透光;樓下院子裏白天黑夜都有哨兵巡邏,一到夜晚,幾隻強光探照燈就對著窗口,把整個監獄和院子照得如同白晝。要是從窗戶中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他又看了看緊閉的牢房門,他發現牢房雖然緊閉著,但門上有一個扇形的氣窗。道倫開始從這個門上打主意了。
這座監獄是臨時改建的,以前應該是一座旅館,內部結構未作改變。整個監獄的防衛內鬆外緊,門外的長走廊隻有一個流動哨,但庭院的圍牆上裝有帶刺的鐵絲網,圍牆外麵每200米就有一個崗哨,每個哨位除了有哨兵,還都備有探照燈和警犬。警戒雖然森嚴,但並不是沒有辦法。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道倫擰下了門上方氣窗的插栓,趁著走廊裏的哨兵打盹的工夫,從氣窗爬了出來,躲進了斜對麵的洗手間。樓房的背麵很僻靜,道倫靠他當偵察兵時練就的攀登功夫,翻過洗手間的窗戶,順著窗戶旁邊的一根下水管溜到了地麵。他蹲在牆根下觀察了一下,發現沒有什麼動靜,才找到了牆角下的一個泄水洞。剛好那個泄水洞的柵欄壞了,有一根廢鋼筋倒在那裏,道倫就用這根廢鋼筋撬開了幾塊磚頭,從洞中爬出了圍牆。
哨所的探照燈不時掃過圍牆,趁黑暗到來的一霎,道倫疾步鑽進一片小樹林。當時正下著大雨,警衛沒有發現這個雨夜的逃亡者。於是道倫就沿著一條漲水的小河溝,消失在雨夜之中。
第二天上午,吉斯克斯得到彼得·道倫潛逃的報告後,大驚失色,連日來的喜悅的心情也一掃而空。因為他心裏明白,要是讓道倫跑回了倫敦,那麼他的傑作——“北極行動”就要壽終正寢了。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英美盟軍渡海反攻的風聲正緊,柏林急需從“北極行動”中獲得盟軍渡海作戰的情報,道倫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越獄逃跑了,真太不是時候了。
吉斯克斯立即指揮警衛人員在監獄四周進行搜捕。但是由於大雨衝刷了所有的痕跡,就連警犬也找不到目標,搜捕行動一無所獲。在離監獄3公裏處有一個小火車站,吉斯克斯查看了一下火車站的火車時刻表,發現在每天的淩晨三點鍾左右剛好有一班火車路過這裏,於是吉斯克斯就自信地斷定,道倫肯定已經乘車離開了哈倫。於是吉斯克斯下令在荷蘭全境展開大搜捕,同時密切注意倫敦的變化。
出乎意料的是,三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不但道倫沒有找到,就連倫敦方麵也沒有反常的舉動,“北極行動”仍然在順利地進展。吉斯克斯猜測,那個道倫肯定沒有逃回倫敦,也許是在途中發生了意外。他見“北極行動”沒有受到什麼影響,也就放鬆了對道倫的追捕。
其實,彼得·道倫那天晚上越獄後並沒有走多遠,就躲藏在距離哈倫監獄僅兩公裏遠的一座修道院裏。原來,在戰爭爆發前,道倫經常到哈倫來玩,因為他一位中學時代非常要好的女同學傑妮就在這座修道院裏當修女,他經常來看她,他對這裏的地形非常熟悉。那天晚上逃出來後,他就一路狂奔,徑直向修道院跑去。
在傑妮和院長的掩護下,道倫在這座修道院的一個地下室裏躲了三個月。直到這場搜捕風波平息之後,道倫才辭別了那位善良而美麗的修女傑妮和修道院院長,化裝後進入了比利時,再經法國,最後到達了中立國西班牙,終於在1943年底的聖誕節前夕,登上了一艘開往倫敦的英國貨船。
彼得·道倫上尉的突然歸來,讓特別行動委員會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因為據荷蘭來電報告,這個彼得·道倫上尉早就在襲擊科特威克電台的戰鬥中“遇難”了!道倫來到倫敦後,把自己所掌握的有關德軍正在實施的“北極行動”情報進行了詳細彙報,這讓特別行動委員會的那些人如五雷轟頂。他們知道,假如這個道倫所報告的情況都是真的,那麼他們的錯誤就犯大了,這如何向丘吉爾戰時內閣交代?應該怎樣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呢?特別行動委員會的首腦們舉棋不定,他們不願自己否定自己。最後,他們竟然做出了一個殘忍的決定——以道倫已經是德國“雙重間諜”的罪名,又把他投入英國人的監獄。這種結果是曆盡千辛萬苦、輾轉幾個月逃回英國的彼得·道倫上尉始料不及的。直到1943年11月,又有兩名英國情報人員逃回了倫敦,再一次說明了事情的真相,彼得·道倫才被釋放出來。
這時英軍已經損失慘重。從歐洲大陸反饋來的種種跡象表明,當時道倫所報告的情況是真實可靠的,英國所有空投到荷蘭的情報人員和軍用物資完全落入納粹德軍之手。特別行動委員會這才決定暫停對荷蘭的空投支援,但繼續保持與荷蘭的電報聯係。到了1944年3月底,英國的情報部門開始對“荷蘭地下抵抗組織”的真實性產生懷疑,從此便不再將重要的消息傳給荷蘭地下組織。可是直到這時,吉斯克斯還通過勞威爾斯和自己控製的電台向英國方麵詢問:假如盟軍在歐洲登陸,荷蘭的地下組織應該如何配合?需要采取哪些行動?但是倫敦的回電總是避而不答。
這時距離盟軍準備實施在諾曼底登陸的“霸王行動”隻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如果英國情報機構再次失誤,泄露了“霸王行動”的登陸計劃,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吉斯克斯已經意識到,肯定是那個道倫出了問題,看來自己精心策劃的“北極行動”該到收場的時候了。於是在1944年4月1日,吉斯克斯指令在荷蘭參加“北極行動”的10部電台同時向倫敦特別委員會發出一份內容相同的電文,全文如下——
近兩年來,我們收到95次空投,共計有電台75部,槍8000支,子彈50萬發,炸藥3萬磅,另有經費50萬荷蘭盾,足夠開一個小銀行。我們的合作一直很默契,很有成效。近來我們感到,你們似乎要甩開我們另有所為,我們對此感到格外遺憾,因為在這個國家裏,長期以來我們是為你們辦事的唯一代表,並且取得了雙方滿意的效果,但是我們可以向你們保證,如果你們想向大陸進行大規模的拜訪,我們將對來訪者采用我們一貫的殷勤態度,並且會給予同樣熱烈的歡迎!
吉斯克斯之所以選擇在4月1日發出這樣的電報,來揭開成功實施了兩年多的“北極行動”的真相,是有其特殊用意的。因為每年的4月1日是西方的“愚人節”,在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裏,總是以“諜報鼻祖”自居的英國情報機關收到這樣的一份電報,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英國特別委員會收到這份電報後,除大罵自己的上司孟席斯無能,大罵德國佬陰險狡詐之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英國秘密情報局長孟席斯也隻好自認倒黴,大風大浪都闖過的他竟然在小河溝裏翻了船。
事實上,英國在戰後統計表明,在整個“北極行動”期間,英國空投到荷蘭的52名特工(其中有英國特工10名)有47人被殺,同時,整個荷蘭地下抵抗組織還有1200人因此而喪生。英國情報機關的失誤,導致自己的諜報人員和盟友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
1945年10月底,荷蘭議會組成了一個以法官丹克博士為首的調查委員會,專門就荷蘭情報人員白白犧牲一事進行調查。荷蘭政府要求英國相關負責人到荷蘭調查委員會聽證,但這個要求被英國拒絕。英國最後勉強同意了丹克前往英國調查,但是當丹克要求調閱相關檔案時,卻被告知所有文件在一場突發的大火中被燒毀了,結果使調查無法進行。
“北極行動”讓德國情報機構大獲其利,但是英國情報機構在此期間也並不是毫無作為。
1940年9月,一架德國戰鬥機將一名叫施密特的德國間諜空降到英國劍橋附近的一座小山上,結果很快就被英國安全局給逮捕了。原來早在施密特飛往英國之前,英國安全局就已經得到了情報,知道這幾天內會有德國間諜“光臨”,於是他們早就守候在那裏。
施密特被帶到英國安全局之後,並沒有被處死。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安全局建立了自己的“雙重間諜”係統,在1941年初成立了一個直屬於國防部領導的機構——“雙十委員會”,使 “雙重間諜”為己所用。所以,施密特在被帶進安全局接受審訊之後,也成了一名“雙重間諜”,化名為“塔特”,從此一直為英國情報機構服務,成了“雙十委員會”手中一張非常重要的牌。
塔特執行的第一項任務,就是給德國諜報機構發了一封平安到達的電文。幾小時後,德國諜報局回電說“祝賀你平安抵達,所需物品將由專人送達”。這樣,英國版的“北極行動”就開始上演了。從此之後,德國情報機構就接連不斷地用各種方式,把自己的情報人員送到英國來同這個塔特接頭,而這些被派遣到英國的德國間諜的命運可想而知,不是受傷就是被捕。與此同時,英國警方還要在報紙上大肆宣傳一番以迷惑德國人,讓他們以為那些暴露了的德國間諜都被英國人處理了,而那些沒有暴露的還是安全的,他們所發來的情報還是真實可靠的。這樣一來,德國情報機構對這個化名塔特的特工所發的情報總是有求必應。
1941年,塔特又向德軍諜報局報告說,他受到了英國警方的傳訊,主要原因是沒有兵役登記。不久,塔特又發報說,由於自己的一個朋友幫忙,這才逃過一劫。塔特說這個朋友是某公司的職員,現在弄假成真了,他在這家公司必須坐班,隻有到了周末才能自由行動,如此一來,很多發報工作就不能由自己親手完成,隻能由自己手下的報務員代發了。德國諜報機構的那些頭頭腦腦,對此不僅表示同意,而且對塔特的成功潛伏表示讚許。從此,英國“雙十委員會”就直接控製著電台,同德國諜報局聯係,經常發出一些真實的但是並不重要的信息。
不久以後,塔特又向他的上司發報說,自己已經取得了英國的完全信任,並且成了英國一家地方報紙的記者。德國諜報局得知之後,欣喜萬分,他們認為,自己的特工人員已經進入了英國上層社會,這樣就能獲得更有價值的情報。於是在諾曼底登陸的前夕,德國諜報機構就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讓他去辦。他們指示塔特利用記者身份,去調查一下盟軍的兵力集結情況。“雙十委員會”得到這個消息後,覺得大戰在即,這件事非同小可,於是決定來一個將計就計。幾天後,他們以塔特的名義向德方發了一封電報,電文稱他已經來到懷城工作,在這裏結識了一位鐵路職員,了解到了美國的第一集團軍正在港口待命……這個“塔特”還在電文中分析說,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那麼盟軍在諾曼底登陸的可能性就非常小,而加來就成了盟軍的主要進攻方向。就是這樣一個子虛烏有的情報,給德國諜報局造成了一種致命的錯覺。
德國諜報局一直以為塔特是在為德國效命,因此納粹德國在戰爭結束之前,還向他授予了“鐵十字勳章”。但是這並不能打動塔特,因為他已經是盟國的一員了。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塔特並沒有回到德國,更沒有接受德國的國籍,而是永久性地居住在英國,成了一名優秀的攝影記者,在英國過著體麵的生活,直到逝世。
隨著時間的推移,曾經轟動一時的“北極行動”成了二戰中一個不解之謎。在戰後的幾十年裏,人們一直在對這件事情進行質疑,有人說是因為英國情報機構的嚴重遲鈍造成的惡果,但也有人指出這是因為英國秘密情報局與特別行動執行局“內訌”造成的。但是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麼,這樣的失誤終究是不可饒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