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普洱走後,新連長馮傑的訓練改革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每一個訓練科目都被冠以好聽的名字,諸如“分步訓練法”“一課三講法”“幫扶對子法”等不一而足。就像蔥拌豆腐不叫蔥拌豆腐,卻叫“一清二白”,清蒸王八不叫清蒸王八,卻叫“獨占鼇頭”一般,曾經在普洱帶領下訓了好幾年卻沒個名字的科目,在碩士連長的推敲醞釀下,立馬變得洋氣一番。機關新聞辦嗅覺靈敏的報道員們一聽到風聲,立馬架起“長槍短炮”一頓猛拍,全程記錄。半個月後,一篇由連長親自操刀,機關“一支筆”楊幹事潤色的名為《碩士連長為軍事訓練改革插上翅膀》的長篇通訊就刊登在《東風報》的頭版頭條上,以我們訓練為背景的英俊帥氣堪比明星寫真的連長個人照片作為配圖一並刊發。兩級機關工作組魚貫而至,食堂的小“雅間”高朋滿座換盞推杯,十餘項訓練成果被推廣。而我們,除了上級機關“蒞臨視察指導”時的夥食大有改善之外,其餘跟普洱在的時候比起來並無二樣。
臨近4月。桃紅柳綠,鳥語花香,空氣中彌漫著溫潤而浮躁的氣息。夜深人靜的時候,圍牆外麵的野貓叫了起來。開始是嗚咽,後來是呻吟,再後來便是撕心裂肺的慘叫。野貓的叫春聽起來讓人煩躁不安,特別是在滿滿一棟樓全是單身漢的營房外麵。崗哨衝圍牆外麵扔石頭打手電都不能解決問題。這是自然規律。任何試圖改變自然規律的努力終將徒勞。
萬物複蘇。
我和黃文的感情日漸升溫,豬頭也趁著買菜的時機向肉鋪的姑娘發動了春季攻勢。這小子把打靶剩下的子彈殼撿起來粘了一個相框,還把連隊發的一雙迷彩鞋送給了肉鋪的屠夫——也就是豬頭臆想中的嶽父。他甚至準備把用於拉練和演習的迷彩背囊送給屠夫的小兒子,被我及時阻止。那可是戰備物資,丟了要挨處分的。
好景不長,豬肉妹對他的殷勤隨著部隊的集中采購而終止。為節約采購成本,全旅統一集中向批發商采購蔬菜和豬肉禽蛋。屠夫及他女兒豬肉妹的店鋪因規模太小而未能參加競標。集中采購的第二天,豬頭再去豬肉鋪,豬肉妹再也沒有給他吃鹵好的豬尾巴,除了一個白眼,她甚至連話都沒有多說一句。第三天,豬頭再去豬肉鋪,屠夫拿著殺豬刀把豬頭趕出去了。第四天,豬頭再去豬肉鋪,屠夫直接跑到旅裏找到了我們新來的英明帥氣的馮連長,向他痛斥豬頭騷擾他們家女兒的罪行,並要求部隊賠償他女兒的“青春損失費”。此時新上任的連長正炙手可熱,又是上報紙又是做專訪,看上去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沒想到半路滾出這麼個絆腳石。連長惱羞成怒,在晚點名上溫文爾雅地宣布了朱聰同誌不再擔任炊事員,改任養殖場飼養員的命令。並警告全體同誌,要深刻吸取教訓,不要給連隊添亂,不要給連首長抹黑。
旅裏的養殖場坐落在營區一側的荒山上,除了近百頭豬、數百隻雞鴨外,就剩兩個兵在那裏。除了宰豬殺雞和種菜拉糞的日子,平日裏連個人影都瞧不見。豬頭的職責由“喂人”改為“喂豬”,本質差不多,但從麵子上來看,差了可不止三個檔次。
“算了,豬頭,”我勸慰他,“去那兒也好,自在。省得天天對著這個道貌岸然的東西。”
“沒事,從前喂人,以後喂豬,其實差毬不多,”豬頭自我解嘲,“隻是以後哥們兒這兒沒有雞蛋黃瓜,隻有玉米飼料了。你要不嫌棄的話也可以拿點回去。”
“你大爺的。”我笑了笑,笑得很苦。
“拙子,”豬頭的臉色又陰沉下來,如同一塊吸滿了汙水的抹布,“我算是看明白了。我所稀罕的愛情,原來不過是他媽的每天三十斤豬肉。”
“看明白就好,”我拍拍他不再肥碩的肩膀,說道,“那女的,不值得你這樣。相信哥們兒,往後還有更好的。”
豬頭看看我,苦笑一聲:“更好的?這可是他媽的我的初戀!”
豬頭的眼角滲出眼淚,“我的初戀就是被人當猴耍了一把!”
“哥們兒——”我實在是不知道說啥,隻好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臂膀。
我用軍線打電話給歐陽俊,告訴他我和黃文的事,也一並告訴他自己準備提幹的想法。
“好啊!”他在電話那頭笑著問,“你和那個中尉真的——那個了?”
我笑了笑,“這也是我想提幹的緣由。”
“哦,別告訴我你要對她負責。”歐陽俊大笑了起來。這小子永遠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那般灑脫。
“也不完全是,”我搪塞道,“提幹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那是當然!試想一下,一年之後,你們倆幹部在院子裏堂而皇之出雙入對,不僅衣食無憂,旅裏還給分一套房子,也確實挺美。”
我聽得心花怒放,眼前立馬呈現出我扛著威嚴的“一毛二”挽著黃文在旅裏漫長的林蔭道上散步的場景。那場景是如此溫馨、甜蜜,並且觸手可及。真好!
“對了,你呢?”我問起了歐陽俊,“你不也老喊著提幹嗎?怎麼樣?”
“還沒想好呢。”歐陽俊有些敷衍,說了聲“我們要集合了”便掛了電話。
歐陽俊處事向來篤定堅決,很少聽他說“還沒想好”這句話,我心裏不禁打起鼓來。
4月的一個周末,我依舊借口去閱覽室,去找了黃文。
“跟你說個事,”黃文麵色凝重,“關於大學生提幹的文件下來了。總體原則是擇優選拔。”
“啥意思?”
“就是說不是夠條件的都能提,有名額限製。”
“具體是多少?”
“分到旅裏來的隻有兩個。”
“那就是說,我、歐陽俊還有林安邦隻有兩個能被選上?”
“如果真是那樣也還行,”黃文說,“就怕到時候突然殺出個什麼這公子那千金的。”
“如果不能提就算了,”我有些沮喪,“大不了回湘城找工作。”
“你這是什麼話?”黃文皺著眉頭看了我一眼,“這話一點都不負責任。”
“沒有沒有,”我趕緊解釋,“其實我是不想跟他們倆爭,都是最好的兄弟,他們提幹的願望比我迫切多了。”
“憑什麼他們的願望比你迫切?”黃文的眼圈紅了,“你還有我在這裏呢,憑什麼你不迫切?”
我沉默不語。
黃文哭了起來:“夏拙,我算是看出來了,從我來這個單位到攛掇你提幹,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廂情願,都是我一廂情願!”
我最見不得女孩子哭了,一聽到她那哭聲我便腦子充血,一看到那淚珠子我便心裏泛苦。我輕輕摟住她,哄著她,“別哭了別哭了,我一定好好努力,爭取提幹行了吧?”
我想,命運真是個蹩腳的編劇,總是把一些狗血的橋段套在我們身上。大學時代“104舍”的鐵哥們兒,闖進部隊號稱同呼吸共進退的四個人,除去一個中途退場的,剩下的三個竟然麵臨著優勝劣汰的尷尬。安哥林安邦,作風過硬,為人剛正,我們當中最像軍人的軍人,需要通過提幹來實現他建功軍營的夢想;歐陽俊,進部隊便將“提幹”作為終極目標,這是他的願望,也是他風光不再的父母對他的願望;我,原本胸無大誌得過且過的一個人,又被所謂的“愛情”綁架著踏上“提幹”的漫漫征途。誰能放棄?誰可以放棄?
周三點名完畢,李瑞跑上來找我,“指導員讓你下去一下。”
“啥事你知道嗎?”我問道。
“不知道,”小李子言行謹慎,“看樣子氣色不大好。”
我心裏“咯噔”一下,跑下樓去。
“報告!”
“把門關上。”指導員神情嚴肅,全然沒有往日的隨和淡定,“跟你談談。”
“有人寫匿名信到政治部,反映你和宣傳科黃幹事談戀愛。有沒有這回事?”
我錯愕地看著他。
“回答我,有沒有?!”指導員的聲調高了一些。
“沒有。”我決定隱瞞。
“夏拙,我這樣問,不是為了審問你,是希望幫你找到解決的辦法。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到了非常危險的關頭,”指導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連隊為了讓你提幹下了那麼大功夫,老連長臨走還交代我,一定要幫你把這事辦妥了。現在有人告狀,肯定是你的競爭對手。”
“競爭對手?”我的腦子有些卡殼。
“一封是舉報你和宣傳科的小黃幹事談戀愛,一封是舉報一連的林安邦在駐地找對象。盡管沒有證據,但寫得都很詳細,很有可能成為幹部部門審查你們的基本依據。”
歐陽俊?如果匿名信來自競爭對手,那麼必然是歐陽俊無疑。
難道,這就是同窗四年的兄弟,這就是讓我掏心掏肺的摯友?
為了什麼?就為了一個士兵提幹的名額?
“現在你告訴我,你有沒有和小黃談戀愛?”
“有。”這個字出來時,指導員的眼神裏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失落感。“但我要跟您解釋的是:其實我在進部隊之前就和她認識,並且相處過。我們現在不過是在維持之前的關係。”
“你們以前認識?”
“是的。您可以調查黃幹事。前年暑假,也就是我大三的暑假我們倆就認識了。”我想了想,補充道,“其實,她來我們旅也是因為我在這裏。”
“你們有沒有……”指導員字斟句酌問道,“做什麼出格的事?”
“沒有。”我一口咬定,“如果舉報信中有,那一定是造謠、汙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