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轉眼到了聖誕節。我的信念受了上次同阿莉莎交談的激勵,一刻也沒動搖過。我早就下定了決心,每周日給她寫一封長信,把我生活的細節統統告訴她,其餘的時候,我幾乎不跟同學來往,隻是偶爾同阿貝爾聊聊天。我心裏每時每刻都在想著阿莉莎,在最喜歡的書上寫滿了筆記,想著也許她會注意到,感興趣的部分也不由自己做主,而是先想到她會不會感興趣,覺得她感興趣了,自己才會感興趣。她寫給我的信讓我有些不安,盡管她準時給我寫回信,我卻覺得她如此心急地附和我,並不是因為她真心想這樣做,而是擔心沒有她的鼓勵,我的學業會荒廢。我甚至還覺得,對我個人來說,思考、討論與批評隻是表達個人思想的方式,對她來說卻不是這樣,她常常用它們來掩蓋自己的真情實感。有時我不由得會想,其實她在這場遊戲中並沒有感受到真正的快樂。反正我也不管啦!我想好了,絕不抱怨任何事,因此在我寫給她的信中並未流露出一絲焦慮的痕跡。

十二月末了,我同阿貝爾起身趕赴勒阿弗爾。

我打算住在普朗提埃姨母家。到那兒以後,發現她並不在屋裏,可還沒容我進自己的房間,一位仆人就過來說她正在起居室裏等我。

她剛詢問完我的健康、居住情況、學業,二話不說就饒有熱情地打開了話題:

“你還沒告訴我呢,親愛的,你待在芬格斯瑪爾還滿意嗎?你的個人問題有什麼進展嗎?”

姨母問話不會拐彎抹角,完全是一片好心,我隻好挺身應對,她很草率地把人家的感情說出來,而這些感情即便是用最單純、最溫柔的話語說還是顯得粗魯,但我並沒有別的辦法,隻好忍著心中的疼痛任她追問。可話又說回來,她的語調那麼自然,那麼和善,用言語觸犯她總歸不是明智的做法,然而,我還是忍不住稍稍反駁了她一下。

“你去年春天不是說過我訂婚年紀還太小嗎?”

“我是說過這話,這我知道,這種事剛開始都要這樣說的。”她又開始嘮叨了,同時捧住我的兩隻手滿懷深情地握著。“還有啊,考慮到你的學業、服兵役的事,再有好幾年也結不了婚,這我也知道。而且,就我個人來說,我是不同意訂婚拖得太久的。訂婚的日子拖久了,對女孩子是一種折磨,盡管有時候看著也挺讓人感動的……這樣的話,訂婚的事就不要人家知道就是了……彼此心知肚明的,也用不著再給女孩子找婆家了。還有,這樣也不妨礙你們通信、交往,萬一有誰前來求婚——這種事很有可能發生的,”她會意地一笑,暗示了一下,接著說道,“隻需暗示那麼一下,說句‘不用了’,人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你知道嗎,有人向朱莉葉特求婚了!今年冬天,有個小夥子被她吸引住了。她年紀還小,她自己也是這麼回複人家的,可那小夥兒說願意等她,其實,叫小夥兒並不對,那人早就不年輕了……總之,他倆挺般配的,那小夥兒是個靠得住的人。哦,對啦!明天你就能看到他了,他要來看我的聖誕樹。快跟我說說,你對他是怎麼看的?”

“恐怕,普朗提埃姨母,他是白費勁吧,朱莉葉特心裏早就有人了。”我說,憋住勁沒直接提阿貝爾。

“是嗎?”普朗提埃姨母說著用詢問的目光四下裏掃視了一下,然後把頭歪到一旁,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你可嚇到我了!既然有這事,那她幹嗎不對我說?”

我咬咬嘴唇,憋住了,沒再說下去。

“哦,行吧!那我們就等等看。朱莉葉特最近身體不大舒服,”她繼續說道,“……我們現在還是不說她了吧。啊!阿莉莎也出落得很迷人了。快點跟我說說,你向她表白了嗎?”

我一聽到“表白”這個詞就反感得很,我覺得這麼說話很不恰當,很粗魯,姨母直截了當地問我,我又不能說假話,隻好有些為難地說“表白過了”,可話剛一出口,我的臉就燒得通紅。

“那她是怎麼說的?”

我低下了頭,我本不願回答她的。我的腦袋裏還是亂七八糟的,可還是答道:“她不同意訂婚。”

“嗯,這孩子做得對,”姨母說,“你的時間還多的是,天知道……”

“哦,姨母!別說了,夠了。”我設法阻止,可哪裏管用。

“另外,這個結果我也不奇怪,我總覺得你那個表姐比你敏感……”

我不知道這時候我是怎麼了,反正她這樣盤問我讓我氣惱得不行,我覺得我的心好像突然爆炸了,我就像個孩子那樣,一頭撲倒在姨母的大腿上,一邊啜泣,一邊大聲說:

“不,姨母,不!你不懂。她沒讓我等……”

“什麼!這麼說她拒絕你啦?”她的口氣中透著最仁慈的憐憫,用手將我的頭抬了起來。

“不——不——不是那樣的。”我傷心地搖著頭說道。

“你是怕她不再愛你了嗎?”

“哦,不!我不怕這個。”

“我可憐的孩子,如果你想讓我懂你的話,你幹脆就說得明白些。”

我暴露了我的軟弱,又羞又惱,我說話含含糊糊,姨母自然不懂,不過話說回來,阿莉莎拒絕了我,背後是否有隱情,普朗提埃姨母若好生幫我問問,說不定就能把事情弄清楚呢。她看出了我的心思,說道:

“聽著,明天上午阿莉莎過來幫我裝扮聖誕樹,很快我就能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吃午飯的時候我告訴你,你先把心放肚子裏,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去布蘭科家吃飯。朱莉葉特真的不舒服了好些天,在我眼中,整個人都變了模樣,繃著臉,眼睛裏透著憤怒,幾乎可以用冷酷來形容,讓她跟她姐姐比起來越發顯得不同了。那天晚上,我和她,還有她姐姐都沒有單獨說上話,我也不想說,舅舅看著好累,吃完晚飯我很快就走了。

普朗提埃姨母每年都會弄一棵聖誕樹在屋裏,那天,一大群的孩子、親戚、朋友都來湊熱鬧。聖誕樹在裏屋放著,屋裏有樓梯,開門出去就是前廳、起居室,還有一座裝著玻璃門的冬季花園,裏麵早就擺好了各式餐具。聖誕樹還沒裝飾完,辦派對的那天早晨,也就是我來的第二天,照我姨母對我說的,阿莉莎會很早過來幫她在樹枝上掛各種裝飾物、彩燈、糖果、玩具。到時候時間有的是,我可以踏踏實實地同她一起做這件事,不過跟她聊天的事要交給普朗提埃姨母去做。因此,我沒見到她就一個人先出去了,晃蕩了整個上午,想消除掉心中的焦慮。

我想看看朱莉葉特,就先去了布蘭科家。可我聽說阿貝爾先於我到了,我生怕打擾了他倆聊天,就趕緊走了,然後在碼頭、街上遊蕩,直到中午快吃飯了才回去。

“你真是個大傻瓜!”一見麵,姨母便大聲對我說,“憑空給自己惹煩惱,真是不能原諒你!昨天你對我說的沒一個字是正經的。哦!我也不兜圈子,就直說了。阿斯布爾頓小姐幫我們幹活兒,累壞了,我就把她支開了,等隻剩下我和阿莉莎兩個了,我就直截了當地問她去年夏天為什麼沒答應你。你猜她怎麼說的?她根本沒覺得不好意思,很平靜地說不想趕在妹妹前結婚。當初你要是也能像我這樣明明白白地問她,她也會對你這麼說的,把事情搞得這麼亂倒也好,你說呢?看到了沒,親愛的,說話就是要直白。可憐的阿莉莎啊!她還跟我提到了她父親,說不能離開他。哦!我們聊了好久。親愛的孩子!她天性敏感,跟我說很不確定自己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生怕自己年紀太大了,還說要你找一個像朱莉葉特那麼年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