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他低聲道,然後又突然說,“哦,我們出去吧,我受夠了牧師講道。”
我們剛到屋外,他就又說了一句:“傻瓜!”我擔心地看著他,沒說話。“哦,她愛的是你,你這個傻瓜!你怎麼沒告訴我?”
我嚇壞了,不懂他在說什麼。
“是的,當然了!你根本就看不出來嘛!”他抓住我的胳膊,瘋了似的搖晃著。他緊咬牙關,嘴裏發出嘶嘶的顫抖的聲音。
“阿貝爾,我求你了,”我靜了一會兒說道,我的聲音也在顫抖。他拽著我,邁著大步胡亂朝前走。“你不要這麼生氣,快告訴我出什麼事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突然停住,借著街燈發出的黯淡的光仔細看我的臉,然後猛地將我拽到他的身旁,把臉伏在我的肩膀上,啜泣著喃喃道:
“請原諒我!我自己也是個傻瓜蛋,我跟你一樣,什麼都不懂,我可憐的兄弟!”
他哭著,似乎平靜了些,他抬起頭,又開始朝前走,接著說道:
“出什麼事了?說了又有什麼用?我不是跟你說了嘛,今天上午我和朱莉葉特聊天了。她特別美,特別興奮,我還以為都是因為我呢,但事實是,因為我們聊的是你她才這樣的。”
“當時你沒意識到嗎?”
“沒有,真的沒有,但現在,我連最細微的細節也清楚了。”
“你沒搞錯吧?”
“搞錯!我親愛的夥計,她愛著你,你竟然看不出來,你一定是瞎了。”
“那阿莉莎……”
“阿莉莎就隻能做出犧牲了。她發現了妹妹的秘密,想把你讓給她。真的,我的老夥計,這事不難解釋!我想再跟朱莉葉特談談,我剛開口,或者說得更準確些,她剛弄明白我的意思,就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重複了好幾遍下麵這句話:‘我懂。’聽她說話的口氣,真是很懂的。”
“哦!快別開玩笑了!”
“開玩笑?我幹嗎跟你開玩笑?我覺得這事太可笑了。她衝進了姐姐的房間,我聽到她倆在大吵大鬧,讓我擔心死了。我想再見見朱莉葉特,可過了一會兒,阿莉莎從屋裏出來了。她戴著帽子,見到我似乎有些窘迫,說道:‘你怎麼樣?’說完就出去了——這就是全部的經過。”
“你沒再見到朱莉葉特嗎?”
阿貝爾稍稍遲疑了一會兒。
“見到了。阿莉莎走後,我猛地推門進去了。朱莉葉特站在壁爐前麵,一動不動,胳膊肘支在大理石壁爐台上,雙手捧著臉頰,正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她聽到我進了屋,也沒回頭,而是跺著腳哭號道:‘哦,你快走,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她的聲音好刺耳,嚇得我再也不敢問什麼,就轉身出去了。就這樣。”
“現在你感覺如何?”
“哦,跟你說了會兒話讓我感覺好了些……現在該怎麼做?唉!朱莉葉特傷心了,你好好安慰安慰她,依我對阿莉莎的了解,如果你不這麼做的話,她是不會回到你身旁的。”
我們又默默地朝前走了一會兒。
“我們該回去了,”他終於說道,“想必客人們這會兒都走了。父親怕不是正在等我呢。”
我們進了屋。起居室裏果然空了,那棵聖誕樹的枝條都被扒掉了,彩燈也幾乎都滅了,周圍坐著我姨母和她的兩個孩子、布蘭科舅舅、阿斯布爾頓小姐、牧師、我的表姐妹,還有一個長相很可笑的男子,我記得這人剛才跟我姨母聊了很久,但直到這一刻我才猛然想到他正是朱莉葉特對我說過的那個向她求婚的人。這人比我們每個人都要高大、強壯,膚色也更深,腦袋也幾乎禿掉了,跟我們相比,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階層、另一個種族的人,他好像也察覺出了自己在我們當中是生客,緊張地搓弄著大大的八字胡,以及下唇下麵那縷已變得灰白的小胡子。
前廳門開著,裏麵沒亮燈,我倆悄無聲息地溜進去,沒被人察覺到。我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停下!”阿貝爾抓住我的胳膊說道。
隻見那個陌生男子走到朱莉葉特身旁,握住了她遞給他的那隻手,她沒有抗拒,也沒有瞥那人一眼。黯淡的夜幾乎將我的心門鎖住了。
“哦,阿貝爾!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低聲問道,就好像我根本不懂似的,或者希望自己不懂似的。
“天啊!做妹妹的要超過姐姐了,”他嘶嘶道,“她不想被姐姐落下。天使在天堂鼓掌歡呼,沒錯的!”
我舅舅過去擁抱朱莉葉特,阿斯布爾頓小姐同我姨母也圍了過去。沃蒂埃牧師也走過去了。我朝前走出一步。阿莉莎看到了我,激動地朝我跑了過來。
“哦,傑羅姆!萬萬使不得!她根本不愛他!哦,她今天上午才告訴我的!快阻止她,傑羅姆!哦,她以後該怎麼辦啊?”
她絕望地依靠在我的肩膀上懇求我。我願放棄生命減輕她的痛苦。
突然從附近的聖誕樹旁傳來一聲喊叫,接著又是一陣忙亂。我們慌忙跑過去。朱莉葉特已暈倒在我姨母懷中。周圍擠滿了人,都俯下身子看她,我們幾乎看不到裏麵的情況,她的臉蒼白得嚇人。從她那劇烈抽搐的身子來看,不像是普通的暈倒。
“沒事的,沒事的!”姨母大聲叫道,想要已六神無主的布蘭科舅舅放下心來,沃蒂埃牧師食指指著天,已經在安慰他了。“沒事的,沒事的。隻是情緒有些激動,崩潰了。泰西埃爾先生,你力氣大,快過來幫我一把,把她抬到我屋裏,放在我的床上,放在我的床上。”然後,她又俯下身子對大兒子低聲說了些什麼,我看到那小孩馬上跑了,無疑是去請醫生了。
我姨母跟那個陌生男子攙扶著朱莉葉特的胳膊,她半躺在他們懷裏。阿莉莎抬著妹妹的兩隻腳,溫柔地抱著她。阿貝爾拖著她那早已朝後仰的頭,我見到他俯下身子不停吻著她那飄動的頭發,還用手不停幫她攏著。
我在門外停住腳步。朱莉葉特在床上躺著,阿莉莎對泰西埃爾、阿貝爾說了幾句話,說的是什麼,我並沒聽清,然後就見她把兩人送到門口,求我們先走,讓她妹妹好好休息,她想和普朗提埃姨母單獨陪妹妹坐一會兒,不希望別的人在場。阿貝爾一拉我的胳膊,就把我拽出門外進入了黑夜中,然後我們就漫步目的地朝前走了好一陣子,心中已沒了希望,也沒了思想。
[1] 歐弗裏翁,希臘神話中阿喀琉斯的兒子,長有雙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