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雷鳴般的聲音響起,

用永恒的智慧告訴我們:

人類,我的孩子啊!

隻靠自身能有什麼成就?

虛妄的靈魂,

你從血管裏出賣最純潔的血液,

真是天大的錯誤!

你換來的不是可以填飽肚子的聖餅,

隻是虛幻的泡影。

我說的聖餅,

是天使的糧食。

它是上帝用小麥的精華,

親手做成的,

吃一口,滿口生香,

塵世間的餐桌上怎能見得到?

你們想活嗎?

那就來吧!

快拿著它,吃了就能活。

……

被俘獲的靈魂啊,

你怎麼那麼快活,

在枷鎖中竟尋到了平靜,

永不枯竭的泉水將浸潤全身。

這泉水歡迎每一個人,

誰都可以飲用。

我們卻拚命奔向泥濘之地,

那裏有虛幻的池塘,

無時無刻不在漏水。

這詩好美!傑羅姆,這詩好美!你是否像我一樣也感覺到了它的美妙呢?我那個版本中的注釋中說,德·曼特儂夫人聽到德·歐瑪爾小姐唱這首讚歌時,似乎被深深地迷住了,還落了幾滴眼淚,要她再念一遍呢。如今我把它記熟了,給自己背誦時永遠不厭倦。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聽你讀過。

我們那對新人去旅行了,途中不時傳來好消息。盡管巴約納、比亞裏茨熱得讓人害怕,可你知道嗎,朱莉葉特卻喜歡得不得了。在那以後,他們又去了封塔拉比亞,在布爾戈斯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兩次穿越比利牛斯山脈。現在,她又在蒙塞拉給我寫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他們打算在巴塞羅那再住十天,再回尼姆,因為九月底愛德華就得回來為釀造葡萄酒的事忙活了。

我和父親如今已在芬格斯瑪爾住了一周了,再過四天,阿斯布爾頓小姐和羅貝爾也要來了。你知道嗎,那可憐的孩子考試沒過,並不是考題有多難,而是主考老師盡問他些怪問題,搞得他一頭霧水。你說他學習很努力,我卻怎麼也不能相信他沒有認真備考,不過,我覺得這位主考老師好像總是以折磨別人為樂。

說到你成功通過考試,親愛的,祝賀的話我就不說了吧。我極其相信你的能力,傑羅姆!每當我想起你,心中總是充滿了希望。你願意立即著手做你說的那項工作嗎?

我們這兒的花園中什麼都沒有變,隻是房子裏顯得很空蕩!我要你今年不要來,其中的原因你能懂,對嗎?我覺得這樣反倒更好些,我每天都對自己這樣說,因為見不到你的影子,我一個人在這地方好難待長久。有時,我會不由自主地四處找你,我讀書的時候會半途停下來,讓自己的腦袋飛快地轉來轉去……就好像你在我身旁一樣!

還是接著寫我的信吧。此刻已是黑夜,每個人都睡了,我坐在敞開的窗戶前熬夜給你寫信。花園中充滿了香氣,空氣也熱了。你還記得嗎,當初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無論看到什麼東西,聽到什麼聲音,都覺得十分美妙,我們還常常對自己這樣說:“感謝上帝創造了一切。”今晚,我是在同自己的整個靈魂對話!感謝上帝創造了如此美妙的夜晚。我突然就想要你在我身旁了,我感覺你就在我身旁,離我那麼近,我的心中燃燒著如火的熱情,我想也許你能感覺得到。

沒錯,你在寫給我的信中說的這句話是對的:“在慷慨的靈魂中,羨慕總是迷失在感激中。”我要寫給你的事還有那麼多!我想起了朱莉葉特說過的閃光的國度。我也想到了別的國度,更寬廣,更亮,然而也更像沙漠。我有一種奇怪的信念——現在還不知道怎麼說——我和你終有一天會看到某個神秘的國度——可是,啊!我也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度……

讀者,你無疑能想象得到這封信給了我多麼大的歡喜,我在讀的時候,愛的欣喜又讓我啜泣得多麼厲害!她又給我寫了別的信。我沒去芬格斯瑪爾,阿莉莎的確對我表示了感謝,她也的確求我今年不要去見她,可我不在身旁,她也的確感到遺憾了,她想要看見我,字裏行間都是她對我的懇求。我要從哪裏找來力氣抗拒這懇求呢?無疑可以從阿貝爾的建議中去找,可以從突然毀掉我的幸福的恐懼中去找,還可以從我抵抗心的呼喚的堅強意誌中去找。

我接著又收到了幾封信,將與我的故事有關的部分都抄下來了。

親愛的傑羅姆:

讀到你寫來的信,我的心兒快樂地融化了。我剛要回複你從奧爾維耶托寫來的那封,就又收到了你從佩羅賈寫來的那封,還有你從阿西西寫來的那封。我的心早就跑遠了,隻有身體留了下來,真的,你去翁布裏亞的路上,我始終在陪著你。你清晨出發了,我也上路了,還用一雙新的眼睛同你一起看落日……你在科爾多納的陽台上真的呼喚過我嗎?我聽到你的聲音了。我們在阿西西山上快渴死了,可我一想到方濟各會的修士們會為我們送來清水,我就感覺那麼美好!哦,我的朋友!我正是通過你的眼睛看到了一切。我好喜歡你寫的那段關於聖方濟各的話!是的,我們苦苦尋覓的真不該是思想的解放,而是靈魂的升華,對不對?思想的解放隻會帶來令人厭惡的傲慢。我們不該反叛,應該侍奉。

尼姆傳來的消息好極了,我覺得我似乎得到了上帝的準許,可以好好快樂一下了。今年夏天投在我心中的唯一的暗影就是我父親的精神狀況。我百般照顧他,可他依然很悲傷,或者說在我離開那的那一刻,他就又沉浸在悲傷中了,想讓他從這種狀態中走出來已是越來越難。周圍的自然美景用某種語言訴說著人世間的快樂,而這種語言在他眼中變得越來越陌生,他甚至都不願再花心思弄懂它了。阿斯布爾頓小姐精神很好。我將你給我寫來的信大聲讀給他們聽,每封信都可以讓我們聊上足足三天,然後你的下一封信就又來了。

羅貝爾前天走了。他要去和R君度過剩餘的假期,聽說R君的父親是一家現代農場的頭兒。我們在這裏過的這種日子他自然覺得很無趣,他說起要離開這裏時,我沒別的辦法,隻能鼓勵他。

……我要對你說的話還有好多。我特別想說話,不停地說!有時候我發現自己肚子裏沒了詞彙,心裏也沒了清晰的想法——今天晚上,我寫這封信時就像在做夢一樣——我隻能意識到一種幾乎可以說是壓迫的感覺,覺得有無窮的財富等著我去給予、獲取。

漫長的冬日裏,我們是如何做到默不作聲的?我們分明是在冬眠嘛。哦!但願整個漫長的冬季快快過去!如今,我又找到你了,生命、思想、我們的靈魂,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美妙,那麼可愛,那麼豐富,永不枯竭。

9月12日

我收到你從比薩寄來的信了。這裏的天氣也很棒。我以前從未想過諾曼底竟然也會有這麼美的天氣。前天我走了好長的路,就是沒有目的地走,穿過了這一帶的鄉野。我回來的時候,累倒不太累,隻是興奮得很,陽光和欣喜幾乎讓我美得暈了過去!我根本不用在意大利,就能想象出一切有多美。

是的,我親愛的朋友,如你所說,我真的在大自然的“模糊的聖歌”中聽到了、弄懂了一種快樂的激勵。我可以在每隻鳥兒的歌聲中聽到它,我可以在每一朵鮮花的芬芳中聞到它,我還慢慢懂得了熱愛是唯一的祈禱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同聖方濟各一起禱告:“上帝啊!上帝啊!”我的心中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愛意。

不過,你不要擔心我會變成一個大傻瓜。最近我讀了好多書,這幾天一直下雨,可以把“熱愛”收起來放進書裏了。我剛讀完馬勒伯朗士,就趕緊開始讀萊布尼茨的《給克拉拉的信》。然後,就當休息一下,讀了雪萊的《欽契》——沒意思,就又讀了他的《含羞草》。我覺得雪萊和拜倫的全部作品加起來,都比不過去年夏天我們一起讀的濟慈的那四首頌歌,就像我覺得雨果的全部作品加到一起都抵不過波德萊爾的那幾首十四行詩一樣。聽我這麼說,你一定很生氣。在我看來,“偉大的詩人”這種稱呼沒什麼意義——重要的是要做一個純粹的詩人。哦,我親愛的弟弟!我感謝你耐心教我理解並愛上了這些東西。

對了,不要為了我們短短的幾天相聚縮短了你的行程。說真的,我們還是暫時不要見麵為好。相信我,如果你同我在一起了,我就不會再想念你了。我說這話你的心裏一定很痛,不過,我想好了,不想讓你再出現在眼前了——現在不要。我夠坦白吧?如果我知道你今天晚上要來,我肯定會逃掉的。

哦!求你不要讓我解釋我為何這樣想,我隻知道我每時每刻都在想念你(這就足夠讓你快樂了),我也很快樂。

收到最後這封信不久後,我從意大利回來,馬上就去服兵役,被派往南錫了。我在那裏誰都不認識,不過一個人也挺好,因為這會讓我愛的人,讓阿莉莎本人,更加清晰地認識到,她的信是我唯一的避風港,而且如龍沙說的,想念她,是我唯一的“隱德來希”[1]。

說真的,我遵循著嚴酷的規矩生活著,因為我知道正是這規矩才讓我們變得這麼快樂。我讓自己的心硬下來,寫給她的信中絕口不提其餘的事,隻怪她不在我身邊。我們甚至覺得,這長久的分離是在考驗我們的勇氣。“你從不抱怨,”阿莉莎在信中寫道,“我根本想象不出你軟弱的樣子。”為了證明她說的這句話,我還有什麼不可以忍受的呢?

從我們最後一次見麵算起差不多過去一年了。她似乎沒意識到這一點,隻是現在才開始計算著日子等我,為此我在寫給她的信中責怪了她。她卻回信道:

我不是跟你去意大利了嗎?沒良心的!我一天都沒有離開過你。你一定要弄懂,有段時間我不跟你在一起了,也隻有這段時間才是我所說的“分離”。我真的想象你穿軍裝的模樣了,卻怎麼也想象不出來。我最多能想到晚上你待在甘必大街上那間小屋裏寫信或者讀書的樣子——可是,不,就連整個我也想象不出來!而事實上,我隻能想象出一年後你在芬格斯瑪爾或勒阿弗爾的樣子。

還得等一年!過去的日子就讓它過去吧,我也不數了,我的心隻撲在將來的那一天上,我看到它慢慢地近了。你還記得花園一頭護著菊花的那堵矮牆嗎?那時候我們的膽子可真大,竟敢爬到上麵去來回走。你和朱莉葉特那麼大膽地在上麵走,就好像你倆是直奔天堂的穆斯林,我隻邁出去一兩步腦袋就暈了,腳也軟了。你常常在下麵對著我喊叫:“不要看腳下!眼睛直視前方!別停!一直朝前看!”然後,你幫了我——我說的不是你說的那些話幫了我,而是你終於從牆那頭爬上去了,在那邊等我。這下我就不怕了,頭也不暈,腳也不軟了,除了你,我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噔噔跑過去,撲到了你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