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了幾聲就坐下了。

那個用通條攪著稀飯的人,突然高興地說:“幹嗎垂頭喪氣?吃稀飯吧,不吃不白煮了嗎?丘八們,虱子都餓癟了!”

大家都用勺子舀爛熟的油乎乎的稠稀飯,一填到嘴裏,不管燙嘴就吞了下去,生怕會冷掉。可是吞的時候,粘到嘴唇上的難聞的脂油,即刻凝結起來。

篝火燃盡了,黑夜裏飛散著淡黃的火星。大家都擠得緊緊地睡著,打著鼾,在睡夢中呻吟著,吵罵著。

快天亮時,有人急匆匆地推葉甫秀可夫的肩膀把他叫醒。他勉強把凍得粘在一起的睫毛睜開,突然想起來,就用凍硬了的手,習慣地抓住槍。

“別忙,別著急!”

馬柳特卡彎腰站著。她的眼睛在灰黃的大風雪裏,閃著貓眼一般的光輝。

“你幹嗎?”

“起來吧,政委同誌!不過要輕一點!您睡覺的時候,我騎著駱駝兜了一圈。吉爾吉斯的商隊從章戈裏德過來了。”

葉甫秀可夫翻了個身。氣喘喘地問:

“什麼商隊,扯什麼謊?”

“真的……扯謊叫我死,遭魚瘟的!涅馬坎人!有四十來匹駱駝呢!”

葉甫秀可夫一下子跳起來, 用手指打著口哨。

二十三名士兵都勉強起來,活動著凍僵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身子,可是一聽到商隊,即刻都醒悟過來。

起來了二十二個人。最後一個沒有起來。那人裹著馬衣躺著,身子隔著馬衣打著寒戰。

“發高燒!”馬柳特卡用手指到他脖子上摸了一下,很有把握地點頭說。

“唉,真見鬼!怎麼辦呢?用氈子蓋起來,讓他睡吧。

回來的時候再帶他。你說商隊在哪個方向?”

馬柳特卡揮手向西一指:

“不遠!有六俄裏來地。有錢的涅馬坎人!駱駝身上都滿載著東西!”

“可有活路了!不過別放跑了。咱們一望見就四麵包圍起來。別怕跑腿。有些人從右邊走,有些人從左邊走。

出發!”

大家像一條線似的,貓著腰、鼓著勁,順著沙丘走了,飛快地跑著,渾身都暖和起來。

從沙浪形成的起伏的沙丘上,遠遠望見平坦的凹地上出現了小黑點似的、係成一條線的駱駝隊。

沉重的馱包,在駝背上搖晃。

“上帝送來的!上帝大發慈悲啦!”一個麻臉的莫羅勘②教徒戈沃茲傑夫狂喜地低聲說。

葉甫秀可夫忍不住罵道:

“上帝?……不知跟你說過多少遍,什麼上帝都沒有,人力就是萬能。”

可是當時沒有工夫爭辯。都聽從口令,利用每個小沙堆、每個灌木叢,連跑帶跳地跑去了。握著槍托把手指都握痛了:他們知道不能把希望、生命和得救的可能同這些駱駝一齊放走。

商隊從從容容、安安靜靜地走著。駝背上馱的花氈和穿著棉袍、戴著有護耳的狼皮帽的徒步的吉爾吉斯人,已經看得見了。

葉甫秀可夫的紅皮衣閃著光,他登到沙丘頂上,端著槍,發著喇叭筒似的聲音大喊道:“站住!要是有槍,就放到地上。不許動,否則把

你們統統幹掉。”

他還沒來得及喊完,嚇得魂不附體的吉爾吉斯人就都把屁股一撅,臥倒在沙地上了。

紅軍士兵們跑得氣喘籲籲,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

“小夥子們,奪駱駝去!”葉甫秀可夫大喊道。

可是商隊突然放了一排槍, 槍聲把他的喊聲都蓋住了。

凶惡的子彈像小狗似的亂叫,葉甫秀可夫身旁的一個人倒到地上,一下不動地伸直了胳膊。

“臥倒!……照那些龜孫打!……”葉甫秀可夫繼續喊道,躺到沙丘上的坑裏。槍聲頻頻地響著。

不知道是些什麼人在臥倒的駱駝背後麵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