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熱血難涼2》(9)(1 / 3)

恩與條件

就在這時,忽有人叫道:“駱九風?你在這裏做什麼!”

駱九風又驚又喜,抬頭來看,隻見唐璜正站在相隔二十丈開外的一棵樹上,一手攀著樹枝,一手朝他揮舞。

來人正是唐璜。

當日芙蓉穀一別,他雖是落後於駱九風,但一路不曾為景色耽擱,也漸漸的追上來了,正好便是在今天下午,也來穿過硯石山。遠遠地在山下便看著了靈岩寺門樓上的手舞足蹈的駱九風,這才停了馬車,一人趕來探望。

駱九風嘴一張,待要相求,卻無論如何張不開口。

那女子低聲問道:“他是誰啊?”

駱九風把牙一咬,叫道:“姓唐的,快來幫忙!”

唐璜展顏笑道:“好啊!”

他這時尚在蟻群之外,縱身一躍,跳下樹來,已進蟻群之中,蜻蜓點水般幾個起落,便掠過這二十丈距離,來到門樓之上,也學駱九風的做法,把外衣脫下,“啪啪”幾下,將圍困二人的螞蟻抽開,又原地跺腳,把在方才幾次落地時,爬上身的螞蟻震落。彎腰查看了一下那女子的傷勢,笑道:“傷得不重,不妨事。”

那女子為難道:“螞蟻攀爬迅速,且絕不輕易放棄。你們武功雖高,但若是帶了我,無論如何不可能逃出去。”

唐璜笑道:“倒也未必。”伸指一夾,將駱九風捆紮那女子的長衫夾斷,女子頓時落下地來。

駱九風道:“你幹……”

突然間唐璜伸手一推,駱九風登時站立不穩,跌下門簷!

“啊”的一聲,駱九風與那女子同聲驚叫。

唐璜出手如電,便在駱九風雙足才一離開門樓時,便已扣住他的雙腕。駱九風身子往下一沉,唐璜剛好就借力一甩,駱九風人如風車,沉到最底之後,“呼”的一聲,又斜著向上飛起。

“唰唰唰唰”,唐璜便在門樓之上,以腰為軸,將駱九風耍開,上旋下擺,左悠右蕩。這一番借力使力,竟如雜耍一般,隻令那女子眼花繚亂。

突然間唐璜大聲問道:“懂了麼?”

駱九風已被他轉得臉都看不見了,半空中叫道:“行了!”

唐璜大喝道:“好!那就接著!”把手一放,駱九風登時如流星錘撒手一般,斜斜飛起。

那女子一顆心整個沉入穀底,叫道:“你幹什麼?”卻給唐璜一托一送,整個人也離了門樓,遠遠地摔了出去。

那女子半空驚叫,隻道這一回跌入蟻群,自己必死。不料身子一沉之際,單手已給一人握住,大力湧來,她繞著下麵那人飛也似的轉了一圈,鼻尖幾乎蹭著地上的蟻群。眼前視野一寬,她又已高高飛起。

不遠處唐璜笑道:“好小子!學得真快!”

七殺當日受人一路追殺,書生舒展武功太差,每每成為累贅,因此其餘幾人便練成了將他借力使力、拋高傳遞的手法,這時唐璜以之來救那女子,剛好消除了蟻群之中,動作稍慢,便為蟻所乘的危險。隻是來教駱九風,多少有些不放心,索性其人一點就透,不愧是學武的奇才。

那女子給他們拋接幾次,也明白了他們的意圖。放下心來,笑道:“你把我當皮球麼?”回頭去看蟻群,卻仍不由變色。原來那一片黑乎乎蟲軍,綿延數丈之寬,不知其盡頭何在,已如一匹瀑布一般,沿著石道,從靈岩寺裏洶湧追出,其速之快,竟較之兩個武林高手的腳程而不遜。

他們狂奔下山,石道盡頭,唐璜的馬車還好端端的停著。駱九風抱著那女子縱身躍上車頂,唐璜搶步跳上車轅,揚鞭趕馬,馬車猝然狂奔,車廂內小芹和英嫂慘叫連聲,已是摔了跟頭。

“呼”的一聲,腥風席卷,蟻群如浪,以毫厘之差,掠過馬車車輪。駱九風坐在車頂之上,呼呼喘息。回頭往後看時,隻見黑浪蠕動,起伏之際,那些螞蟻果然風馳電掣一般的窮追不舍,雖沒有麵目,幾乎無聲,但那一股誓要吞沒這一行過客的氣勢,卻讓他連呼吸都覺困難了。

唐璜叫道:“哪裏有水?”

那女子伏身叫道:“向南!向南有‘一箭河’!”

馬車遽然拐彎,闖下大道,於山石雜草中奔突。車廂搖擺,駱九風蹲身其上,隻見車後的雜草一片片倒下,那黑浪追速稍慢,似已被甩至三丈開外。

駱九風稍覺放心,道:“甩開了?”

話音未落,車子驀然震,竟是橫著甩出半尺有餘。唐璜勉力控製韁繩,喝道:“被它們追上了!”

駱九風大吃一驚,凝神看時,原來在倒伏的草線之前,雜草晃動,那些螞蟻的先鋒軍根本是寸步不落地跟著馬車,這時因為山地崎嶇,車速減慢,已有螞蟻趕上了車子,被碾壓而死,這才造成車輪打滑。

駱九風大駭,轉瞬之間,黑潮漲起,已漫上車體。車廂裏小芹尖聲驚叫,“嗵嗵”跺腳,想是已有爬得快的進了車廂。

駱九風的外衣破碎,早就扔了,這時拔出劍來,拚命向下削去。雖將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蟲刮下板壁,可是蟲子英雄無畏,瞬間便又爬了上來。

唐璜叫道:“破開車廂!”

駱九風一劍劃過,“哢嚓”一聲,桐木車廂裂成兩半,帶著數不清的黑蟲,向兩邊倒去,露出英嫂、小芹在車廂底板之上亂踩亂踢。駱九風和那女子失了立足之所,往下一落,正站在倆人身邊。

唐璜回身拉住英嫂,喝道:“女人上馬!”一言已畢,先拉著英嫂跳上的拉車的左驥。

駱九風連忙去扶那女子,女子搖頭道:“這我還行,你去幫那孩子。”自己掙紮著站起,縱身跳上了右驥。

駱九風把小芹抱起,夾著她往唐璜處一拋,唐璜接住,將之置於鞍上。

唐璜笑道:“咱們得用跑的!”

駱九風立眉道:“不用你來囉唆!”探身一劍,“嚓”的一聲,斬斷了二馬拉車的轅套。

“哄”然一聲巨響,殘車撞毀,碎屑飛濺,兩匹駿馬失了木車的重量,腳下驟然一輕,如箭躥出。

駱九風、唐璜拚盡餘力,都把自己的身法使到最快,緊追二馬而去。

昔者吳王寵溺西施,乃於硯石山上,射箭為線,開出一條河道,乃令西施可泛舟采蓮。後人便稱之為“一箭河”,就在本山南麓。二馬五人眨眼之間,便已見到水光,那紅衣女子喝道:“蟲蟻怕水,我們越過此河,便可喘息!”

一抖僵,將馬速度催至極致,來到河邊,提韁一帶,那馬四蹄生風,“呼”的一聲,躍過了水麵。

她跳得瀟灑,英嫂、小芹卻都沒有這般騎術。那馬速本來不慢,來到岸邊,卻猛地一個蹲身,前蹄支地,後蹄刹車,“哎呀”聲裏,將姑嫂兩人幹淨利索的倒進了河裏。好在那河水不深,駱九風、唐璜先後趕到,將兩人稀裏嘩啦地撈了出來。

小芹氣得手腳齊上,毆打駱九風,罵道:“看見你就沒好事!”

駱九風大跌麵子,把那女孩往唐璜處一推,冷笑道:“誰愛管你!”

小芹哇哇大哭,被唐璜一手拖了,和英嫂一起,涉水過河。

駱九風站在岸邊,待要跳過河來,忽然那紅衣女子叫道:“馬!馬!”原來她終是心腸柔軟,這當口卻還有功夫擔心那不敢過河的花馬。駱九風微一猶豫,便跳過來拉著花馬馬韁。待要牽它過河,那馬卻蹲在地上,說什麼也不起來。

原來這馬剛才未跳,已然氣餒,現在看這小河,已成天塹了。

駱九風拉了幾把,那馬死賴著不動,後麵那鋪天蓋地的螞蟻已呼嘯而來,那紅衣女子又急又怕,叫道:“你先過來吧!”

駱九風雙目圓瞪,把牙一咬,鬆開馬韁,用力在馬頸上一推,道:“快逃!”轉身蹚水過河。那河水其實不深,也就齊腰而已。

才過河心,便聽身後馬兒悲鳴,駱九風回頭去看,原來那馬在他放了韁繩之後,居然又原路返回,想要硬闖那螞蟻的包圍,可是才行了十幾丈,便已被螞蟻爬滿,宛如裹了一層墨色泥巴。這時悲嘶陣陣,又掉回頭來,想要過河,卻哪還來得及,便在離河一丈五六之處倒了下來,翻滾掙紮,再站不起。

那紅衣女子以手掩口,不忍再看;小芹興致勃勃,被唐璜強捂了眼睛。駱九風雙足宛如釘在河裏,稍一猶豫,“嚓”的一聲拔出劍來——振臂一甩,“撲”的射入那馬的顱頂,給了它一個痛快。

那紅衣女子眼中含淚,向駱九風微微點頭。駱九風臉一紅,一回頭便看見了唐璜笑得頗有深意,怒將起來,涉水上岸,直衝衝道:“我以後會還你這個人情!”

唐璜哈哈大笑道:“那你是還一個人的,還是兩個人的?”

駱九風直羞得額上青筋暴起,裝啞巴不去理他。

那紅衣女子笑道:“這位唐大俠的救命之恩,小女子也定當重報。”

唐璜哈哈大笑,擺手道:“我和駱九風開玩笑的,姑娘千萬莫要當真。江湖中人,幫一把拉一把,不算什麼大事。”

旁邊小芹叫道:“馬車也沒了!接下來怎麼走啊?”

唐璜拍拍她的頭頂,笑道:“此地距離蘇州,不過二十幾裏路,走一走也到了。到時候,你嫂子去治傷,我帶你去買糖吃。”

那紅衣女子也早看到了英嫂臉上的傷,這時問道:“你們要去蘇州?可是要去南宮世家,給這位大嫂治臉?”

唐璜笑道:“不錯。”

那紅衣女子抱拳道:“小女子,南宮世家南宮巧,請為唐大俠帶路。”

原來她居然便是南宮世家的人,更是南宮世家的這一代的當家人南宮瑾的次女。駱九風、唐璜都覺意外。

唐璜尚未登門,先就得以與南宮世家的子弟結交,高興得不得了,也和駱九風一起報了姓名。

南宮巧聽說二人身份,也頗感意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對駱九風道:“駱兄為救了我,損壞了衣服。可願隨我回莊區,讓小妹賠你?”

駱九風的心中,卻是不願讓南宮巧報答唐璜的,微一轉念,道:“好。”

南宮巧此前進山,在一箭河這邊的樹林裏,藏有馬匹。這時牽出,仍是自己乘了;小芹、英嫂也上了另一匹馬。駱九風、唐璜歇過勁來,盡能走得。一行這便動身,往蘇州城西而去。

南宮巧道:“唐大俠,你才救我性命,按說你有所求,我必當一力促成。可是現下我爹爹與人研究‘如來萬象’之術,閉關已逾三月,山莊之中主持日常事務的乃是我的二叔南宮思。我這二叔,為人古板,又愛刁難人,事事都以規矩家法為上。你要求他收治英嫂,即便我從中斡旋,也怕會有些周折。”

她這麼一說,小芹急得都要哭了。唐璜卻笑道:“不妨事。”

駱九風跟在後邊,聽見他的輕鬆語氣,便一肚子火。不由便抬起頭來,自目中飛出兩把小刀子,再殺他一回。

唐璜笑道:“看郎中也要付診金,何況是江湖好漢給你治傷。要講規矩,便照著規矩來。總之我是要讓英嫂複原的,有這決心,我不信會有什麼能把我難住。”

駱九風恥笑道:“原來反骨仔是這麼乖的!”

南宮巧道:“不錯,唐大俠七殺之名,我在江南也曾耳聞。本以為反骨在身,必是個頭角崢嶸的硬漢,見唐大俠如此隨和,真是意外了。”

“反骨仔一腔怨氣,”唐璜笑道,“可也得講理不是?

駱九風冷笑道:“若是人家就是不給你治呢?”

唐璜笑道:“那又怎麼會?人心都是肉長的,幹嗎非做這見死不救的事?”

南宮巧好奇心起,抬杠道:“可是,我二叔也許就真是個冷酷無情之人呢?”

唐璜看看她,看看駱九風,微微頷首,道:“你們可知,反骨到底是什麼?”

駱九風、南宮巧都是一愣。這問題太過容易,“腦後凸骨”一說,人人皆知。可是如此直白淺顯,恐怕別有埋伏,一時之間,竟都答不上來。

唐璜微笑道,“反骨,我想了很久。它不是骨頭,長在腦後;也不是標簽,貼在臉上。它是深埋在人們心裏,人人都有的東西。”

駱九風為之氣結,南宮巧卻頗感興趣,側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唐璜講解。

“駱九風,你拜入狄天驚門下的時候,他有沒有一上來就教你和別人交手要趕盡殺絕、六親不認,必要的時候連他一起宰?”

唐璜笑嘻嘻的以少年舉例,眼看駱九風氣紅了臉,不由快意,“反正我小的時候,我爹曾因我打哭表弟而罰我不許吃飯——這是未來的唐門殺手所受的教育啊。我想這世上絕大多數人,他最早接受的教育,應該都是與善良、勇敢、謙恭、孝順這些偉大的品質相關吧?直到慢慢長大,才為生存所迫,漸漸學會殘暴和虛偽。”

駱九風瞪眼聽著,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麼,忽然看見南宮巧聽得專心,不由心中不喜。

“可是那些真、善、美,其實都還留在我們心裏,即使我們再疲憊,再麻木,再假裝忘記,它們也還留在心底——永遠都在。當它們重被觸動,破土而出的時候——那就是反骨!”唐璜正色道,“我身上有反骨,七殺身上有反骨,你們兩個年輕人身上有反骨,南宮二莊主,他也絕不會是一個徹頭徹尾冷酷無情的人。”

他伸個懶腰,道,“反骨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發作的奇跡,隻要熱情堅持得比冷漠更久,衝動堅持得比習慣更久,信仰堅持得比猶豫更久。反骨,隨時會讓人驚喜。”

他笑嘻嘻的說來,仿佛此事理所當然,寥寥數語,已令南宮巧心中震動不已。

她此次上山拜佛,所求的乃是一份姻緣。本來心中忐忑,頗覺自己太過任性,可是聽唐璜這麼一說,登時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梁祝》、《天仙配》的故事,恍然心道:“原來這些都是娘親、祖母教我的。”偷偷瞟一眼駱九風,想:“不知這傻子的熱情又能堅持多久。”

又想到傳說七殺之中,有一個女子葉杏,不由把眼來望唐璜,暗想道:“七殺名動天下,這唐璜竟是如此溫文堅毅之人。則那葉杏,又會是怎樣一個奇女子?她闖蕩江湖,定是比我快樂多了。”

她望著唐璜呆呆出神,卻不料後邊駱九風正抬起頭來看她。眼見她魂不守舍,不由心裏不是個滋味——唐璜此人三十多歲,溜肩瘦弱,說話辦事慢悠悠的沒個男人的爽利勁,可是巧舌如簧,果然是會騙女孩。

一行人就這麼說說走走,傍晚時分,終於到了南宮世家的莊園。隻見夕陽的紅光之中,桃林十裏掩映著南宮世家的一片宅邸,

唐璜笑道:“早就聽說,南宮世家的莊子就叫‘桃花山莊’,春天的時候來,最叫漂亮。”

南宮巧騎在馬上,笑道:“唐大哥盡揀好聽的說。江湖上不是還有另一說法?‘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南宮世家給自己的莊園取這名字,根本是在炫耀自己的易容術、整容術的。”

唐璜笑道:“那很好啊,把英嫂臉上這兩道傷,整到九霄雲外去,最好最好!”

駱九風在後麵跟著,心中絮絮罵道:“‘唐大哥’、‘唐大哥’,叫的倒親。可人家心裏隻有那醜寡婦!哈哈!”

——隻因覺得被唐璜爭了寵去,他已經這麼罵了一路了。

便由南宮巧引領入莊。南宮瑾果然閉關,不見外客。南宮世家的二當家南宮思。出來之後,先與駱、唐二人以禮相見,然後一見南宮巧腿上傷,便“心肝寶貝”的叫起心疼。

南宮巧頗不好意思,道:“我這二叔,一向最是疼我。”

南宮思叫道:“我才不疼你!你這野妮子,讓你別進靈岩寺,你偏去!哪天被螞蟻叼了去,就不來氣我了!”招呼下人趕緊把南宮巧抬走,叫道,“讓老六給巧巧上藥,跟他說,巧巧落下一點疤,我和大哥把他的胡子都拔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駱九風天生最不習慣親昵,見人家叔侄熱絡,自己便覺不適,坐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椅子裏扭來扭去。唐璜見他煩躁,便朝他笑笑,擠了擠眼睛。

駱九風汗毛倒豎,怒氣勃發,登時便安靜了下來。

那南宮思乃是一個六十多歲的禿頂胖老頭,送走了南宮巧,終於落座。一番寒暄致謝,說得極為熱忱。

駱九風對他印象極好,想道:“這人慈眉善目,原來南宮巧說道話是嚇人的。”

正想著,那邊唐璜已切入正題,道:“南宮先生,我這裏有一位朋友,不慎傷了臉頰,我這次冒昧前來,乃是想請你們幫她把傷疤消去。”

南宮思拈須笑道:“好說。”親自來看英嫂的傷口,道,“很普通的皮肉傷,隻是劃傷的凶器太鈍,導致創口撕裂較多。不過還算是新的,傷處無毒,也不算多重。要是讓老五來處理的話,應該是重新挑開傷疤,將瘀血清除、筋肉理順,就可以自然平複了的。”

唐璜大喜,道:“這可太好了!”

南宮思正色道:“可是現在我大哥正在閉關修煉,這件事卻是我不能做主的。”

他的話頭突然又往回縮,駱九風在旁聽得頗覺意外。抬頭看時,隻見南宮思嘴角往下一垂,一直眯著的雙目睜開,霎時就變成了一個呆板做作之人。

唐璜拱手道:“勞煩南宮先生通融則個。”

南宮思微微搖頭,道:“唐大俠身出唐門,可還記得南宮家與唐門的百年恩怨嗎?”

蜀中唐門行事毒辣,往往不留後招,因此在江湖上樹敵頗多,江南霹靂堂雷家、蘇州南宮世家都是因此成為死仇。唐璜苦笑道:“我還以為我反出唐門之事,早已天下皆知,不用再背這樣的負擔了。”

南宮思搖頭道:“一日為仇,終身是敵。你身上流著唐門的血,南宮家的人便絕不會把你當朋友。”

唐璜苦笑一聲,歎一口氣。

這老頭這般翻臉,連駱九風都感到不平,不由道:“他下午剛救了南宮巧。”

南宮思看他一眼,冷冷道:“所以你們才能坐在這裏,我才還把你們當成是客人。”他喝了口茶,道,“救巧巧的事,你們若要銀錢答謝,那麼說個數目,南宮家定當滿足,我也做得了主。可是若要因此就要南宮家的人出手治傷,這卻是我擔不起的責任了。”

駱九風不料他如此計較,不由不喜。再看這老禿頂,便覺得市儈了。

唐璜拱手道:“請南宮先生指點迷津。”

南宮思輕輕搖頭,道:“唐大俠請想:你雖已反出唐門,可是再怎麼講,也仍是姓唐的。將來江湖人說話,誰去管你前因後果?人們談起此事,隻會說,唐門南宮結怨百年,然後一個唐門子弟找上南宮世家,讓南宮世家救人就救人,南宮家連個屁都不敢放。”他看看唐璜,看看駱九風,笑道,“這話,好說不好聽。我隻是暫代任南宮家的主事,名不正言不順,實在不敢冒這個風險。”

他笑得世故,哪是“有人說”,分明就是“他在說”。駱九風最恨這種皮裏陽秋的小人,臉別過去,連看他一眼都嫌髒了自己的眼。

唐璜卻賠笑道:“在下當然不能令南宮世家蒙辱。”

“所以為今之計,”南宮思皺眉道,“唐大俠有兩條可以走:第一,靜候我家大哥出關,少則半月一月,多則半年一年,唐大俠向他申明情況。到時候,大哥若是同意救人,那也就沒人能說什麼。”

唐璜微微苦笑,駱九風被這老頭的托詞氣得發笑,道:“到底是半個月還是一年?”

南宮思看他一眼,微笑道:“這卻是老朽不能知道的了。”

“我不太願意等,”唐璜道,“敢問南宮先生,另一條路是什麼?”

“我不敢下令救這位大嫂,其實隻是不想顯得唐大俠是攜恩而來,南宮家任人宰割。因此,隻需由我南宮世家另開條件,唐大俠幫我們完成一個任務,作為交換,也就下得去台階了。”

他繞來繞去,原來隻是刁難而已,駱九風心中越發不屑。卻聽唐璜歎息一聲,道:“我選第二條路,但凡不違俠義道,便請南宮先生示下。”

南宮世家家大業大,樹大招風,各種難題一向是層出不窮的,真要擇出一個為難唐璜,那簡直是多得要挑花了眼。

南宮思稍一沉吟,便道:“那好,我便請唐大俠為我南宮世家殺一個人。”

這事極為容易,駱九風本來不爽,聽了這話,頓時大大鬆了口氣,可是唐璜卻皺起眉來,低頭不語。

“唐大俠放心,”南宮思笑道,“南宮世家當然不可讓人去濫殺無辜。你要殺的這人,名叫閆五,原是我南宮家少有的外姓弟子,一身易容追蹤的本領,天下少有。可惜,後來卻色迷心竅,走上了歧途,成了一個采花賊,犯下累累命案。三個月前,執掌咱們家規的老三帶人遠赴洛陽,想要清理門牆,不料隻是打傷了他,卻終究給他跑了。”

駱九風喝彩道:“厲害呀。”他是個直腸子人,一看南宮思不順眼,便忍不住想要挑釁。

南宮思眉腳一跳,駱九風得意揚揚,若無其事的也端起一杯茶來品。

南宮思忍他一回,繼續道:“一個月前,閆五卻回到了蘇州。這個人陰沉惡毒,如此知難而進,自是處心積慮要給我南宮世家一個難堪,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已在蘇州城內奸殺七人,樁樁命案現場,都留下他的血書挑釁。其言辭囂張,顯見全無收手之意。”

唐璜低頭沉吟,並不馬上回答。

南宮思笑道:“隻要殺了閆五,南宮世家為這大嫂治傷,義不容辭。”

駱九風受夠了南宮思的假惺惺,偏唐璜又猶猶豫豫的不痛快,怒氣上來,忽地把茶杯一放,拍板道:“好!這個人,我替唐璜殺了。”把手向唐璜一指,道,“我還你這個人情!”

南宮思微覺意外,道:“哦?”

“別聽他的。”唐璜揮揮手,好像要把駱九風趕走,笑道,“南宮先生,我的事,我來辦。”他想了想,問道,“可是既然已經知道他在挑釁,為什麼你們不親自動手將他鏟除?”

“因為我們並不知道他是以什麼樣的容貌回到蘇州的,也不知道他具體在哪。以他的易容本領,蘇州城城裏,至少有三萬人,都有可能是他。”南宮思苦笑道,“我們把他教得太好了,如果不是他血書挑釁的話,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他回來了。於是就隻能眼睜睜地等著他露出破綻。”他正色道,“你們若能幫我們解決這個惡徒,也是替蘇州城,除去一個大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