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天來盛殮了眾屍,不必說也是哀痛的了,隻因淩氏年紀高大,恐怕傷了老人家的心,隻好勉強安慰。這一天張鳳也來吊問,天來感他的情,就留他在家,吃口閑飯。過得幾天,又想到省城生意要緊,隻好留下養福侍奉淩氏,帶著守孝,又叫君來隨時往來兩麵,自己帶了張鳳,到省城而來。一眾夥友,自有一番唁慰,且不必言。
卻說天來有個至友,姓何,表字傑臣。這一天聞得天來到了省城,也來慰問。天來接見,具道一切。傑臣道:“有這等奇冤,梁兄為甚不早日補了呈詞,請官追捕?”天來道:“我何嚐不是這樣想?況且黃縣官也交代,叫補具呈詞,但是這個呈詞要怎麼寫法,也要請一位高明的商量商量,才得妥當。我昨天才到,所以還沒有提起。”傑臣沉思道:“我有一位相好朋友,曾經學過刑名,律例極熟,隻因不肯冒紹興籍貫,所以沒有館地,寫的狀詞最好,卻隻不肯出麵,也沒有人知道他有這個本事。而且還有一個極不好的脾氣,不容易請教,若是拿了錢請教他,他向來不肯做的,要碰著他路見不平,卻是分文不受,登時就代人作了。”天來道:“不知此公姓甚名誰?何不帶我去見他,訴說這番冤苦?或者他肯見憐,亦未可定。”傑臣道:“這樣求他,未必他肯。我明日約他出來,到外麵閑逛,故意經過此處,梁兄便可邀留少坐,閑談之間,說起這件事,隨機應變去求他,方才妥當呢。”天來大喜應允,當下傑臣別去。
到了次日午後,果然看見傑臣同著一人走過,天來便邀傑臣到行裏少坐,傑臣就邀了那人一同進來。天來請問姓名,始知那人姓施,表字智伯。當下分賓坐定。傑臣又故意問天來家中之事,天來又故意訴說一番,智伯道:“升平世界上麵,那容強盜橫行!梁兄為甚不速速補具呈詞,好叫地方官緝捕?”天來道:“弟這番被劫,卻與尋常被劫的不同,內中有個主使的。”智伯道:“主使的又是誰?”天來便把同淩貴興交涉前後情節,一一告知。智伯道:“不知可有個見證?”天來道:“見證便有一個。”又把張鳳報信一節,說了一遍。智伯道:“有了這個見證,就好單告指使的人了,這個叫做‘擒賊擒王’。若隻告個盜劫,他不難賄囑差役,就是一百年也不能緝獲破案呢。”天來道:“多承先生指教,隻是缺了個寫狀的人,不知二位可有相好的朋友,肯做這個事的麼?”傑臣聽說,看看智伯。智伯道:“省城裏麵,做這個事業的很多,梁兄自去打聽便了。”天來聞言,無話可答。傑臣想了想道:“寫狀的人盡多,隻有一層可慮,淩貴興是個富有百萬的財主,又是個陰險狡詐的人,隻怕他早就遍行賄囑了。這裏托了他,他卻在呈詞上麵故意弄些破綻,他卻又去同貴興造訴詞,駁了個幹淨,那就怎樣呢?豈不壞了事麼?”智伯沉吟道:“不知那個見證的張鳳,可靠得住?”天來就把張鳳叫來,給智伯當麵。張鳳先說道:“小人當日,確在淩家窗外,聽得強徒說話。那時不過偶然存了個不忍之心,去梁官人家通個信,也並不是望甚麼酬謝。誰知事後,梁官人卻口口聲聲叫我恩人,叫得我好生慚愧。又在乞兒隊裏,把我提拔起來,豐衣足食,我反受了梁官人大恩,莫說是到官做見證,就是叫我赴湯蹈火,也是要去的!”智伯道:“你不要此時口硬,當了官時,那一種威嚴,隻怕你先就要嚇慌了。何況說得對便好,說得不對時,要打要夾呢,你不怕麼?”張鳳大怒道:“你這位先生,太欺人了!難道做過叫化子的,就沒有骨氣了麼?我還因為骨氣太傲,才做叫化子的呢!梁官人要肯放我去時,也不必打官司,我此刻就回到譚村,闖進淩家,尋著貴興,一刀砍死了他,我自己到官出首,拚了我這顆頭顱不要,去抵他命,不帶累著梁官人半絲半毫,也可以做得到。不過我想被他們弄殺了七屍八命,隻拿一個淩貴興來抵,未免不值得。想告到官司,多捉幾個強盜來殺殺這口惡氣,方才出得舒服。為此,我不曾去動手罷了。”智伯拍手大喜,忙對張鳳一揖道:“好一位義士!恕我有眼不識泰山。這寫狀的事,就交給我罷。我須不受淩貴興的賄囑,他卻也賄不到我。”天來大喜,即刻就送過潤筆銀一百兩來。不知智伯受與不受,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