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拐巨款喜來遁跡進京都爵興登程
卻說熊阿七匆匆走來,對爵興道:“這事千真萬真的了。我在譚村,依計而行,天天晚上,到梁家去打聽。每夜到了三更時候,天來的母親便出來燒香拜神,口裏喃喃呐呐的,不知禱告些甚麼。我在房頂上,風又大,聽不清楚,一連幾夜,都沒有頭緒。昨日君來回家去,等他母親燒過香,方才回房,我便落將下去,在窗外去聽他說話。隻聽見君來說得一句道:‘這番虧了姓蔡的,不是他贈了盤纏,哥哥怎麼去得成呢?’又一個女子道:‘去便去了,但不知這個冤伸得成伸不成呢?’又聽得君來道:‘這可難說了。如果他有本事,弄到皇帝也受了他的贓,那真是天命了!’你想這不是千真萬真的麼?”說著便要辭去。貴興道:“你左右是沒事的人,就在這裏住幾天何妨呢?或者早晚有事,也未可知。”阿七道:“本來可以在這裏。我本來是沒事的人,但恐一會宗孔大叔到了。我實在怕見他。”爵興道:“怎麼?你們鬧翻了麼?”阿七道:“翻是沒有翻,隻是他的說話很難聽,還是不聽的好。”貴興道:“他說甚麼話來?”阿七道:“又何必再提呢?”爵興道:“淩大爺問你,就說說也不妨。”阿七道:“我們自從認得淩大爺之後,多承大爺的照顧,這是我們眾兄弟都是一樣的。前回肇慶府翻了案回來,淩大爺格外恩典,拿出若幹銀子,分給眾兄弟,一來壓驚,二來酬勞。當日到堂,本來沒有我的事,大爺卻分潤到我,我不合受了過來。此刻宗孔見了我,要就不提及翻案的事,一提起時,他開口就是甚麼‘不要臉的無功受祿’,閉口也是甚麼‘不要臉的無功受祿’。我想這是大爺的恩典,與他甚麼相幹?何苦要常常糟蹋我,取笑我呢?我這幾年鴉片煙吃得多了,把那火性子都減盡了。要是前幾年的脾氣,我早就打了他了。”貴興道:“這個你何必同他計較!他來了,我說他幾句,叫他以後不要如此就是了。”爵興道:“說也奇怪,他近來不知怎樣,專喜歡得罪人。我同他無怨無仇的,他卻也是苦苦的糟蹋我。他單知道說‘無功受祿’,倘使當日不是有你們三個在逃的,隻怕早就受戮了呢。他還想受祿麼?我倒以為你們這一逃,是個救命的大功呢。”貴興道:“正是!還有尤阿美,至今未見回來,不知到那裏去了,又沒有個信。他那一份,我還代他存著呢。老七,你不必介意,隻管在這裏住著。”阿七隻得留下。
大家又議論天來進京的事,爵興把調撥人馬之事,一一告之。阿七道:“既然這樣周密,料來他飛也飛不過去,大爺隻管放心。”貴興道:“我別的都放心,隻因他先動身三天,恐怕我們的人趕不上他,那就糟糕了。”阿七道:“他到京裏去,算他告準了,那便怎麼樣?難道還差人到這裏提我們到京,皇帝自家審嗎?”爵興道:“那有這等事!告準了,自然放欽差來審。”阿七道:“那就好辦了,欽差未必就不要錢。大爺有的是錢,甚麼事打點不過來?除非又出了第二個孔大鵬。我想像孔大鵬那種呆子,天底下再不會有第二個的。”這一句說話,猛然又提醒了淩貴興,以為天下人那一個不是黑眼睛看見白銀子的?饒他甚麼欽差,我拚了銀子買他不動,拿金子去買他,沒有買不動的。且等到了那時候再說。於是不知不覺又快活起來,便叫拿酒來吃。
三個人傳杯遞盞,吃了一會,忽見宗孔大踏步跨了進來,對著阿七嚷道:“你好,你好!怎麼說話也沒有一句,就跑到這裏來了?”阿七道:“我有要緊事來對大爺說。我早上起來時,你尚自睡著。我不敢驚動你,所以先走了。”宗孔道:“偏你有要緊事,我便沒有要緊事!侄老爹,我告訴你,好叫你歡喜。我今天早起,不見了老七,問小廝們,知道他來了。我一個人悶得慌,也趕了來。想起你們聽見說梁天來進京去了,便慌做一堆。我明明記得前幾天,侄老爹親自告訴我,說天來病了,是喜來打聽來的實信。他怎麼忽然又好了呢?因此我也學了喜來的樣子,裝了病,到程萬裏那裏去看病,就問他:‘天來病好了麼?’侄老爹,你猜他說甚麼來?他說:‘天來的病,隻怕神仙也醫不好的了!’所以他也回複了,叫他另請高明。侄老爹,依他這樣說,天來隻怕將近要死了,那裏還會進京呢?”貴興聽了,將信將疑。爵興道:“程萬裏和天來是莫逆至交。這一定是恐怕我們知道,設法截他,因此串通了,故意在我們麵前撒出這個謠言,好叫我們不在意。他有了這種深謀遠慮,我們正要加意提防呢。”宗孔瞪著眼道:“偏是你如同看見的一般,我們去打聽的,都不像你胡猜亂想的,倒是個真憑實據!”爵興隻不理他。貴興此時雖然將信將疑,卻打了一個行賄欽差的主意,先就放下一半心來。每日隻是同爵興等吃酒解悶。